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作品名称:苍茫利刃 作者:筱曦 发布时间:2020-11-24 05:00:29 字数:3826
暖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倾泻进县长办公室,洒在地上,像无数条金黄色的瀑布。
听了张林成的汇报,李铭剑多少有些意外,检查是突击性的,既没下文件,也没有口头通知,很明显,这是有人在报信,看样子是经过了一夜的准备。政府这边开会定下的内容,矿上那边马上就知道了,典型的官商勾结,伴随而来的是腐败问题,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扫视过坐在沙发上的徐天来、张林成和李少波,李铭剑有些后怕,会不会是他们呢,我又该相信谁呢?
张林成口打唉声,说道:“李县长,矿山早就做好了准备等着我们去查,这明摆着是在打政府的脸,你看下一步该怎么办?”
李铭剑说:“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狐狸总是要露出尾巴来的,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矿山是高危行业,今后的联合检查要形成常态,不能松懈。”
张林成等人均表示赞同。
李铭剑对着李少波说到:“老李,王玉满还没找到吗?”
“该找的地方都找了,他老伴儿说他没回家,电话也在事发时被砸坏,在医院也问过王玉林和周德福,他们当时在另一间病房,也不知道王玉满到底是什么时候走的。”李少波无奈地回答道。
李铭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询问地说道:“王玉满,王玉满,到底发生了什么?重伤在身,为什么要走呢?”突然话锋一转,问道:“这个王玉满到底是什么人?”
徐天来向左右看了看张林成和李少波,转回头,正色说道:“王玉满是老红旗煤矿的矿长,红旗煤矿就是现在的天鸿煤业公司,这几年他一直在上访,说当年煤矿转卖时有问题。”他本来想说这次王玉满失踪会不会和天鸿煤矿有关系,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徐天来性格沉稳,这只是自己的猜测,没有根据的事他是不会说的。
“原来是这样。”这下李铭剑明白了,发生在王玉满身上一系列的事儿,最终的根源在这里,煤矿——矿长——转卖——拆迁——失踪,难道他的失踪和天鸿煤业公司有关?他差点为自己的猜测惊叫起来,不行,不能妄下结论,证据,一切得需要证据来说话。李铭剑的脑子在飞快地运转着,一时间忘记了办公室内还有三个大活人。
徐天来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为各自的猜测吓了一跳。
李铭剑率先打破了平静,“他会不会去上访了?”
“不可能,折了三根肋骨,换做谁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能下地活动,伤筋动骨一百天,怎么的也得躺上三个月。”李少波分析道。
“那他到底去哪儿了呢?”李铭剑交叉双手抱在胸前,努力地思索着。
办公室内的空气停止了流动,时间也仿佛停止了一般,寂静得只听得见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转动声。
许久,像是下定了决心,李铭剑说道:“没有根据的事儿,大家暂时都不要瞎猜,这样,老李,你要尽快布置下去,发动县、乡各级警力,重点去医院、诊所等能治伤的地方,无论如何也要找到王玉满。家没了,人也失踪了,至少,我们要给他的家人一个交代。”
“好的,我马上去安排。”李少波正色道。
“老徐、老张,咱们马上去趟大旺村,看看乡亲们情绪如何,这个时候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不等话说完,李铭剑离开了办公桌,快步朝门外走去。
半躺在车座上,浓浓的困意不自觉地袭来,眼皮强撑了会,李铭剑很快就睡着了。昨晚一宿没睡,快下班时找戴民要来了《东平县采煤沉陷区搬迁安置推进实施方案》、《东平县采煤沉陷区搬迁安置补偿暂行办法》和安置小区施工进度报告等相关文件,在宿舍里看了一夜。文件并没有明显的漏洞,施工进度也一切正常,这让李铭剑很是欣慰,看来自己的老学长李源工作做得还是很到位的,自己可以少操不少的心。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得找个时间当面去谢谢他,叙叙旧。
另一辆车上,徐天来和张林成并排坐在后座上。
“我总觉得这事蹊跷,你说王玉满要是不受伤走了就走了,谁也不觉得啥,可你说他自己都动不了,能去哪?”张林成藏不住自己的心思。
“没谱的事儿你别乱说,兴许是他闺女把他接走了,不让咱们知道。”徐天来慢条斯理地说道。
“不可能,在医院治是县里出钱,接回家是花自己的钱,他闺女又不傻,再说了,接回家里咋治伤啊。”
徐天来没有说话,他认为张林成分析得很对,受了重伤是关键,不可能不治,东平除了县医院,别的小医院和诊所条件不行。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王玉满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你忘了,前些年机械厂厂长老关上访的时候出了车祸,挺好个人儿,现在一瘸一拐的,再也不敢上访了。他那次车祸也蹊跷,那么多人,摩托车谁也不撞,偏偏就把他给撞了,”
“好了,别瞎猜,两码事嘛。”
“反正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徐天来不再说话,拍了拍张林城的大腿,头枕在靠垫上,闭上眼睛想着心事儿。
车子径直开到了王玉满家。
眼前的情景让李铭剑不由得鼻子一酸,昔日住得好好的房子全部陷入了地下,诺大的院落里各种蔬菜仍在顽强的生长着,但已经是物是人非。
两台重型卡车正在往地陷坑里填着砂石,刘平和王凤武两个人分别站在一头,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乡亲们。
正在指挥的刘平抬眼看见了李铭剑,赶紧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李县长、徐县长、张县长,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正忙着,才看见。”
李铭剑伸出大手紧紧地握住了刘平满是泥巴的右手,亲切地说:“我们才到,辛苦你了,想得很周到啊。”
刘平笑着说道:“这么大的坑,不早点填上太危险了,再有三、四车就填满了。”
“好,你做得对,我代表县委县政府谢谢你,”李铭剑左右寻了一圈,“曹海川干什么去了。”
“这两天一直没看见人影。”刘平无奈地说道。
“真是混蛋透顶。”李铭剑怒骂了一句,看来,这个人不能再留了,必须要撤下去。
“这几天乡亲们的情绪怎么样?”
