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王城。凤藻宫。
　　“王上如今仍是不肯回宫么？”独孤太后问。在她的座前地上，跪着一名样貌普通的内监。
　　“回禀太后娘娘，王上仍是住在越王府之中。”那内监伏在地上，轻声说道。
　　“胡闹！怎么会有一国之君长期在外留宿而不肯回宫之理？”太后怒了。
　　“回太后娘娘，想必，想必王上是想陪着小殿下，一起……”
　　“他难道不能把小殿下带回宫里么？上次哀家也说过了，让小殿下留在哀家身边照顾……”
　　“是，太后娘娘说的极是。”内监附和着，不敢别议。
　　“还有呢？”
　　“不知太后娘娘的意思是？”
　　“除了哀家的宝贝孙子之外，那越王府里还有谁？”
　　“是，回禀太后娘娘，还有小殿下之母妃阎妃娘娘……”
　　“哼！哀家就知道，就是那个狐狸精扰得王上不肯回宫！”独孤太后悻悻然。她上次要求儿子把孙子留下来，除了心疼孙子，还有一个打算，就是要把孙子从那个卑贱的女人手中抢过来，断了那个卑贱的女人的念想，特别是对那个“王后娘娘”之位的妄想！她知道，“王长子”是一个多么有力的招牌！但是，独孤太后也实在想不明白，她的挑剔而又古怪的宝贝儿子为什么会如此迷恋那个卑贱的小女子？即使那小女子曾经是个小美人儿，但如今既已是一个五六岁孩子的母亲，应该年纪也不小了，又长年在民间，难免“年老色衰”，骄傲而俊伟的楚王怎么还会迷恋她？她到底好在哪里？独孤太后必须要弄明白，特别是她不能容忍她的儿子所册立之王后竟然是一名地位低下的卑贱女子！
　　
　　“母后，您唤王儿前来有何吩咐？”司马浩云朗声说道。
　　“王儿，你来了。坐吧，陪母后好好说一会儿话。”独孤太后指了指身旁的坐榻。司马浩云依言在母亲身旁坐下。
　　独孤太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不知哀家的宝贝孙儿如今可好？哀家有很久没有看到宝贝儿了，真是想念他。”
　　“母后，珑儿这些日子在忙着拜师呢，等一切准备好之后，王儿就陪他回宫看望王奶奶。”
　　“拜师？”
　　“对呀，珑儿六岁了，该准备上学了。”
　　独孤太后怔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王儿，哀家想起以前……你那时还很小，才五岁，就被你父王逼着上学，离开母后的身边……”
　　“母后，王儿虽然也要珑儿上学去，但是，王儿不会让珑儿离开他的母后的。您放心好了！”司马浩云柔声说道。
　　太后愣了一下：“什么？他的母后？你，你说的是谁？”
　　“母后，您忘了么？珑儿的母后就是素素呀，阎素素，王儿的王后。”
　　“王儿，你真的要册立那个女人为王后么？”
　　“母后，只有阎素素才配做王儿的王后！王儿此生只想要素素一人！”
　　独孤太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儿子：“王儿，珑儿之母，从未来拜见过哀家……”
　　“母后，阎氏因为还没有正式入宫，不宜以正妃之礼来拜见母后，所以……”
　　“那么，以珑儿之母妃的名义总可以吧？”
　　“母后的意思是？”
　　“哀家想见珑儿，也想见一见那个女人。让她陪珑儿一起进宫觐见哀家吧。”
　　“母后？您想见素素？”
　　“哀家想知道，我的宝贝儿子一心想要的那个女人到底长着一张多讨人喜欢的脸？至少，也让哀家知道，我的宝贝儿子喜欢她什么呀，是不是？”
　　“母后……”
　　“怎么了？母后不能见一见她么？”
　　“怎么会呢？以后，等素素进了宫，自然天天都能见着了。”
　　“那就让她明日进宫来吧？”
　　“母后，景阳宫还没有整理好，而且，封后大典也还没有准备好，等一切就绪之后，素素自然是要来拜见母后和父王的。”
　　“王儿，母后知道你的心思，你一心想要立她为王后。她毕竟为王儿生下了王子，也是大功一件，理当得到她应得的封赏。”
　　司马浩云心想：不，母后，你错了，素儿一点都不想要这个封赏！是孩儿一心想要给她的，为了把她绑在孩儿的身边！只要她接受了“王后”的身份，她就再也跑不掉了！
