第20章、人生到处知何似

　　保安室外，邵常勇匆匆与青年保安易飞腾结束谈话，转过身，笑着和路红打招呼：“路老师，是你啊，刚刚你是去宿舍检查女生的就寝情况吧？”
　　“嗯！”路红点点头，迟疑了一会，就对邵常勇说道，“邵老师，你若不忙，我想跟你好好聊一聊！”声音很轻，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意思。
　　“好啊！”邵常勇高兴地说着。两人走到足球门架下，邵常勇心里不由地有些激动起来——回到石别中学教书快两年了，少年时代心仪的人还是头一次主动找他聊天，这让他有一种“喜出望外”的感觉，以致眼中流露出了一抹爱慕之情。
　　路红转身遥望月光下的初中部教学楼，假装没有看见邵常勇眼中的那抹爱慕之情。邵常勇眼神一暗，不好意思再望路红的脸，将目光投向远处黑白颜色鲜明的垃圾池。
　　临近11点钟了，风有点冷。蛙声，从校外很远的田野里传过来，断断续续；围墙下，已有点泛黄的草丛中，不知名的秋虫也不时低鸣几声，㗭㗭碎碎，透着几许悲秋的况味。
　　一段高达三米的围墙，像一张发黄的老照片，陈旧，而斑驳陆离；墙头上的一些玻璃碎片，在月光的照耀下，不时发出些光来。
　　“邵老师你说，一个老师怎样做了才能获得学生的爱戴与敬重？”路红问邵常勇的时候，并没有回过头来，眼睛依旧望着远处被月光笼罩的初中部教学楼。
　　“这，啊……”邵常勇大感意外，原本他以为路红与他聊的是感情上的事。哪知居然不是！
　　愣了一会，邵常勇就轻轻问路红：“路老师，你怎么突然问这么一个问题？我见你们班的学生平时都很听你的话啊！”
　　“唉！”路红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过头，先是把她之前在女生宿舍的遭遇告诉了邵常勇，然后对邵常勇说，“邵老师，我叫她们不给其他班的人随便进出宿舍，是为了减低大家财物被盗的风险。这有什么错吗？”
　　诉说完心中的困惑，路红仿佛松了口气。
　　邵常勇并没有马上回答路红，低头沉思了片刻，问路红：“路老师，刚才在宿舍里你是怎么跟你们班女生说的？”
　　路红低头想了想，就把她在女生宿舍说的话讲述了一遍。“以后你们不要随便让其他人进宿舍来，听到没有？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如果任凭其他人进出宿舍，到时丢了什么东西，我是不会管的！”
　　在向邵常勇讲述时，路红倒没在讲述的过程中添什么油或加什么醋。
　　“路老师，以前读书时你去其他宿舍玩吗？有没有什么朋友来过宿舍找你借东西？”邵常勇问路红时，眼睛直直地盯着路红的脸。
　　路红很诚实地说道：“那时啊，我倒是经常去其他宿舍跟老乡借书，也有一些朋友来宿舍找我玩的。”
　　顿了顿，路红就接着说：“不过，我那时从来没有什么占小便宜的念头，也敢保证来宿舍找我玩的朋友都非常好，没有任何‘顺手牵羊’的行为！”
　　“路老师！”邵常勇喊了一声，语气渐渐有点严厉起来，向路红问道，“你凭什么认定去你们班宿舍玩的人不像你一样？没你朋友那么好？”
　　“这，这个……”路红身子晃了晃，怔怔地望着邵常勇，“听邵老师的口气，似乎我做错了？”
　　邵常勇从裤兜里掏出烟来，取了一根，点上，抽了几口。随即笑着对路红说：“倒也不是全都错了。”
　　“我不怎么能理解邵老师你的话。”路红愣了愣，就一直盯着邵常勇的脸，希望他能把话说得清楚一些。
　　“呵呵……”邵常勇笑了笑，弯腰将烟头摁在地面上。不冒烟了，他就向前走了十多步，把烟头扔进跑道边的一个垃圾桶里，重新回到足球门架下，望着路红：“打个比方说吧，我是你的一个亲人，或者是你的一个朋友，去你上班的地方看你；你的一个领导突然当着你、你同事的面，警告我办公室若丢了什么东西拿我是问，你心里有何感想？”
　　“很难受啊！”路红随口说罢，不由地呆了呆，细细咀嚼邵常勇话里的意思，脸上红了一阵又白了一阵。
　　邵常勇抬头望着夜空，慨然长叹：“换位来思考一下。路老师，你是我的一个亲人，或者是我的一个朋友，去我上班的地方看我，我的一个领导突然当着我、我同事的面，警告你办公室若丢了什么东西拿你是问，你心里会不会很不舒服？有点抱怨我的领导？或者说，对我的领导有一些意见？”很轻柔的声音，却似一记重锤，砸到路红的心坎上。
　　“学生们虽然有时会有些叛逆，为人处事不像我们成年人那样稳重，但他们是很单纯的，你对他们好一点，他们会铭记于心。如果你能把他们当作‘朋友’，不以成绩的好坏来区别对待；那么，他们心里都会感激你，尊敬你的，把你当作‘朋友’，甚至当作可以谈心的姐姐……”邵常勇说着，说着，心情隐隐有些激动起来，语气显得有点严厉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路红情不自禁地感叹了一句，伸出双手握住邵常勇的右手，有些激动地说道，“邵老师，谢谢你！”
