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归鸿弦弦语
作品名称:风吻青山 作者:江红 发布时间:2020-11-20 04:51:28 字数:5607
山村里的年味很浓很浓,山里下起了瑞雪,家家户户杀鸡宰鸭,男孩子们在家门前燃放烟花爆竹,硝烟味混着飘荡在半空中的炊烟有说不出的好闻。二叔家喜气洋洋,二婶母女三人和思源围着圆桌包饺子吹糯米大糍,致远和父亲在舂年糕。厨房里不时传来思源一两声惊呼,她不会吹糯米大糍,一吹就破,逗得宁以静以大笑不已。思源的归来让王家的人有一种团圆的气氛,感觉像亲人一样亲切,一家人有说不出的激动与兴奋。
思源吃着香喷喷的饺子,冷不防咬到一个硬物,取出一看,是一枚硬币!王家人全都笑开了,敢情是二婶有意这么做的。思源拿着硬币,看到的第一眼是有花的那一面,致远笑着打趣,说思源将来必是花开富贵,寿若瑶水。
“瑶水在哪里?”思源不解地问。
“就是王母娘娘的瑶池琼水。”致远说。
思源笑了,山里人的想法有时还真是那么让人费解,她都无语了。
二婶给思源做了身大红色对襟绣花棉袄,棉花絮得厚厚的,思源穿在身上,暖暖的,像足了新过门的俏媳妇。
致远带思源去村长家拜年,村长的三个儿子诚远鹏远和正远都在家,诚远已成家,妻子带着孩子回娘家小住,鹏远和正远还未娶亲。看到致远带着思源来拜年,村长一家很是高兴。大伯母拉着思源坐在热炕上问长问短,得知思源父亲长年出海,母亲已过世,姐姐已成家,便极力撮合她与致远,弄得思源羞涩不已。
村长为思源的到来准备了丰盛的年菜,半辈子了头一次过上这么好的年,村长极为兴奋,硬是敬思源两杯酒,思源不会喝酒,致远代她喝。
“还没过门,就疼到心坎里了,将来肯定是妻管严。”诚远说。
致远红着脸说:“妻管严不好吗?俗话说‘家有贤妻夫不招横祸’被妻子管是好事。”
鹏远大笑:“老婆有文化,听老婆的话说得过去,老婆没文化你听了就惨了。”
村长手一挥,大声说:“鹏远说得没错!老婆说得有理就得听她的。”
大伯母咕嘟了一句:“又不见你听我的话。”
大家哄然大笑,思源羞赧得满脸通红。
给村长拜了年,第二天致远带思源去三叔王忠平家串门。三叔的儿子是安远和文远,兄弟俩也未娶妻。三叔是村里的会计也是石匠,这次的村路山路建设他是最出大力的人。看到思源来拜年,亲自下厨做饭做菜,三婶打下手。
三叔做的菜很不错,爽脆可口,那道炸花生做得既不老火也不过火又香又脆,烧酒炖鸡也是又嫩又滑。
思源轻声问致远说:“三叔喝酒吗?”
“三叔最能喝白酒了,喝得还是山里自制的浓度高的烧酒。怎么了?”致远问。
“难怪,喝酒佬做的小菜最好吃了。”思源轻声说。尽管她说得小声,安远和文远还是听到了,两人放声大笑。
三叔夹了一个大鸡腿放在思源碗里,看着油腻腻的鸡皮,思源吃不下,捧着碗不知如何是好。三叔一个劲地催她吃,致远接过思源的碗,帮她吃掉鸡皮,思源这才把鸡肉给吃了。三叔一家人看着致远这么了解思源心疼思源不觉笑开了。
三叔说:“你留下字条悄悄走了,致远以为你不回来了,把大青山的天哭得昏天暗地。”
思源大吃一惊,转头看着致远,满眼的困惑与疑虑。
“三叔说得夸张,你别信他。”致远不置可否地说。
“三叔的话没错。”三叔对思源说,“致远那几天魂不守舍,带大伯和我和兄弟们去县城买摩托车,衣兜里还揣着几片生姜,说思源坐车会晕车呕吐,他出门都想着你。”
安远也说:“是真的,致远满脑子想得尽是你。”
三叔父子俩的话似霏霏春雨滋润着思源干涸的心田,长久以来,除了母亲她没有被另外的人深深惦念着。她放下碗,碗里还有半个鸡腿,致远以为思源身体不舒服,连忙轻声问她怎么了?
