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北风飘雪 伤怀凄恻

　　天气预报说近期西伯利亚有一股寒流将大面积南下，覆盖整个长江中下游。姥姥看完电视劝姥爷早上不要再出门，好好呆在家里。
　　院门外有人在敲门。
　　“是小禤。”姥姥起身去开门。
　　禤翔站在大门外，他提了两大袋黑炭。
　　“天冷，姥姥别冷到了。买了些炭给姥姥烤火。”禤翔把炭抬到厨房里。
　　“小禤有心了。”姥姥微笑说，“进屋喝杯茶。”
　　“不用了，我还得出车。瑞瑞做完作业了吗？”
　　“做完了，在画画呢。”
　　“画完了就上床睡吧。天冷。”禤翔说完走出大门。
　　姥姥忽然叫住禤翔，看表情似乎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
　　“姥姥，还有事吗？”
　　姥姥轻声问：“卿卿和你有联系吗？”
　　一说到卿卿，禤翔心里就莫名地痛，他摇头：“好长时间没联系了。”
　　姥姥看着禤翔说：“瑞瑞小学快放寒假了，你不用接送，能不能去上海找卿卿？姥爷昨天收到卿卿发来的短信，卿卿说她放假也不回来，把姥爷气得血压都升高了。学校放假，学生都回家过年了，她一个人留在学校，冷冷清清的，叫我们两老心痛死了。”
　　禤翔说：“姥姥，等瑞瑞放假了，我就去上海找卿卿。”
　　姥姥送禤翔出门，看着出租车消失在胡同口，她阖上门上了锁。
　　西伯利亚的寒流横扫长江中下游，天气变得极寒。卿卿给姥爷发了那个短信之后再没有消息，禤翔打电话发短信她也不理，仿佛人间蒸发了似的。姥爷忧心如焚，天冷不及时加衣服一下子病倒了。
　　一大清早，禤翔开着出租车赶到姥爷家。姥爷病倒，禤翔一摸姥爷的额头烧得烫手，姥姥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一个晚上，姜水退烧药她都用过了，姥爷的高烧就是没退下来，早餐也吃不下，把姥姥给愁得眼泪都流下来。
　　瑞瑞吃了早餐穿好了厚厚的棉衣在客厅等他，禤翔扶姥爷起身，给姥爷穿上棉大衣棉裤，再端了杯热水给姥爷喝，他送了瑞瑞上学顺便带姥爷去医院看病。
　　姥爷病得不轻，走路都得搀扶。禤翔背着姥爷出了院子，放进车里，关好车门，瑞瑞也上了车。车子在姥姥关切的目光中驶出胡同，大街上一片白雪茫茫，半空中浮着厚厚的云层，街上没几个行人。到了学校门口附近，禤翔打开车门让瑞瑞下车，他站在学校大门旁，看着瑞瑞走进学校。
　　禤翔转身往回走开车门，突然有个男子斜刺里冷不防朝他扑过来。他本能地一侧身，一脚踹倒男子，那个人爬起身，手中的大木棒打在车窗上，玻璃窗哗啦一声一下子全碎了。男子见没打中禤翔，挥棒继续打过去。禤翔毫不畏惧，和男子交起手。双方都很会打架，凶险的恶斗再次在学校门口上演，围观的人群远远地观望着。禤翔抓住男子的手，一掌打掉木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三拳打趴下男子。这时，又有几个男子包抄上来，每人手中拿着把长刀子和大铁棍，恶狠狠地把禤翔困在正中间，几个男子叫嚣着轮流扑上去，挥舞着凶器刺向禤翔，凶器划破空气，发出刺耳尖利的破空声。禤翔敏捷地躲闪，姥爷还躺在车上，他不敢久战，施展开凶悍有力的拳脚，招招打得对方头破血流，惨叫不断。
　　有人报警了，警车呼啸而至，警察跳下车，吆喝着双方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禤翔心里很是懊丧，救不了姥爷还让自身有了案底。
　　“带上车。”一个警察高声喝道。
　　“不要！”瑞瑞冲出人群，朝禤翔扑上来，紧紧地抱着他大哭着。
　　这一情景让警察也一怔，在愕然间，姥爷钻出出租车，对其中一个大块头警察说了一声：“宫队，手下留情。”
　　宫队长转身一看，愣住了：“是卿姥爷。”
　　姥爷指着禤翔说：“他是我家人。”
