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故里

　　汤潮不禁转头向右侧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城市的高楼大厦，清晰可见。汤潮心里就是一颤。莲山，程云的家。在那里，年轻的汤潮曾诚惶诚恐地被程云的父母殷勤地招待过无数次。作为程家的女婿，每次上门，程家人都是无比热情，关照得无微不至。亲切中带着一些客气，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感动和温暖。那情景似乎就发生不久，又似乎很遥远。那个给了自己无数温暖的家门，现在却和自己无缘了。程云的父母是多么亲切和蔼的老人，自己已经无颜再去见前岳父了。虽然知道，老人已经不在莲山了，汤潮还是逃一般擦城而过。与同学的不快已经无影无踪了，只剩下一把无形的利刃在切割着温馨的记忆，心里再次撕裂般疼。汤潮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努力让心情平静下来，好调转车头往回走。可还没等心情平静下来，前方又一个指示牌映入眼帘，再次冲击着汤潮的心脏：莲花山景区欢迎你！
　　莲花山，是汤潮无数次梦中回到过的家园！自己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怎么会离莲山市区这么近？小的时候，每次父母带自己去市内，都觉得坐车走好远。强按捺着激动，汤潮没有立即调转车头，而是缓缓地将车停到了景区外的路旁停车场，身不由己地依照着头脑里模糊的记忆，开始漫无头绪地努力追寻着儿时的烙印。然而家乡已经和他记忆中的景象相差甚远，更没有看到多少年来梦中的大院和红色的俄式小楼。
　　在景区里的山道上，汤潮跟在三三两两的游客后面，和周围的人没有交流。没有一丝游客常有新奇、兴奋或悠闲的神情，而是满脸迷茫地随着人群沿着石阶慢慢地向山上走。对身旁人们的欢声笑语充耳不闻，眼睛在继续努力寻找着自己儿时的记忆。这对他实在是有些难度，上一次来这里爬山的时候还是在童年，主要是依靠父母背着才完成的一次野游。
　　刚才在山脚下的几处较大的水潭边，来自山泉的潭水表面张力比普通的水面明显要大，总会有些人在用老式的镍铝合金硬币小心地平放在水面，硬币会浮在水面上，即使是没平衡好，沉了下去，也是像树叶在空中飘落似的，忽忽悠悠，这个情景汤潮似乎还有些印象。而眼前的这座海拔也不过三、四百米高的山峰，虽然看上去也险峻陡峭，但和模糊记忆中那高耸入天的样子却实在是没办法联系上了，与少年在乡下时对望了四年的大黑山主峰更是没法相比。
　　爬过一条长而狭窄的石缝，登上了由一整块巨大岩石形成的、光秃秃的山顶。汤潮来到游人比较少、不妨碍他人看风光、也不妨碍作画的人观察的一处边缘的栏杆前站定，栏杆外边，就是让人有些发晕的悬崖绝壁，可曾在一边是绝壁的山路上开过车的汤潮一点也在意。他漫不经心地凭栏远眺，前方崇山峻岭，山重水复，或壮美，或秀丽，处处风光，像一幅无边无尽的天然画卷。而满眼美丽的风景，却依然没给汤潮带来好的心情。刚到故里时的激动，已经被失望代替。人站在栏杆前，任凭山风迎面劲吹，被吹得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吃力地透出忧郁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望向远方，心里却还是有点不太相信自己是真的已经站在了莲花山的山顶。
　　就在他倍感失落和迷茫之际，也许是心灵有些感应，偶然的回头，很意外地在此与刚刚自己还在很怅然追忆的“青梅竹马”的林岚相遇了，还有童年的模糊记忆中的“漂亮的月亮”……
　　第二天早上，柳月从外面带了早餐回来。两个人一起吃过早饭，柳月又和汤潮一起去了趟培训中心。汤潮等在车里，柳月把当天接待和培训课的事情临时交代给两位同事，就和汤潮赶回莲山市区。和柳月在一起，汤潮没有了昨天一见莲山的指示牌就想逃离的感觉，也还是心头一紧。
