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焚香祈祷

　　皓月当空，繁星点点。泰山脚下的泰安县城，沐浴在朗朗的月光之下，显得十分安静。这里的大小客店，俱已住满了人。不少民宅也为了赚几个钱，腾出房屋，租赁给前来观看打擂的游人。远近各地的买卖家，也不放弃挣钱的好机会，在县城内摆摊设点，做起了擂台大会的生意。因为明日就要开始打擂，那些跃跃欲试者，便早早地安歇了，以图养精蓄锐，大战一场。前来看热闹的人，虽然不像参加打擂的壮士那样紧张，也为了明日有充沛的体力，睡得很早。只有卖食品的买卖人耐得辛苦，尽管夜色很浓，却依然在秉烛忙活着。时而传来的狗吠声，越发衬托出夜的寂静。
　　此时，知府大人的行辕，悄然无声。上房的窗棂，透出了一片烛光。史文升为明日开始打擂的事，忙碌了一天，眼下还没有就寝，他曾经派人去暗中查访，看看有没有能打败黄面狻猊雷天豹的少年郎。查访的结果，令他有些失望。然而，更让他担忧的是，有不少黑道上的人物，也云集到泰县城，其中不乏武艺超群之人。一旦他们也登台打擂，就会闹出许多麻烦。因此，他让总兵调来不少人马，以防不测。
　　尽管史文升对于种种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已经做好了应急的准备，但心中仍然忐忑不安，哪里睡得着觉？于是，他打开房门，信步来到安静的庭院，以减轻自己的郁闷之情。
　　蓦然间，史文升似乎听到不远处有轻轻的脚步声，不免有些犯疑。这般时候，有谁还在走动呢？他不禁侧耳聆听，那脚步声分明是奔后花园而去。他有些不放心，便放轻脚步，悄悄地追踪着。
　　花园虽然并不很大，却十分雅致。婆娑的垂柳在夜风中微微地摆动着枝条，娇嫩的花草点缀着春夜的美妙。一池清水，倒映着千姿百态的山石。玉盘也似的月亮，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水中。
　　青青的草地上，立着细长的香案，案上有一个香炉。一位小姐模样的少女，正举着青烟袅袅的三炷香，十分虔诚地插进了香炉。然后，她又慢慢地跪了下来，对着月亮默默地祈祷着。不远处，立着一名侍女，也在双手合什，遥望着天上的月亮。
　　此时此刻，心中最不安宁的，乃是知府的干金小姐史翠环。她今年已经十八岁，正是豆蔻年华。可是，由于她发誓要找一位文武双全的少年郎，因此至今尚未婚配。
　　然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谁也逃脱不了这个规律。眼看一天比一天成熟，父母如何不着急？为了史翠环的婚事，知府大人不知物色了多少春风得意的美少年，却都不合她的心意。万般无奈，这才放出口风，以武择婿。
　　不料想，天工不作美，引来了粗俗丑陋的黄面狻猊雷天豹，使得史翠环凭空添了无限的烦恼。她宁愿出家做尼姑，也决不嫁给无德无才的雷天豹。
　　为了扭转被动的局面，又不使自己失信于天下，知府大人急中生智想出了打擂台的解决办法。然而，临到打擂的前夕，史文升才明白这并不是什么锦囊妙计。史翠环也意识到一旦无人打败雷天豹，或者打败他的是一个更丑恶的家伙，将更难收场。她自叹红颜薄命，又无回天之力，所以悄悄带着贴身使女来到后花园，焚香拜月，祈求明日能有一位如意郎君擂台夺主，以了终身大事。
　　史翠环一心在默默祈祷，忽听远处的花丛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她双眉一蹙，立了起来。
　　“谁在那里？”
　　随着侍女墨玉的喝问声，花丛后走出一人。史翠环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父亲。于是，她忙迎上前去。
　　史翠环道：“父亲，你忙碌一天，怎么还不安歇？”
　　史文升叹道：“明日擂台之战，不知何人可以打败雷天豹。思前想后，都是为父不好，累得你也不能安生。”
　　史翠环道：“父亲不必为我烦恼。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今设下擂台，以武会友，可借机召贤纳士。至于女儿的婚事，早有月佬系绳，命中已然注定。以中庸之道，还是顺其自然为好。”
　　史文升道：“话虽如此，但为父怎能让你嫁给粗俗之人？”
　　史翠环道：“都是孩儿不孝，害得父亲为我忧虑重重。”
　　史文升道：“此言差矣。你方才的一番言语，足见一片孝心。倒是为父考虑不周，害苦了你。”
　　史翠环道：“‘智者干虑，必有一失’，这也是脱不过去的。但愿明日打擂，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史文升道：“这只是你我的愿望。然而，凡事必须做最坏的打算，方能防患于未然。”
　　史翠环问道：“父亲有何主煮吗？”
　　史文升摇了摇头道：“若有好主意，也不会这般忧心忡忡啦！”
　　史翠环道：“依孩儿之见，明日只管前去擂台观战。若是神明保佑，自有好结果。如若不然，我亲自登台与雷天豹对擂。打败他是我的造化，输给他是命中注定。那时节，我索性剪掉长发，入庵为尼。”