“这鸡腿太大了,我吃饱了。”思源说着,把吃剩的鸡腿放在致远碗里。
“这只大阄鸡养了一年,原本年底要挑到集市上卖的,入冬后致远做起了药材生意,咱家卖掉屯积了半个粮仓的药材,安远文远又跟着致远干,年底时家里终于有了钱过个好年,这只大阄鸡就留着自己吃。”三叔说。
三叔平时沉默寡言,可是思源来了却变成了话痨子说个不停。
“有文化的人就是了不起!”三叔竖着拇指夸赞道:“百年穷山沟,咱山里人不知出路在哪里。往年来支教的老师走了一茬又一茬,没有谁愿与山里人有更深的接触。现在好了,一个从北京来的有文化的丫头在半年不到的时间里带着咱全村人走出了贫困,真是了不起!”
思源看着三叔被酒烧得酡红的脸,轻声对致远说:“三叔醉了。”
“我没醉!”三叔听到了思源的话,大声说,“谁说女子不如男?女子能撑半边天。三叔高兴,三叔太高兴了!终于可以痛快地喝酒了!今天一定要喝个一醉方休!”
“他真得醉了。”思源又低声说。
大家全笑开了。
致远带着思源给亲戚拜年,是确定了恋爱关系。老人们更大的心愿是致远能留住思源,把根扎在山里。致远何偿不想如此,但是不能操之过急,得稳扎稳打,细水长流。
初十这天上午,村长带着全村村民在祠堂前进行了一个隆重的祭祀拜祖,致远牵着思源和家人站在祭祀的人群里,在唱礼人的口号中行祭拜大礼。
祭祀结束,十几头猪和七八头羊聚集在村中祠堂前,全村要搞个百家宴。男人杀猪羊宰鸡鸭,孩子们和老人们烧茶摆桌椅,女人们洗菜做菜团子下油丸子。三叔带着五个大厨在伙房里烹饪,大冷的天大厨们却是身着单衣挥着膀子兴致昂然地做菜。村子里欢声笑语,充满了欢乐和喜庆。
致远和兄弟在舂年糕,思源和宁以静以在和面包饺子。宁以姐妹包得饺子很好看,思源包得不像她们,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大家笑个不停。
中午十二时,不知怎么的,村口忽然涌现许多的记者和参观者。村长一打听,得知有人在帖子上发帖,说王家屯要举行百年祭典活动。村长想都不想,知道是思源手痒的杰作,于是邀请记者和参加者入席百家宴。下午三时,百家宴正式开始,一条百米长的村路摆上长长一溜桌椅,丰盛的嘉肴菜馔摆得满满一桌,一坛坛陈年好酒也是一溜摆开,好不热闹。
两天后,村里更热闹了,市县乡镇的领导和宣传工作组下到村里视察并给村里人拜年,村长让每家每户供献一道菜,盛情款待领导同志。
酒席上,县领导表扬了村中建设,大力支持村长的扶贫工作,提议以王家屯为扶贫脱贫示范村模范村,进行着重宣传,在全乡镇及县城起带头表率作用。
静以给门前窗下的花卉浇水,思源很喜欢种花,常偷偷上山挖花,院里墙角根都摆上一盆盆的植物,从北京回来,又在她住的房屋外的窗台下扒开两块石板,把那几棵月季玫瑰栽种在泥土里,小院充满了勃勃生机。
宁以从洗衣机里取出一堆洗净的衣服,在院中晾晒。对思源的衣服特别上心,仔细抚平,不给留皱褶。
二婶在厨房里擀面做包子,灶锅里冒着一串串的水泡,另一口蒸锅里也冒着蒸气,宁以在切红薯粉条,把细长条的红薯粉条倒入开水里,焯过水,捞起,倒入准备好的各种配菜。如今生活慢慢变好,早餐的花样也跟着丰富起来。
静以在给一棵思源昨天从山上挖回来种在一口破缸里的植物浇水。那棵植物长得有半人高,思源剪去枝叶剩下光秃秃的枝条看不出是什么植物。
二婶隔着窗户对静以说:“叫思源起来,早餐快做好了,别睡了。”
静以放下水瓢,抬头说:“她昨晚忙到凌晨一点,收单打包,就让她多睡一会儿。哥也没回来....”
