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前景召唤催人心暖

　　一
　　沉重如山的经济压力，饱受折磨的精神打击，郭冬宝被无情的现实生生地催垮了，生活的信心粉碎了崩溃了，思维能力到了乱无头绪的地步，一次次地在心里凝思那些不该发生，万分悔意的行为，直觉得天地间昏昏然一团乱麻，睡着和醒着差不多，噩梦难消。
　　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他仍是浑身上下裹着毛巾被展挺挺躺在床上蒙头“大睡”。
　　今天有事要外出。姜红菊穿戴整齐后走进卧室大声训斥：“郭冬宝，这么热的天蒙头睡觉，长蛆呀。起床！都啥时候了还睡？十一点了。”
　　其实一直在悔过中的郭冬宝早已醒了，他只是想把自己包裹起来意在与世隔绝，在逃避缠绕自己的烦恼丝。他脑子里翻江倒海思前想后，但总是乱线团子——理不出头。听着姜红菊的训令翻了个身，依然一动不动。
　　姜红菊坐下来耐着性子恳求他：“起吧，二姐夫那儿等着吃饭呢。”
　　郭冬宝不由得抖动了一下身子，仍是一动不动。
　　姜红菊一时火气蹿起，卯足劲一把扯掉了他身上的毛巾被。
　　只穿了一个小裤头的郭冬宝被赤裸裸晾在床上，但他仍闭着眼睡姿不变。只是嘟囔着说了两个字：“讨厌！”今天他打定主意，不参加二姐夫的家庭内部新闻发布会。
　　
　　二
　　葛优德家的餐桌上已摆了好多凉菜。姜红梅端过一摞小碗摆放在桌上，就等着来人。此时门铃声响起。
　　葛优德扬起声调应了一声：“来——了！”
　　门开了，是丈母和丈人走了进来。
　　葛优德笑嘻嘻地礼让二老落座后，丁山花一眼就看到了茶几底下放着的几个双耳卫生碗。她伸手拿起一个，老两口像是发现了天外之物似的，睁大好奇、解谜的双眼上下左右里里外外细看、研究着看；看过之后，也没发现原来想象中的什么特别之处。
　　丁山花倒是看出了满意的地方，说：“嗯——不错，做得挺精致的，看这花儿多漂亮呀，也挺深的，家里有葛研这样的小伙子吃饭，能多盛东西。”她说了这么多，就是没说卫生功能。
　　葛优德站在一旁一直看着二老，切切地等着他们评价这个碗的卫生功能的特别之处，没想到老人家出口把评语点到了无关紧要的地方去了，好令他失望。他缓缓地坐下来，气软声虚地说：“妈，怎么到现在您还不认识这种碗，这碗的主要特点是在这俩耳朵上，功能是卫生。”
　　丁山花把碗轻轻地放在茶几上，双眼直盯盯看着葛优德，听完他纠错性的解释后又掉头看了老伴儿一眼，迷迷蒙蒙说了心里想说的话：“这我倒真没看出什么来。多俩耳朵怎么就卫生了？原来的碗怎么就脏了？”
　　她以征询的眼光又看看老伴儿，姜山皱着眉头只是在思考，看了老伴儿一眼，又看了葛优德一眼，俩眼珠打着转还是在思考。
　　葛优德全然没了再解释的兴趣：“算了，跟您们说不清，不说了。”
　　丁山花以她的直筒子性格又说出了她要说的话：“我还没老糊涂，怎么就说不清了？”
　　葛优德只是笑笑，顺应着老人说：“当然您一点也不糊涂，是我给您说不清。”说罢还续了点假笑。
　　“说不清别说。你们的事只有你们自己清楚。”
　　姜山向厨房里干活的女儿招呼一声：“红梅给倒水来。这一路走得好渴。”
　　姜红梅端上水放在茶几上。
　　刚才虚掩着的门无声无息就开了，人们掉头一看，是邀请来的自家人，姚文国进来了。
　　三言两语客套后，姚文国的目光迅速投向茶几上的那只碗，他轻轻地捧到眼前细看，脸上的表情由惊奇变成喜悦，之后长长地叹口气，说：“哎——呀，真是个好东西呀！”
　　葛优德难掩内心得意，抿嘴笑了。
　　姜山和丁山花又对视了一眼，做以无声的对答交流。丁山花自疑地说：“看来咱们真老了，不中用了。”
　　葛优德仍是抿着嘴先笑，之后才慢慢地说：“看，还是大姐夫识货。”
　　二老又对看一眼，各自一回头，都不自觉压低嗓门儿轻轻地干咳一小声。
　　
　　三
　　刚才那俩卖假银元的胖子和黑脸儿寸步没挪窝儿原地等着，在等着姚文国返回来拿货。这个时间正是日当午时，管这个时间的太阳叫骄阳，形容为骄阳似火，毒焰四射，连空中的鸟都不敢乱飞，怕热，畜类都得避让这一时刻，找阴凉地拃开翅膀散热避阳。那炽白的大火球，简直像碘钨灯架在头上一样，烤得俩赖小子前脑门儿后脑勺的汗水像虫子一样从上往下爬。
　　这俩人不敢挪窝儿，担心姚文国返回来看不到他们再走了。那胖子的脑袋都快热成刚出锅的馒头，心里一个劲儿地疑惑：“伙计，你说那老小子会不会不来呢？”