刘平转过身望着围观的群众,担忧地说道:“不太好,我和王副书记一直在劝导,作用不大,大家伙都被吓到了。”
徐天来气愤地来了一句:“和你们没有关系,乡亲们是信不过他曹海川。”
徐天来说得没错。
基层乡镇干部是党执政大厦地基里坚实的钢筋,是群众的主心骨,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柴米油盐醋,万事都缠身,基层干部对群众的感情越深,在百姓心中的分量就越重,群众就会信任你,反之,就会招来群众的唾骂。
乡亲们看见县里来了领导,都围拢了过来。
“徐县长,我们什么时候能搬走啊。”
“是啊,徐县长,这地方是没法住了,你看看这房子,全是裂缝,再看看这水,连牲口都不喝。”
徐天来原是城关镇的党委书记,大家都认识,威望还是比较高的。
徐天来笑呵呵地望着大家,亲切地说:“我可不是最大的官儿啊,哈哈,”手一指李铭剑介绍说,“这位才是最大的官儿,东平县县长李铭剑同志。”
李铭剑笑着向大家招了招手,高声说道:“乡亲们,我是李铭剑,大家不要着急,县委县政府对咱们采煤沉陷区的百姓是十分关心的,中央、省、市、县和企业的综合治理资金已经全部拨付到位,我们保证做到专款专用。另外,我还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安置小区一期工程即将封顶,十八套标准的六层楼房,后期还要进行房间内配套施工,二期工程的地基已经打完。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向大家保证,入冬之前,保证大家拎包就可以入住。”
“别又和齐黑子一样骗我们的吧?”
“就是,你们当官的嘴一张一闭的,没个准儿,说去年就能搬,然后又说今年五一搬,这又拖到了入冬,咋让我们相信?”
齐黑子?李铭剑一愣,随即就明白了,看来齐书记给乡亲们的承诺没兑现,乡亲们的意见还是蛮大的,“我用我的党性和人格担保,入冬之前,保证让你们住上暂新的楼房,如果不能兑现,我自己去向市委提出辞职。”
徐天来拉了拉李铭剑的胳膊,李铭剑明白他的意思,嫌自己的弓拉得太满,将来怕是不好收场。李铭剑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们不能老是拿空头支票去糊弄老百姓,那样会让老百姓寒心啊。”
李铭剑低头问身前的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大叔,您老愿不愿意住新楼房啊?”
老人嘴一咧,露出满口整齐的黄牙,笑着说道:“那感情好了,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这辈子要是能住上楼房,那可真是烧高香喽。”
“可不是,这地方再住个一年半载的,小命都得扔里头,现在是放个屁都得跑被窝里放去,怕声大了把地崩个窟窿。”
“就是,三哥晚上和三嫂子办事都得盖双层被,为什么?声太大了呗,怕掉坑里去,哈哈。”人群中的李二牛调侃道。
众人一阵哄笑。
被叫做三哥的男人回头踢了李二牛一脚,笑骂道:“滚你个李二牛,你还有脸说别人,谁不知道你媳妇的叫声更大,比拖拉机声都大,哈哈。”
大家被他俩逗得哈哈大笑,前仰后翻,李铭剑几个县领导也是笑的合不拢嘴。
“对了,李县长,老王二哥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们村还拆不拆了?前两天黑头他们还说月底前必须拆完呢。”
“谁是黑头,他是干什么的?”李铭剑循声问道。
“黑头是二秃子的手下,一个大混子,成天带着人来村里撵我们,骂骂咧咧的,怪吓人的。”
“前天出事时,你们都看见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李铭剑问道。
“黑头带人来拆的,咋拆的没看见,就听见老王二哥和他们的吵闹声了。”
“那吵吵声可大了,老远都能听见,等我们出来一看,房子已经陷进去了。”
李铭剑心里一惊,这和我猜测的差不多,明显是强拆,联想到王玉满上访的事儿,也就不难理解。
李铭剑面色庄重地对大家说:“大家尽管放心,县里已经研究过,拆迁的事儿暂停,等大家住进新房子后,再行拆迁,要先保证大家的日常生活不受影响。”
李二牛站在人群中看了一会,悄悄地挤开人群,大步地往家里跑去。
王玉满的老伴儿周秀芝盘腿坐在炕头,倚着墙,正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李二牛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进门就喊道:“大姑,李县长现在正在你家院子里呢,快去和他说说,找找我大姑父啊。”
周秀芝没有动,哭声更大了。
“大姑,你再不去一会李县长可就走了,快跟我走,”李二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人到底去哪了呢?真是急死人了。”
周秀芝想了一会,抹了把眼泪,穿上鞋朝门外跑去。
“哎,大姑,等等我。”李二牛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