母女俩话没说完,致远开着摩托车回来,摘下头盔。
“货都发出去了?”宁以晒完衣服,过来问致远,“这么晚才回来。”
致远坐在餐桌旁,母亲端上一大碗红薯粉条,他先喝杯热水,说:“成都有人上门来联系业务,要大批收购指定药材,我们暂时没那么多存货,这事只好先搁置。”
“成都来的?”父亲问。
“是医药公司的。”致远说,“这是一大笔生意,利润可观。我过会儿去找大伯,商谈这事,村里能不能大面积种植药材,这样就不用天天上山采药,村里人也有事做了。”
父亲听了致远的话,很是赞成:“这主意不错,电视里常报道,一村富人人富。”
母亲叫静以催思源起床:“昨晚她不是说要和我们到后山屯串门吗?太阳都晒屁股了。”
静以拍思源的房门,思源开门走出来。她的第一个动作是蹲下身看昨天挖回来的植物,一看又是很长时间。
二婶隔着窗子对思源说:“别看了,快来吃早餐,山路远着呢。”
思源刷牙洗脸后,坐在餐桌边,致远夹几块腌火腿腊肉放在她碗里,看她吃得又香又甜,脸上不禁挂着深深的笑意。
“真好吃!在北京,一碗二两红薯粉条都要十八元,味道都没这里的地道。”思源说。
“吃辣椒酱吗?”致远问她。
思源摇头,辣椒酱太辣她受不了,她见致远看她吃早餐便问:“你和我们去后山屯吗?”
致远说:“我还有事找大伯,就不去了。”
二叔看着思源说:“你昨天又偷偷上山了?”
思源心虚地说:“我就在外面写生走动,都没进山里。”
二叔说:“上咱们村里的山可以,但别进深山很危险,也别去后山,那里更危险。”
静以笑嘻嘻地问:“思源姐,你是不是很喜欢花?你每次上山都在找花。”
一说到花,思源话就多起来:“那山上可多花了,品种好多吔!昨天我挖了一棵好漂亮的花回来,哪天我再进山里找....”
致远咳嗽了两声,打断她的话,递给她一个包子:“香菇肉馅包子,尝尝。”
思源接过包子,看了一眼板着脸的二叔,自知说错了话,不敢再说了,低头吃包子。
吃过早餐,王家母女三人提着年货带着思源到后山屯走亲戚。山里的风异常刺骨寒冷,如冰刀刮在脸上生疼生疼的。羊肠小径崎岖难行,思源爬山坡时发现峭壁上居然生长着蕙兰,便停下脚步找根树枝爬上峭壁挖蕙兰。宁以姐妹两人吓得把思源拉下来,静以动作灵活些,她爬上去花了十几分钟把蕙兰连根挖下来。这一挖不要紧,思源发现在附近的峭壁缝里还生长着番红花,又惊又喜,求静以帮她把番红花也挖下来。
挖花耽误了不少时间,几个女子加快脚步向后山屯走去。后山屯顾名思义,位于王家屯的后面深山里,地处更偏避更荒凉。村落是散居型,思源第一次去就感觉那里更原始更荒芜没有人气。
亲戚家座落在大山半山腰上,远远望去云雾缭绕。思源仰着头眺望,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叹:“白云生处真有人家啊!”这话逗得宁以静以当场大笑。上山的路是挂壁阶梯,思源走在挂壁阶梯上,吓得腿软头晕,恐高得相当厉害。宁以拉着她的手,叫她不要往下看,思源吓得不行,几乎挪不动脚步。心惊胆战地爬到半山腰,思源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摘下头上戴的米色毛线帽,额上出了不少汗。走到姨妈家正逢饭点,张罗着吃饭。姨妈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在镇上读初中。女儿年纪与宁以静以相仿,大家一见面就拉起了家常。姨妈见妹妹还带来一个年轻女子,便问妹妹她是谁。
二婶说是支教老师,想来看看山里的情况。姨妈的目光久久落在思源脸上看得她浑身不自然,她听不懂山里的方言,悄悄问静以,静以抿着嘴直笑,她解释给思源听姨妈说她不相信会有这么漂亮的城里女子肯来大山支教。打死都不相信,二婶都没法解释了。
吃了饭大家围在一起烤着火盆继续聊,思源听她们叽哩呱啦聊得不亦乐乎,自己完全听不懂,自顾夹着木炭添火煨红薯。不知她们说到什么了,静以和表姐妹兴奋地笑起来。有人来串门,不知为什么,二婶一见到串门的女人,脸色大变,不再逗留,拉着思源起身和姐姐匆匆告别。
姨妈也很紧张,连忙送妹妹下山。下得山来,思源一时疑惑不解,问二婶:“你们聊得好好的,怎么一下子说走就走?进门来的女人是谁啊?”
