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张政委和王校长

于杰在二楼雷老师办公室抄写一份文件。有人门，于杰忙说：“进来吧。”推门进来的是张政委和他儿子张慧明。
　　“是你们呀，张叔叔，慧明来了？”于杰惊喜地说。
　　“小杰，你们雷老师呢？”张政委笑着问，和儿子张慧明坐到了椅子上。
　　“雷老师在一楼会议室开会，你们等着，我去喊他。”于杰起身要往外走。
　　“别去打扰他了，我们等他一个会吧。”张政委忙摆手说。
　　于杰给俩人到了两杯水。他看了张慧明一眼，张慧明低着头，显得很不自在。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还不见雷老师散会，张政委就问于杰雷老师开什么会？于杰说可能是传达上级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指示精神。张政委点点头，点上支烟抽起来。过了一会，他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慧明，这几天你怎么不来上学啦？”于杰问低着头的张慧明。
　　“雷老师又不让我进教室，我还来有什么意思呢？”张慧明沮丧地说。
　　“给你‘严重警告处分’的事你知道了吗？”
　　“杨艳红告诉我了。”
　　“这件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你要正确对待，别在思想上背包袱。以后一定要注意啦，千万不能再看这些毒草小说啦。”
　　“我会会好好记取这次深刻教训的。”
　　俩人都沉默了，于杰继续抄他的文件，张慧明低头默默坐着。
　　张政委走下楼来，一楼走廊里空无一人。从会议室里传来宏亮的讲话声音，这是陈副校长在传达上级的会议精神。他走到反击右倾翻案风大批判专栏跟前停住脚步，认真地看了起来，专栏里贴满了大批判稿，都是从各班级挑选出来的优秀的批判稿件，一共有100多篇，几乎贴满了门厅的整个一面墙。
　　“同志您找谁？”正当张政委聚精会神地看墙上这些批判文章的时候，身后有人问他。张政委转过身来，面前站着个扛着锄头的长者，一身朴素的装束，满头银发，满脸皱纹。
　　“王校长，是你啊？”张政委惊喜地说。
　　王校长也认出了王政委，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张政委说明来意，王校长点点头。
　　“你这是……”张政委指指王校长扛在肩上的锄头不解地问。
　　“到菜地干了会儿活，我不能光闲着呀，闲着心里难受，不如干点活舒坦。”王校长笑着说：“走吧，到我办公室坐坐，咱俩一晃七八年不见啦。上次找你军训的事，给你添了麻烦，一直想去找你玩玩。”
　　“部队正在搞演习，飞机转场，我们后勤保障这一块很忙，所以我也没顾上来看看您。孩子的事让你们操心啦。”张政委说。
　　“什么操心的，你不是也为我们学校操心了吗。再说，孩子犯点小错误也不能一棍子把他打死呀，毕竟是孩子嘛，正在成长。”王校长说。
　　说着，张政委跟王校长进了他的办公室。王校长的办公室在一楼走廊的最东头，朝南，房子有两间，里间做寝室，外间略大一些，作为他的办公室和会客室。这间房子除了办公桌外便是两个大书橱了，书橱里面摆满了马列和毛主席的著作。挨着书橱放了一个旧木箱，木箱上面摆着报刊和文件。张政委进屋后环视了一下整个房间后坐到了一把因破损而用白布缝补过的旧藤椅上：“这两把藤椅你还用着呢？”张政委拍着藤椅的扶手笑着说：“记得68年我来学校支左的时候，你就有这两把藤椅啦。”王校长给他倒了杯水，在另一把藤椅上坐了下来感慨地说：“我们党的艰苦朴素的优良传统不能丢啊！”张政委点点头，他突然问：“宋大姐呢？她身体好吗？”“还在公社的小学教书，身体嘛还可以，这些年她跟着我顶着个走资派家属的帽子吃了不少苦，真难为她啦。”
　　张政委说明了来意：“听说孩子又在学校惹了事，雷老师不让他进教室啦，我过来看看。”落座后，张政委说。
　　“我听说是为看《青春之歌》的事，陈副校长这样做有点过分啦，仅仅看一本书就给个处分，这样对学生的成长是不利的。”王校长说：“雷老师不让进教室的事我不知道，回头我跟他打声招呼就行啦。这个小伙子刚高中毕业就担任班主任，经验不足，但热情挺高，有股子朝气蓬勃的劲头。不过太年轻了，工作方法过于简单，处理问题也不够慎重。”
　　“你什么时候从农场回学校的？”张政委关切地问。
　　“去年10月份说是给我落实政策，让我从农场回到学校重新工作，当时我很高兴。我虽然受了六、七年的委屈，但党还是信任我的，我满怀激动地回到了学校，本想好好大干一番，把这些年耽误的时光追回来，可是回到学校后，他们不让我工作，只让我养病。在农场七、八年我确实得了点气管炎之类的小病，但这并不影响我干工作，不让我校长可以，但不让我教书可不行。”
　　张政委掏出烟来送给王校长一支，王校长忙摆手：“我这气管炎抽烟更厉害。”张政委自己点燃一支说：“我这烟怎么也戒不掉。”
　　“我这烟也戒的不容易。”王校长说：“在农场的时候，有一次戒了一个月，最近还是又抽上了，为这老宋经常数叨我，说我没出息。有一次我感冒了，气管炎厉害啦，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星期。这下可把老宋给急了，把我的烟统统藏了起来，而且给我下了一道死命令：从此不能再抽一支烟。戒烟的那段日子是很痛苦很难熬的。看到别人抽烟就眼馋，但老宋总是监督我，戒烟以后，我这气管炎好了许多，身体也恢复的不错。”