　　宫队长说：“姥爷，有话到派出所说，我们要做笔录的。”
　　姥爷指着出租车对宫队长说：“你让人开着这辆车送我去。”
　　宫队长派一警察开出租车，瑞瑞课也不上了，和姥爷挤在一起。警察把禤翔和打架的那几个人一并带上车，径直开进派出所。
　　两小时后，禤翔走出派出所，姥爷和瑞瑞站在大门旁等着他。禤翔走近姥爷，不知该说什么，道歉解释都显得无力苍白，他缓缓地跪在姥爷脚下。
　　姥爷轻声说：“宫军甯说，你曾帮助他们抓到一个恶行累累的流窜犯。我起初还以为你只是普通的军人，看了今早你那番凌厉凶狠的拳脚，知道你不简单。公安局的人一查，才知道你曾隶属陆军某野战部队特种兵，因在一次实战演习中枪支走火致战友死亡，你被迫退出了军队。”
　　禤翔低着头沉默着。
　　姥爷扶起禤翔：“你救过卿卿，对我们家有恩。起来，天冷别跪着。”
　　禤翔始终沉默不语，被姥爷查出在军队黑色的往事，他已经无地自容。
　　姥爷看着一直缄默的禤翔，说道：“别想那么多，我头痛得很，你得送我去医院看病，还得送瑞瑞去学校。”
　　禤翔打开出租车车门，一辆警车鸣叫着过来，车停下来，车上跳下两个警察，押着一个嫌疑犯。禤翔看了一眼，是窦一山的父亲。此时，那个男人垂着头，再也抬不起来。姥爷和瑞瑞上车后，他开车往医院驶去。
　　姥姥得知禤翔的身世后，惊得瞠目结舌。派出所出来后，禤翔的话变得少了，除了接送瑞瑞，他晚上不再来串门。姥姥打电话找他，他都在外面载客。
　　禤翔开着出租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姥爷知道他的事后，他没脸出现在卿家，对卿卿，他更有说不出的痛。
　　每当午夜梦回时，他想到好战友无辜倒在自己的枪下，他一辈子愧疚难安。这么多年，他拚命地工作，把挣来的钱留下一部分，其余的全寄给战友的双亲。他也不想恋爱，他用这种自虐的方式来惩罚自己。可是，他遇到了卿卿，他不由自主地深陷在与她的感情里。现在，身世揭露，他在卿家人眼中是个不值一提的有前科的人，他在考虑他该不该离开了。
　　
　　瑞瑞考完试，在家备战下个月在香港举办的魔方大赛。卿卿却没有任何消息，姥爷急不可耐，打电话找禤翔，请他去上海把卿卿带回家。
　　禤翔把店里的事情交代妥当，拎着一个简单的旅行袋坐上了去上海的火车。到了上海，出了站口，坐上出租车，报上一所知名大学的校名，一刻钟之后，禤翔站在一所大学校门前。他一路打听，找到一幢漂亮的女生宿舍。此时学校已经放假，学校宿舍都显得寂静又冷清。
　　他直上六楼，站在一间宿舍门前，敲了敲门，门没上锁，一女生坐在电脑前看电脑，听到敲门声，转身看去。
　　“你找谁？”女生问。
　　“请问卿卿在吗？”禤翔问。
　　“她不在。”
　　“她去哪里了？”
　　“她在外面做工。”
　　禤翔的心一紧：“做什么工？”
　　“她在一家文印店打字，她打字的速度快，被聘用上了。”
　　“那家文印店在哪里？”
　　“不远，出了大学校门，左边有一条青石砖小街，到了尽头往右走五百米，朝暮文印店就在那里。”
　　禤翔谢了女生，走出女生宿舍楼，快步向大学校门走去。当他站在文印店门前，心情忽然变得万分激荡。他极力抑制狂跳的心，缓缓地推开一扇玻璃门。
　　店里充斥着一种A4纸的味道，一个女子站在复印机前复印纸张，另一个女子坐在电脑前打字，两个女子都是背对着他，他轻声问了一声：“请问卿卿在吗？”
　　卿卿转过身，他的眼眶里瞬时布满一层泪雾，卿卿走到他面前。
　　“你怎么来了？”
　　“我说过，我会来看你。”他说。
　　“是姥姥姥爷叫你来的吧。”
　　“他们不放心。”
　　“我很好，你回去告诉他们，不用担心我。”卿卿说完又坐回椅子里，继续打字。
　　禤翔走到她身边：“到饭点了，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卿卿不理他。店里的女同事开口说：“卿卿，你先去吃饭吧，吃完了回来再做。”
　　卿卿拿起挂在墙上的挎包，和禤翔走出了文印店。