　　柳月找了一位几年前下海承包几家校办工厂的前同事，问能不能安排汤潮在他的企业里做点事。一见是柳月亲自来求，这位叫王明礼的老板二话没说，一口答应下来。
　　可汤潮一看厂房里的干的活，心就有些凉！
　　这里主要是做钢结构和机加工的工厂，只是给化工厂做过罐体配套的塔架，和小的非压力桶（罐）体，工厂和化工没有专业上的关系。
　　不过王老板说，工厂没有设计能力，都是按图纸施工，只要汤潮能看懂结构图就行。
　　见两位对自己都很热心，汤潮咬了咬牙，答应来试试。有工作总比没有强！
　　说定之后，汤潮把柳月送回了培训中心。临别前，柳月给了汤潮一张自己的名片，让他回来上班前一定要联系她，她还要继续尽“地主之谊”，来帮他安排来莲山后生活上的事情。柳月的热心让汤潮很感动，这里对汤潮来说毕竟陌生。虽然无数次来过，只是匆忙中的车站到程家，程家到车站，两点一线。
　　汤潮一个人开车回了塔城。与林岚、柳月的相逢，让汤潮感觉这次意外的故乡之旅，总算不虚此行，烦闷多时的心里一下子敞亮了很多。岁月让林岚与自己似乎已经有了某种隔阂，没了“无猜”，“心虚”的自己也不太敢和林岚的眼睛对视。反而是柳月和自己一见如故，说话似乎没有太多的忌讳，还对自己的事热心帮忙，让汤潮很感激，也一下子就有亲近感，在很多方面甚至超过了林岚。这对汤潮来说是很少有过的经历。汤潮从少年起就一直和异性交往比较困难，至今也没有特别要好的异性朋友。是因为柳月漂亮吗？答案有些说不清，当那异常美丽的眼睛热情关注着自己时，汤潮确实不能不动心，但也不全是。不管怎么说，柳月也算是自己真正的故人。见到林岚和柳月是这次回故里之行的最大的、意外的收获。
　　工作有了新机会，虽说不上十分称心如意，毕竟也算是有点事情可做，又可减少父母在熟人面前的难堪。自从回国之后，屡受挫折，对工作的期望一降再降。
　　从莲山回来，汤潮先去了光明镇。到酒店房间，把自己的物品和书籍收拾好，放到车里。犹豫了一下，放下心中的不快，找到贾连富道了别。贾副镇长见汤潮真要走，变得很客气，主动先道了歉：“这段时间以来，对老同学照顾不周，还请你多多包涵，以后有时间希望常来。”又殷勤地跟汤潮介绍了两个人争吵后的情况进展：镇上已经安排送水车每天给污染严重的两个村送生活用水，要一直送到污染解决为止。汤潮见事情既然已经有了临时的解决办法，总算是有些改进，有了个解决问题的开端，心情也轻松了许多。“老同学，你知道，我汤潮不是一个喜欢管闲事的人。但环保这事，谁也没办法置身事外。我也算是干了化工挺长时间，到过不少企业，利、害冲突也是知道些，不是不能体谅你的难处。可为了眼前的利益，不顾一切地拿老百姓的生命健康做代价，你能认为理所应当吗？别忘了，你也是受害者！”说完，汤潮就告辞出来，开车回到家里。
　　和父母讲了自己去莲花山，巧遇林岚和柳月的经过，老人听了之后感到非常意外。一是奇怪，这么多年了，汤潮怎么会无缘无故就突然跑去莲花山了呢？二是奇怪在莲花山风景区里那么多人当中，分开时又是不太记事的几个孩子，在四十多年没见、也没人引荐的情况下，三个人怎么就会相认了呢？老人知道这么离奇的事是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了，尤其是还有那个单着身的柳月。可听到柳月父亲名字时，脸上的反应却有些不太自然。虽然事情过去多年，好多事情都已经看开了，也知道柳月父亲当年的做法是有一定的原因的，汤潮父母对柳月的父亲在文革中的疯狂表现还是多少有些不齿，也因此对柳月的为人有些不太放心。但听说柳月的父母已经在几年前就去世了，汤潮的父母还是很叹惜和感慨的：那可是当年在医院里颇有风采的一对儿啊。汤潮并不知道，柳月的父亲在文革开始后的一段时间很活跃，是整汤潮父母的积极分子之一这段往事，对父母的反应也没往心里去。两位老人最终还是支持汤潮去莲山换换环境，还特意嘱咐如果在莲山各方面都能稳定下来，就安个家，只是特别强调要注意人品。在知道程云已经再婚后，二老就一直关心着汤潮的个人问题。
　　就这样，汤潮带着简单的行李，来到莲山，在王明礼的钢结构加工厂上了班，王老板对汤潮的到来还是表现出异常的热情和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