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探亲

　　然而最危险的一次却不是发生在加拿大，而是美国犹他州境内的一段渺无人烟、蜿蜒曲折的山路上的一次夜间行车路上。在一个快到山脚下的转弯，看到弯路的弯曲半径比较大，路面也比较干爽，所以一直在不时地轻点刹车的汤潮缓了一下，没再刻意减速，直冲了过去。等过了转弯突然发现，地上竟然全是黑色的冰，在月色和车灯的照射下，闪着阴森的寒光。司机们最害怕的路况出现了。汤潮急忙制动，但是由于不能猛踩刹车，只能用引擎制动，以免失去方向控制，所以庞大的车身在惯性的作用下，速度并没有很快减下来。就在这时，一股极强的风，从侧面吹来，把车吹向悬崖。汤潮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向里打了一下方向盘，也许是上天帮了一把，货车从悬崖边转了过来。方向盘打得恰到好处，小了回不来，大了则会翻车或撞山，技术再好再熟练的司机也很难做得这么准确，只有全凭运气。那一瞬间汤潮脑子唰地一下，完全空白，全身就象过了电，绷得一紧，然后就是一身湿透衣衫的冷汗。汤潮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如此近地接近死神、被吓得如此狼狈。卡车到了山脚下，面无血色的汤潮把车停稳后，浑身无力地瘫坐在驾驶室里，在空旷无人的月光下缓了好长时间，才回过神来。浑身冰冷，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张张亲人们的面孔，强烈思念起家里那温暖的灯光，独自仰天长叹，头顶是无际的星空，内心一片凄凉。
　　每次跑长途回到家，不管有多累，第一件事就把女儿捧在手里、抱在怀里。一看到女儿的小脸，乌黑明亮的眼睛，什么辛劳烦恼都在这一刻云消雾散，即使女儿睡着了也不肯撒手。一开始女儿对不常在家的父亲每次都要先警视一番才会表现出信任和亲近，当看到女儿对自己露出笑容，当父亲的心都化了。
　　女儿性格与哥哥完全不同，很文静，极像汤潮，乖得出奇。小程菲刚会爬的时候，程云一忙起来就把程菲放到地板上，摆上玩具，女儿会自己玩上很长时间。鹏程在有了妹妹之后也突然懂事了很多，有时间也会表现出出奇的耐心，帮着照顾着妹妹。
　　有一天，闲下来的程云把女儿放在床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女儿在床上练习爬。女儿爬到床边，没用程云伸手拦，自己就停了下来，伸头看了看下面的地板，竟将身子转过来，用腿试着往下够地板，身子趴在床上慢慢往下出溜。床不高，程菲先扶着床坐到地板上，然后再开始在地板上爬着找自己喜欢的玩具。程云惊奇地看着全过程，先是被逗得哈哈大笑，笑到眼泪都出来了，之后就哭了。
　　每当看着汤潮高兴地抱着女儿笑的时候，一旁的程云却总感到心酸不已。她觉得汤潮是被自己给拖累了。自己的安宁学习和生活是建立在汤潮长期风吹日晒、雨打雪阻的辛勤和甚至是冒着很大风险之上的。“汤潮，咱别干了，好么?这不是你应该干的事儿！”程云不愿意让汤潮打工，也知道他的学习能力，总是希望汤潮能继续深造，哪怕自费。可这是汤潮现在唯一不能答应程云的要求。家里生活确实开销越来越大了，买了车，将来还要买房子，全家现在还住在公寓里。每次汤潮跑长途，程云都提心吊胆的，特别是冬天。
　　随着时间的推移，程云的负疚感越来越重。她为汤潮的辛劳和屈才心痛，可汤潮自己却越来越想得开了。虽然也难免有些怀才不遇的隐痛与心酸，但时间长了，去的地方多了，结识的华人也多了，就会发现还有不少中国来的的博士，硕士，医生，老师在加拿大开叉车，开校车，开餐馆，开商店，送外卖，打杂工。
　　儿子对汤潮的崇拜依旧，觉得爸爸开的大货车很漂亮、很威风，最高兴就是在爸爸的帮助下，爬上高高的驾驶室，摆弄着大方向盘，感觉像是自己开着威武的大货车在飞驰。汤潮对已经越来越懂道理的儿子也表现出越来越多的耐心和疼爱，会抽时间陪他打球，去给他买他喜欢的玩具，带他去吃他喜欢吃的烤肉汉堡和披萨。