　　“去哪里吃？”她问禤翔。
　　“我也不知道。我是第一次来上海，你说去哪就去哪。”禤翔说。
　　卿卿带着禤翔到附近一家苏州人家饭店，店里座位已满没有空位。服务员说还有包厢位，卿卿也不想再找饭店，只好同意要包厢位。
　　包厢很狭小，两人面对面而坐。卿卿点了一份带鱼饭，一大份牛肉饭，两杯热牛奶。服务员走后，卿卿拿起报架上一本杂志翻阅，禤翔则拿着桌上放着的一份菜单随便看，两人就这么冷场着。
　　饭菜端上来，两人却没有动筷。
　　“你吃饭呀，吃完了饭就去酒店找房间。明天我还要工作，你自己回去。”卿卿脸上一点没有表情。
　　禤翔内心在一阵接着一阵地揪痛，他颤着声说：“卿卿，别这样，看在瑞瑞的份上，你要回家。再过几天，瑞瑞要参加比赛，你闹情绪会影响到他的比赛。”
　　卿卿内心顿时充满内疚，她差点忘记了瑞瑞还要比赛。
　　“你有什么不满跟姥姥姥爷说，你不说他们怎么会知道你想什么？”禤翔开导她。
　　“该说的我都说了。”卿卿说。
　　“你就是在电话里说不见祢天明，你见一见他又怎样？小时候他顽皮，现在肯定变了，他都是博士了……”
　　卿卿打断他的话：“博士又怎样？很嘚瑟吗？我不稀罕。”
　　禤翔说：“博士受人敬重，职业高尚体面。”
　　卿卿转过头，眼里是一抹嘲笑：“你是什么？煤气工，农民工，白天拼命地扛煤气，晚上搏命地开夜车，两份工资加起来还不及博士薪水的一个零头。”
　　这一句尖酸刻薄的话击中禤翔的软肋，他低垂着头，不再说话。
　　卿卿也猛然收住嘴，她见禤翔低着头，看不到他低垂的眼睛，她知道她的话深深地伤害到了他，她内心一阵大恸，站起身扑进他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伤害你。”
　　他抬起头，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我知道，你说的也没错。”
　　“不，不，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随口说出来而已。”
　　“卿卿。”他捧着她的脸说，“我一直没忘记自己的身份，说真的，我配不上你……”
　　卿卿一听他这话，眼泪瞬时滚落下来：“你不肯原谅我。”
　　“你没说错呀。”
　　“你还说，你就是不肯原谅我。”卿卿的眼泪像开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你明明知道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你的地位你的工作，我在乎的是你的人。”
　　“卿卿，卿卿。”禤翔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紧紧抱着卿卿，卿卿在气头上，猛然推开他，他不管不顾又把卿卿抱在怀里。卿卿说了她的心里话，让他心里深受感动。
　　吃过饭，卿卿带着禤翔到大学旁边的酒店订房间。还在服务台登记，文印店就打电话来找，禤翔让卿卿把工作辞了，明天跟他一起回去。卿卿答应了他。
　　打完最后一页纸，卿卿向店老板辞职，拿到当月的工钱，从文印店出来，夜色下，禤翔站在对面的大树下等她。
　　“等很久了？”她惊讶地问。
　　“是很久了，洗了澡就出来了。”
　　“你为什么不好好休息？”她埋怨他。
　　“睡不着，就想见你。”他说。
　　这句话让卿卿又想掉眼泪，她扑进他怀里。他用力地吻了吻她，搂着她往大学走去。校园里林荫浓密一片寂静，雪花漫天飞舞。禤翔牵着卿卿走到宿舍楼下，他停下脚步。
　　“进去吧。”他说。
　　卿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上前抱着他，在他脸上吻了一下，转身进了宿舍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