　　张政委说：“少管点闲事也好，这么大年纪啦，有些工作你多指点指点让青年人干就行啦，不一定非得亲自去干。”
　　“让我指点就好啦。”王校长气愤地说：“你看看我们的学校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啦，学生不学知识，教师不教书，整天批判啊、斗争啊……这样下去我们社会主义事业不就垮了吗？难道能让这些愚昧无知的后一代去接革命的班吗？苏修社会帝国主义把和平演变的希望寄托在我们第三代、第四代人身上。现在电台、报纸上宣传要让苏修社会帝国主义的这个预言破产。我看，这纯粹是想方设法让苏修社会帝国主义的这个预言实现。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培养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学生，可现在的学校只抓政治思想教育，忽视文化课学习，这是非常错误的。”
　　听了他的活，张政委深有感触地说：“现在的学校太不成样子啦，听小明讲，他来高中快半年了。语文书连一课都没讲。其他课程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听说数学老师成了反革命后，学校一直不增加数学老师，老师和学生都反映这件事，可学校一直装聋作哑。”
　　“这些情况我都了解，而且不止一次地向他们建议过如何改进，可是人家不听你的，你有什么办法，只能干着急。”王校长摇摇头，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来。
　　“听说小元成了反革命，太不可思议啦。”张政委突然说。
　　“真没想到她能成为反革命。”王校长痛心而又茫然地说：“不过我不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她的出身问题给她带来了不少麻烦。你还记得吧，她有个继母，已经去世啦。她就是回北京去给继母处理后事，在天安门广场参加了反革命事件才被捕的。她的继母是一位伟大的母亲，一生未婚把全部的母爱都给了元玲。而且为了元玲甘愿遭受各种折磨。听说临死的时候，她的反革命帽子也没摘。这太不公平啦，为什么好人得不到好报呢？”
　　“我想这社会总会有公正的一天的。这年头只要沾上家庭出身不好的边，纵使你再怎么进步、积极也无济于事。我们部队也有几个工作能力和经验都不错的同志，就是因为成份高一直提拔不起来。现在刘主任怎么样了？听说他也从农场回家养病啦？”
　　“和我一样，”王校长说：“在农场劳动了这么几年，他们村的郝队长同情他的遭遇让他回村当民办教师，名义上让他立功赎罪，实际上是在暗中保护他。我时常到村里去看望他。这个老同志一见到我就流泪。他的问题还一直没有解决。当时我先离开学校去的农场，过了半年他也去了农场。”
　　俩人沉默了。
　　过了会，王校长突然问：“你对天安门广场反革命事件怎么看呢？”
　　张政委望了他一眼，沉吟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一个月前我给北京的老战友去信打听这方面的情况，他回信说，天安门广场反革命事件，完全是人民群众悼念敬爱的周总理自发起来的一种正义行动，只不过这场正义的行动被一小撮阶级敌人给利用了。他还说，中央有人想篡权……我们党、国家和人民正在经受一场严峻的考验。他信里的话虽然让我吃惊，但我是相信这些话的。我们社会主义事业总会兴旺起来的，一小撮妄图篡党夺权的阴谋家、野心家不会有好下场的。”
　　王校长郑重地点点头：“天不会总这么乌云沉沉，灿烂明媚的阳光总有一天会驱散这些乌云的。”
　　王校长显得有些激动，脸涨的通红。
　　于杰敲门进来说：“张叔叔，我们雷老师开完会了，他在办公室等你。”
　　王校长站起身来说：“走，我和你去见小雷。”
　　……
　　张慧明和于杰进了教室，才离开学校三天时间，他觉得好像度过了三年那么漫长。教室和同学们都变的陌生了。她低着头，不敢正视教室里的每一个同学。那天早晨从雷老师办公室出来他哭了。他想进教室，但是不敢进。离校回家吧，又不忍心。最后，他还是含着眼泪回了家。张政委对儿子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并让他回校向雷老师承认错误，但他没有这个勇气。一想到雷老师那张愤怒的脸，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张政委因部队转场工作忙，今天才抽出点时间来学校。刚才见到雷老师后，张慧明首先向雷老师承认了错误并向雷老师保证今后再不看毒草小说了。当着张政委和王校长的面，雷老师也做了自我批评，说自己的工作方法过于简单，态度不够冷静，同时希望张慧明同学要深刻吸取这次教训，树立正确的世界观，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自己的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