　　黑脸儿摇摇头说：“这可说不来了。”
　　胖青年生出些火气，眯缝起眼睛发狠：“难道今儿咱们让这老小子耍了？骗了？”
　　黑脸儿撇撇嘴凝神眨么眼，疑惑不定地说：“不好说。那家伙说话挺油的，年轻的时候肯定不是个好东西。”
　　“今儿咱们要是让他耍了，这可是丢人败兴啊。”
　　黑脸儿发着狠劲儿锉着牙花子说：“他他妈敢！”
　　胖青年苦笑一下，显着无可奈何：“嗨呀，人家都走了，有啥不敢的。走吧，热死了，到那颗树底下等吧。”
　　黑脸儿摇摇头觉着不可：“那个位置看不见这儿，万一他来了，看不见咱们又走了，那咋办？”
　　胖青年擦了把汗，抖手腕儿甩在地上，龇牙咧嘴地说：“真他妈的热，就这儿晒会儿吧。”
　　两人蹲在地上双手在脑门上搭起凉棚儿，等待行骗成功。
　　
　　四
　　葛优德家里已聚的人，他们在等郭冬宝和姜红菊的这个时间，话题仍是那个说不够的卫生碗。
　　姚文国左一个好右一个好，把腕夸得像朵花儿，说得丁山花不由得想问：“你好好说说，哪儿好。”
　　姚文国清楚俩老人不理解这个碗，他微笑着点点头，很明显表现出自己的境界非同一般：“我可以这样说，这个双耳专利碗，这是经过漫长的五千年才孕育下的一个宝贝呀。”
　　姚文国的话丁山花一般情况都听不懂，这句不着边儿的话噎得她头扭向一边再不问了。但姚文国的这些夸张性的比喻词儿，全说到葛优德心坎儿里去了，暖暖的滋润养心的。他满面喜色点头连连。
　　姚文国接着上一句话，又扩大了想象力：“优德，你的这个碗，是你用你的一双慧眼，像勘探用的仪器一样发现了它，然后你又用双手托着它，从遥远的过去一步步走来，现在终于问世了！”
　　姚文国那富有想象力的穿越式的描述令葛优德兴奋得竖起了大拇指，他激情澎湃地说：“说得非常准确、生动！”
　　姜山和丁山花又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蠕扭了几下嘴唇不知该说什么。
　　葛优德心里的得意像上满发条的钟表，有力的嚓嚓声自己能听得到。他先给姚文国续上茶，之后才给二老续茶。他十分佩服大姐夫的水平，说：“大姐夫呀，你不愧是有文化的能人，一说话就在根儿上，点儿上，关键上。你的这种形象比喻我想不到啊。五千年孕育下的宝贝——太形象了，真是良言一句三冬暖呀！”
　　听着葛优德好言语迭出夸赞姚文国，丁山花心里就想，‘难道自己刚才说的话伤了葛优德的心，是我给他泼了凉水，他的话是三冬暖，我的话是六月寒？’可她还是不大明白姚文国刚才说的五千年是什么意思。‘他葛优德还说那五千年是三冬暖，这五千年和三冬暖是怎么个意思。’于是她就问：“你们俩说话怪里怪气的，什么是五千年？”
　　姜山一开始就理解了五千年孕育下的宝贝是什么意思，这一看老婆子冒凉腔还问出来，手臂轻碰了她一下，暗示她别说话。
　　丁山花哪里明白他的用意，掉头就见怪老伴儿了：“怎么了，你碰我干啥，自个儿家里想说啥不行？”
　　葛优德客气地对丈母说：“妈，您坐着喝水，听我大姐夫说。”他一掉头又夸了姚文国一句，“大姐夫，你说的话真有水平，太让我佩服了！”
　　姚文国得到表扬，整个儿人开始晕晕乎乎起来，得意中表现着谦虚、低调、文雅，说话的语调也变得稳稳当当：“要说水平我也谈不上，这是随便说的。啊哈……”
　　姜山耳朵听着心里想着，以自己的眼光判断着，但怎么也看不透关于碗这件事的实质所在。他倒是对姚文国那句形象比喻感到满意。然而又听得姚文国谦虚地说是随便说的，这种搬着屁股上楼——自己抬自己的说词儿他不爱听。于是不冷不热地说：“文国说话有水平了，不得了了。”
　　姚文国已被葛优德的夸赞眩晕了头，根本没听出老丈人话里有话，反倒沾沾自喜地说：“爸，啥功夫都没白下的。我年轻那时候辛辛苦苦念下的书都在肚子里存着，现在一张嘴，那些好词儿不由自主就溜达出来了。”
　　姜山看着老伴儿，虽然心里有话，但避而不言。
　　葛优德想着大姐夫的话，抬升了夸奖程度：“大姐夫，那好词儿可不是溜达出来的，是溢出来的。”
　　“哈……”姚文国朗声大笑起来，“说得对，说得对。平常就在这儿搁着（他以手比划脖子），一张嘴就出来了。哈……”
　　二位老人的性子再直，对姚文国的自吹自擂也不好随意说出像管教自己孩子一样的话来，毕竟是女婿。姜山看着老伴儿，说了句平常一般不说，在这儿更没必要说的话：“你喝水，别凉了。”
　　丁山花没说话，也没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