　　邵常勇登时一惊，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低着头问：“红红，你不把我当作狗皮膏药了？”
　　慌乱中，邵常勇竟然忘了称呼路红为“路老师”了，而是直接叫了她的乳名。
　　路红醒过神儿来，慌忙松开邵常勇的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的脸却是红红的——正如邵常勇所言，从上高中到这晚没交谈前，路红一直觉得邵常勇是块狗皮膏药，她到哪他就跟着到哪，一个劲地“缠”着她，没一点男人样。她从不给过他一次好脸色，他却从没有过一句怨言。
　　他似乎也从不“缠过”她啊！
　　倒是她一直“恬不知耻”地把他当成了一块狗皮膏药。
　　
　　爱一个人，有理由；恨一个人，何尝不也有理由的。问题是，没爱过也没恨过那么一个人，这其中有着怎样的理由？
　　路红忽然想起了小说《平凡的世界》里有一段文字：“在我们短促而又漫长的一生中，我们在苦苦地寻找人生的幸福。可幸福往往又与我们失之交臂。当我们为此而耗尽宝贵的青春年华，皱纹也悄悄地爬上了眼角的时候，我们或许才能稍稍懂得生活实际上意味着什么……”
　　也还想起了，《平凡的世界》这部小说还是初中时邵常勇推荐给她看的。
　　那时的他们，为一道数学题的答案而争吵不休，最后发誓老死不相往来；可没过多久，就又和好如初。这晚，不争吵什么，心里倒似有了一道天堑。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邵常勇冷不丁地念了一句诗，就劝路红早点回家。
　　
　　路红恍恍惚惚地回到家里。她四岁的女儿妞妞正抱着一只毛茸茸的玩具狗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咯咯地笑着，大概是看到了什么精彩有趣的镜头。
　　看见路红走到沙发边，妞妞就从沙发上跳下来，抱住路红：“妈妈，我很乖哦，一直陪着狗狗看电视……嗯……狗狗也很乖，不哭不闹，跟着我一起看电视……”
　　“小宝贝，你的手还疼不疼？”路红弯腰将妞妞抱起来，亲了又亲，才放下来。
　　妞妞这小家伙倒是有趣，伸手擦了擦根本没有脏的小脸，然后捏着路红的鼻子，很不高兴地说：“妈妈，你的口水又把我的脸弄脏啦！”
　　路红用右手，轻轻拍了拍妞妞的小脑袋，假装生气：“小小年纪，不学好，就爱胡说！”妞妞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路红挠她痒痒，她“咯咯”的笑了起来。
　　“妈妈，我不……我不胡说……再也不胡说了……”
　　“以后再胡说，妈妈打你小屁股，打得你吃不下饭哦！”
　　母女俩玩闹了一会，路红就把妞妞抱放沙发上，接着，将毛茸茸的玩具狗递给妞妞：“小宝贝，你先跟狗狗玩一会儿，妈妈去卫生间里放好了水，就帮你洗澡，你说好不好？”
　　妞妞想了想，摇着头说：“不好，我要妈妈先帮狗狗洗澡，等狗狗洗完了澡，我再洗！”
　　路红为之气结，不舍得骂什么，只好连哄带骗地劝妞妞：“小宝贝乖哦，狗狗晚上洗澡容易感冒。妈妈今晚就只帮小宝贝你洗澡，明天白天我们再一起帮狗狗洗澡，然后，让它在阳台上晒太阳，它就不会感冒了！”
　　“妈妈，狗狗要是感冒了，是不是也要打针、吃药？”妞妞仰着小脸问路红，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是啊，狗狗感冒了，也需要打针、吃药！”路红忙不迭地点头，妞妞终于不再缠着路红，可她接下来的动作，却让路红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小家伙剥了一根火腿肠，自己咬了一口后，将剩余的火腿肠放到玩具狗的嘴边，劝玩具狗：“狗狗，我刚刚吃了一口，现在到你吃啦……乖……张嘴吃一口哦……”
　　路红摇着头，进卫生间，放好了水，出来转进卧室找好了衣服，妞妞还在喂她的狗狗。左手拿火腿肠，用右手，气乎乎地敲着玩具狗的脑袋：“你个笨狗狗，火腿肠这么好的东西都不会吃，半夜要是饿了，别怪姐姐我不疼你！”
　　骂完了狗，小家伙把半截火腿肠扔到茶桌上面。
　　“我的小宝贝，我的小祖宗，你该洗澡澡啦！”路红莞尔一笑，上前把她的“小祖宗”从沙发上抱起来，电视机旁的电话机却突然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