二婶支支吾吾地说:“那女人也是熟人。”
思源更疑惑了:“熟人见面不多说几句,走那么快干吗?”
宁以接过话茬说:“我们两家有点过结。”思源不再问了。
回到家,思源把蕙兰和番红花移植在废弃不用的破脸盆里,细心地浇水,像看孩子一样地看着花卉。致远开着摩托车回来,她也没觉察,蹲着身子在看她的花。
致远从身后抱着她,把下巴搁在她脖子上:“就两棵花,看得那么入神。”
思源拉着他一起看花:“知道这两棵是什么花吗?”
致远笑了笑:“一棵是兰花,一棵是红花。”
思源笑说:“你也知道?”
致远捏了下她的鼻子:“别小瞧人。深山里有很多这些花。”
思源睁大眼睛:“真的?你知道吗?这棵蕙兰在大城市里能卖到三四万元一棵!这紫心番红花更不用说了,是奇货可居!外国人抢着收购。”
“真的?!”这次轮到致远睁大眼睛。
什么?!宁以和静以也听到了思源的话,围上来问。
思源很肯定地说:“养在深山里人不知,这些花是宝贝!”
“那你昨天挖回来的是什么花?”静以问。
“芍药。”思源笑说,“芍药又叫将离草,古人常以芍药相赠,表达依依惜别难舍难分真诚不变的感情。”
静以摇头说:“我从没听说过芍药,只听说过牡丹。”
思源说:“古人常说牡丹为王,芍药为相。这大青山里有芍药,也有可能有牡丹。”
宁以却说:“不可能的,我们这里的人从来没见过牡丹,连芍药也从没听说过,梅花也没见过,菊花莲花倒是常见。咱们家在山脚下就有一小小的池塘,种了不少藕。”
致远打开笔记本电脑,上网一查,果然如思源所说!他兴奋地握住思源的手,说道:“兰花番红花价值这么高,我们搞个花圃好不好?”
思源点着头说:“好啊。建个大棚花圃。”
致远当即打了个预算,皱着眉说:“单是塑料薄膜就要一万多,人工和其他材料加起来也要两万多。开春就搞药材基地,这也是笔很大的开支。我们手头没有那么资金。”
思源说:“我们可以向银行申请贷款呀。政府有扶贫企业申请贷款,我来写材料。”
致远眼睛发亮,有思源在身边真是太好了,她是他最好的军师参谋。
思源问:“你的企业取个什么名字?”
致远想了想说:“青山种植园怎么样?”
思源做了个认可的表情:“这名字取得很贴实。”
致远紧紧握着思源的手,有思源在身边他觉得每一天心情都是灿烂的,每一天都过得充满阳光。他做梦都没想到这辈子能做老板拥有自己的企业,他情不自禁捧着思源的脸狠狠地亲了一口,亲得又响又劲,臊得思源满脸通红推了他一把,身旁的两姐妹呵呵笑着。
二婶连续叫了几声吃饭,致远走进厨房,说着:“这么快就做好饭了。”
二婶疼爱地看着儿子:“现在煮饭又不用看火,炒菜也不怎么添柴,当然快了。”
自上次改建沼池,王家新建了冲凉房和卫生间,宽敞的厨房里,灶头水槽和墙壁以及壁橱也进行了装修,全贴上了白色瓷砖,显得整洁干净。
一家人围着餐桌吃饭,二婶低声不知说了什么,致远的脸色变得阴暗,他抬头看了眼思源,眼神很不自然,埋头吃饭。
吃了饭,思源开始在电脑前工作,堂兄弟几个吃了饭也过来,打包整理堂厅里堆满的药材,宁以静以在粮仓分类摆放药材,大家分工有序有条不紊的工作着。致远伏在桌前在敲计算器,兄弟跟他说话他头都不抬,忙着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