　　史文升忙道：“吾儿，此事万万做不得！且不说为父将遗恨终生，就是你的母亲和祖母，也断然不肯答应的。”
　　史翠环长叹一声道：“事已至此，别无办法。若让我嫁给雷天豹之流，虽生犹死。父亲，孩儿的决心已下，你就依了我吧！”
　　此时，史文升不禁流下了眼泪。自己身为知府，竟然保护不了视如掌上明珠的女儿，何以立身治民？他想到此处，不由得双眉一挑，握紧了拳头。
　　“吾儿，”史文升道，“你不必亲自抛头露面，为父自有道理！”
　　史翠环见父亲满脸杀气，不禁问道：“父亲，莫非你要大动干戈？”
　　史文升道：“雷天豹乃太湖一霸，此番来到济南府，居心叵测。他若知趣，擂台上出尽风头，便仍回太湖称霸。如果痴心妄想，我就把他打入死牢，扣一个打家劫舍的罪名，秋后处斩。”
　　史翠环道：“父亲，万不可如此。雷天豹虽然可恶，但未犯下死罪，怎能随意处斩？况且，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云集泰安县城，一旦得知此事，便会闹出大事情。那时朝廷怪罪下来，如何担待得了？父亲，切不可为了女儿，酿下大祸啊！”
　　史文升语塞了。女儿的话，说得不无道理。那些武林中人，专爱抱打不平。倘若激起他们的火气，非但救不了女儿，甚至会将一家老小都卷进灾难之中。
　　史翠环见父亲愁眉不展，便宽慰道：“以孩儿之见，偌大的山东，哪里会找不出制服雷天豹的英雄？今夜此时，我们就是愁断肠也无济于事。不如睡个安生觉，明日且看事态发展。”
　　史文升道：“唉，也只好听天由命啦！”
　　史翠环见父亲愁成那副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她上前搀扶住史文升，一起向月亮门走去。侍女墨玉顾不得收拾香炉，也连忙紧随其后。
　　香炉里，袅袅的青烟浮动着，在月光下渐渐飘散。月亮神是否肯保佑翠环小姐，那要看明天的擂台之战了。
　　清晨，泰安县城炊烟四起。人们都在忙着做早饭，以便快些吃饱之后，赶到泰山脚下的擂台前，占一个好位置。
　　前来参加打擂的壮士们，更是精神抖擞，信心十足。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决心要将黄面狻猊雷天豹打下擂台。说起来，武士原本就喜欢逞强斗胜，况且又是知府大人以武择婿，谁不想一举夺魁？
　　大道之上，只见骑马的、坐轿的、乘车的、步行的，好不热闹。那情景，好似赶庙会一般。每当有武生打扮的青年人骑马走过，都会引起一阵好奇的议论。
　　这时候，官道上匆匆走来数骑，为首的是双锏金刚杨显德，身后是镇远镖局的几名干将。他们将押送的货物交给货主之后，便由济南马不停蹄地赶到泰安。如此盛大的擂台比武，他们岂肯放过观战的机会？
　　杨显德眼看来到泰山脚下，忽见身旁驶过两骑，好生眼熟。待他定睛一看，不免吃了一惊，认出那二人乃是威镇江湖的峨嵋双煞。哥哥叫方朔，人称金眼白头雕；弟弟叫方亮，绰号无常勾魂鬼。此时，峨嵋双煞—改文人装束，骑着两匹白马，混在络绎不绝的人流中。令杨显德奇怪的是，峨嵋双煞从来不近女色，为何也赶来凑热闹呢？他抬头看看太阳，估计离打擂还有一个多时辰，便吩咐随员下马，向附近的一家茶棚走去。
　　杨显德正要落座，忽觉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头，回头一看，原来是济南府的捕快班头彭祖烈，人称妙算神探。
　　杨显德道：“咦，此地并未发生盗案，你来干什么？”
　　彭祖烈笑道：“虽未盗案，却来了不少盗贼，杨大侠难道不曾看见么？”
　　说话间，两人已经坐下。其他几名壮士，也在另一张桌旁落座。
　　彭祖烈忽道：“杨大侠，说曹操，曹操到，你往那边看！”
　　杨显德顺着彭祖烈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大道上溜边走来一人，在人群中时隐时现。那人正是江湖神偷，鬼难拿宋四。
　　杨显德道：“那天我闯过鬼爪崖，当夜住在青龙镇，此人与我曾经同在一家客栈落榻。”
　　彭祖烈道：“鬼难拿宋四漂流四海，无处不去。杨大侠在青龙镇见到他，不足为奇。不过，你在青垅镇可曾听说飞虎山庄的事？”
　　杨显德略一沉思，道：“那天傍晚，飞虎山庄抢走了青龙镇的有夫之妇李小青，当夜就发生了剑劈卞天狗的事情。据说，飞虎山庄的家丁们，亲眼看见了杀死卞天狗的白衣人。而我在鬼爪崖遭到混世魔王谢陀子的袭击，也是一个白衣人救了我。”
　　彭祖烈道：“你可知道他的姓名？”
　　杨显德摇头道：“我曾与他在酒楼对酌，偏偏就忘记了问他的姓名。不过，即令知道，也不能告诉你。”
　　彭祖烈怔道：“为何？”
　　杨显德笑道：“飞虎山庄剑劈天狗，吓死贪官，这是两条人命的血案。你是官府的捕快，岂能不闻不问？我可不愿意白衣人落在你的手里。”
　　彭祖烈亦笑道：“杨大侠所言差矣。白衣人为民除害，堪称有功于世上百姓。何况，知府大人无意追究此案，我更懒得去管。”
　　杨显德道：“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