　　独孤太后又继续说道：“但是，哀家对她一无所知，甚至她是何模样都毫不知情，你让哀家如何能同意册立她为王后呢？对不对？至少，她也该来拜见哀家一次吧？哀家只希望她是一个能母仪天下之人，即便不能有十分，但若能有五六分，那倒也罢了。”说完，她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母后，不是素素不肯进宫拜见您老人家，是孤王不能让她现在进宫。”司马浩云温和地说。
　　“为何？”
　　“孤王要素素以大楚王后的身份来正式拜见母后和父王。”司马浩云很淡定地说。
　　“王儿，你告诉母后，这真的是你自己的意思么？”太后盯着儿子。
　　“母后，”司马浩云看着母亲，表情冷静，“这是孤王的意思！”
　　“王儿，她到底有什么好？你要如此宠她？你是否知道这些年她在民间有没有对不起你？”独孤太后怒了。
　　司马浩云脸色冷峻：“母后，孤王请您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握着拳头，如果面前的不是他的母亲，也许他会忍耐不了的。
　　独孤太后呆呆地看着他那冰冷的面容，她忽然想起数年前，她的儿子说他爱上了一个女子，他恳求解除与贺之莹的婚约。那个女子和如今那阎氏妃是什么关系？真的如传说那样，阎氏妃只是后来为了侍候病中的太子才进的东宫？当年的太子真的是那时候才看上这个“代替品”的么？她的骄傲的儿子会是一个可以接受替代品的男人么？如果是，那么他会为了那个传说中失去的女子而伤心欲绝而决心赴死么？如果是，那么他为了那个传说中的女子而这么多年以来守身如玉心静如水么？阎氏，到底是谁？她必须要弄清楚这件事。
　　司马浩云慢慢平静下来，低声说道：“母后，等一切安排好之后，孤王一定和素素一起来给您请安。”
　　“王儿，你既已决定册立阎氏为后，那么，你要如何安置贺贵妃？”
　　“贺氏？就和如今一样吧。”司马浩云淡淡地说道。
　　“你有没有想过，贺尚书会怎么想？”
　　“他要怎么想，孤王不能阻止。”
　　“朝中群臣又会怎么想？你也不管？”
　　“孤王册立王后，本就是孤王的事情，与群臣何干？再说了，孤王早就说过，母以子为贵，谁最先为孤王生下王长子，就册立谁为王后。如今，素素为孤王生下珑儿，这就足以让群臣服气了。而且，上官尚书和凤将军等朝廷重臣也是大力支持册立阎氏为王后。纵有某个朝官有异议也无所谓！”司马浩云冷笑一声。
　　“王儿……你已经是楚王了，母后年纪大了，也不能再管你的事了！但是，母后，母后希望你能慎重一些，千万莫要意气用事……”
　　“母后放心，孤王并没有意气用事。孤王知道应该怎么做的，请母后莫要太操心了。”
　　十日之后，独孤太后面前摆着一幅画像。画中美人嫣然凝眸，倩倩若仙。
　　独孤太后呆呆地看着那画中人，是她，是那个贱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独孤太后想起了久远的往事。
　　三十多年前，她的夫君，如今的太上王、当年的楚太子司马明华，忽然带回来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占据了他的整个身心！她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会迷上一个女人！然而，他是如此迷恋那个女人，他忘掉了所有东宫之中的其他女人，包括他的太子妃。她第一次感到了威胁！是的，她根本不在乎其他女人，她知道，那些女人在他眼中只不过是一时的游戏，他从来没有为那些女人花过一点点心思，当然也包括她这个太子妃。得不到丈夫的爱，她当然会感到难过，但是，她不在乎了，因为她有了她的儿子，她只要专心养育她的儿子，那是他的唯一嫡子，那些女人根本不可能与她相比。然而，那个女人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他是如此温柔地握着那个女人的小手，他眼中的柔情如水般倾泻着。那个女人就住在他的寝宫里！夜夜专宠！她气得发疯，却又无可奈何，她不能在他眼皮底下做什么动作。她苦恼地等待着那个可怕的消息，等待着那个女人怀孕的消息，是的，如果那个女人有幸生下一个男孩，那么，那个女人就有机会和她争位了！几个月后，那个女人忽然被送出宫里去了，就在他出征前十日。那天，她与凤子乔单独谈了一次，然后，她就再也没有看到过那张让她愤恨的俏脸了。