　　汤潮大部分时间还是在跑运输的途中度过的，开累了就在TruckStop和别的卡车司机一起就餐、加油、洗衣、看电视，躺在车里的床上休息，有时听风雨，有时看霜雪。他的车跑了加拿大，跑了美国的许多州，还跑了墨西哥，三年后有了自己的车头。而且在女儿三岁的时候，有了自己的房子，一家人终于在北美的土地上立住了脚跟。在搬进新家，看到全家，尤其是孩子欢天喜地的景象时，汤潮觉得自己的一切辛苦付出都是值得的。
　　一年以后，程云博士毕业了，去温尼伯大学作了助理教授。家里生活压力小了，程云再次提出让汤潮上学。汤潮想到自己已年届四十，离开课堂多年，与大部分是年轻人的同学一起读书有些犹豫，刚来时被拒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心里依然有道坎。而且房子还在还贷款，自己真去自费读书的话，刚刚松口气的生活又会重新回到压力下。可程云宁可生活再辛苦，也要汤潮去上学。从未红过脸的两个人开始起了时断时续争执，并渐渐升级。
　　一天，程云的哥哥打来电话，程云的母亲因突发心脏病去世了。程云陷入巨大的悲伤之中，也对母亲走时，自己没在身边而自责。在程云最需要安慰陪伴时，因为有无法推掉的重要货物要按时送到，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顶替自己，汤潮只得继续出车。只好让程云自己带着两个孩子，一切加急办理，匆忙地赶回国。等在莲山祭奠完母亲，烧过“五七”之后，程云忍着悲伤，不辞辛苦，又带着孩子，赶到塔城，去见公婆。
　　汤潮父母见到多年未见的孙子和第一次见面的小孙女，老泪纵横。两位老人在汤潮一家移民前就已经退休了，这几年一开始每个月只能收到儿子的一封来信，后来为了能听到儿子的声音，花了几千元在家里安装了电话，才有了一、两周通次电话，想儿子想得快发疯了。程云一边陪着流泪，一边安慰老人，答应一定让汤潮尽快回国看望二老，同时内心对老人也充满愧疚。自己在拉着汤潮办移民的时候，没有顾及到汤潮是家中独子的状况，没有更多地为老人着想过，包括自己的父母。
　　因为汤潮不肯自费读书，上学的事依然没有着落。一年之后，程云的父亲，随着程云下海经商的哥哥，去了气候温暖的南方。家里经济条件越来越好，汤潮也为自己的父母办理了来加拿大探亲。刚来到的时候，看到汤潮住的房子和周边的环境，父母都很喜欢，对孙子、孙女更是百看不厌。可住过一段时间，真正了解了汤潮的工作具体状况后，两位老人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在这之前，汤潮是瞒着父母的。老人对国内顶级名牌大学毕业的儿子居然出国来当司机想不通，而且还是十分辛苦、危险性这么高的长途货车司机，这出国究竟为的是什么？汤潮的父母对程云的态度开始表现出有些冷淡，而偏偏汤潮又不常在家，让自尊心很强的程云心情很苦闷。对汤潮安全和身体的担心，在老人面前有所愧疚，又不知道怎样沟通，加上对自己的父母也是从心里感到亏欠，使程云精神上十分压抑。
　　家里的沉闷气氛是程云最无法忍受的，她渐渐地被这种沉闷摧垮了心理和身体。血压升高，头疼，失眠越来越严重，时常有一种想要逃离的念头。受家庭遗传的影响，程云年轻的时候血压就偏高。和汤潮结婚后，饮食上迁就汤潮的喜好，偏于清淡，生活上也规律稳定，血压一直维持得不错，始终在正常偏高的范围内。出国以后，特别是汤潮开车跑长途以后，程云既要忙着学习、工作，又要忙家务、照看孩子，自己饮食方面就没有原来那么上心了，在学校里也经常吃洋快餐。尤其是老人来了之后，精神上的压力越来越大，身体状况开始明显滑坡，开始出现有些忧郁的症兆。
　　汤潮的父亲不愿意面对儿媳越来越无话可说而使得家庭气氛变得沉闷，给儿子增加精神压力，不愿意在汤潮出车后整天提心吊胆的；而且在这儿，花一块钱，得向儿子要，出门得儿子或儿媳开车送，加上家里长时间没人也放心不下，勉强在儿子家住了三个多月，就不顾儿子、媳妇的挽留，急着回国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汤潮的母亲因为舍不得儿子、孙子，尤其是小孙女，暂时留下来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