　　此刻，独孤太后又看到了那张脸，画中人是如此酷似那个女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的儿子所迷恋着的女人竟长着那个女人的脸！
　　“这画像，是谁所画的？”独孤太后缓缓问道。
　　“回禀太后娘娘，是宫里的徐画师。”送画像来的太监低声说道。他是奉了王上之命，把画像送来给太后过目的。徐画师是宫中画人像最好的画师，如果是出自他的笔下，那么画中人就和真人不相上下了！
　　独孤太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记得那个女人姓苏，而这画中人却是姓阎，她们是什么关系？她的宝贝儿子怎么会迷上这样一个贱人？是谁在跟她作对？到底是谁？当初那个贱人跟她抢丈夫，如今，又来跟她抢儿子！不，她绝不同意，绝不！
　　次日，凤夫人进宫拜见太后。
　　“太后娘娘，一切可好？”凤夫人柔声说道。她接到太后的口谕就马上进宫来了。
　　“三妹，你来了。”独孤太后神情有点疲惫，似乎昨晚没有睡好。
　　“太后娘娘召臣妾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三妹，来，过来哀家身边坐下。”太后指着身旁。凤夫人依言过来坐了。
　　“三妹，菲儿如今仍是不肯答应婚事么？”独孤太后缓缓地问。
　　凤夫人叹了一口气：“唉，菲儿呀，被她哥哥宠坏了，她非说她不能抢在哥哥之前成亲……”凤翎没有接受家里所安排的亲事，而凤菲也拒绝了所有求亲的人。凤夫人真是愁坏了！
　　“三妹，你可曾问过菲儿，她真正喜欢的人是谁么？”独孤太后说道，“女孩子家心里若是有了人，她自然是不肯再去屈就其他人的了……”
　　凤夫人苦笑着轻轻摇头：“小妹何曾没有问？可是她就是不肯说，只说什么三哥还没有娶亲，她不能抢先嫁了……”凤夫人何尝没有猜想过，凤菲是心有所属。几年前，她也曾听说女儿很喜欢那名清秀的将官，但是，那名将官后来却英年早逝了，当时凤菲伤心大哭，好几天都吃不下饭呢。只是，她没有想到，凤菲竟然痴情至今，不肯再嫁他人，这让她这个母亲如何办才好呢？
　　“三妹，哀家觉得，是哀家的不对，苦了菲儿了！”太后叹息着。
　　“太后娘娘，何出此言？”凤夫人愕然了。
　　“三妹，哀家早就看出来了，菲儿喜欢浩云。只是当初，哀家已经把小莹指给了浩云为正妃，如果把菲儿定为侧妃就太委屈她了！”太后有点忧伤地说。
　　“太后娘娘……”凤夫人真的呆住了，什么？菲儿喜欢浩云表哥？真的是这样吗？
　　“如今，过了这么些年，浩云不肯册立王后，菲儿不肯嫁与别人，这不是明摆着么？哀家怎么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干着急呢？所以，哀家今日找三妹过来，就是想为他们把这心事了了！”
　　“太后娘娘……您，您这是……”
　　“三妹，哀家这就下懿旨，把菲儿接进宫里，圆了浩云和菲儿的心愿。”
　　“可是，太后娘娘，此事，还是请娘娘稍为……再等等，让小妹回去问一问……”
　　“三妹，你放心，只要菲儿进了宫，这王后娘娘的位子就是她的。哀家喜欢她，太上王喜欢她，浩云哥哥也是最喜欢菲儿的。”
　　“太后娘娘，如今，臣妾听说，王上是要立王长子之母妃为王后呀……”
　　“三妹，你也是知道的。如今宫中无人，唉，贺贵妃又不争气，好不容易怀上了却又……唉，这后宫之中，总不能长年没有王后替王上分忧呀……你看，如今这情形，若不是王长子之母，还能是谁？但是，如果菲儿入了宫，那就不一样了。菲儿如此尊贵，那个女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再说了，浩云是看着菲儿长大的，他一直都很喜欢菲儿。只要菲儿进了宫，浩云不宠她，还能宠谁？菲儿生下贵子指日可待，你还担心什么？”
　　“太后娘娘，这件事，还是请跟王上商量一下……”
　　“好了，你就放心吧。这事，哀家作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