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爱的恶果

　　龙鹏从外面回家，走到明珠澜郡时，看见了马母。下班后的她仍旧包裹得严实，垂着头匆匆而过。她手里提着个袋子，应该是去超市买菜吧。
　　旁边正巧有两个正在聊天的大妈，见她走远了，话题自然转移到了她上面。
　　“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老头子一死，整个人明显和以前不一样了。”
　　“老头不死，她也风光不了几年了。老头年岁大了，两三年就该退居二线了，老百姓一个，她还能风光到哪儿去。”
　　“就算退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往日的威风总还有吧，退休金总还有吧？就算比不得之前，有这么个人在，吃穿不愁还是可以的，这人一走，财路断了，以后吃啥喝啥。”
　　“说句不该说的，老头这一走不见得是件坏事。退休金能有几个钱，还不够还房贷的。这当官当久了的人，一旦不当了，那是啥用处都没有，除了在家摆官架子还能做什么？是能出去打工挣钱还是能在家洗衣做饭啊？老了得病了，花钱不说，还得人伺候。人是在单位死的，算工伤，赔的钱不会少了，听说单位还组织了捐款呢……”
　　后面的话，龙鹏听不见了。回到家躺在床上舒展着身体，拿起手机先看看朋友圈吧。咦，他的保险“介绍人”“上线”给他发了一条奇怪的私信。他和他虽然是微信好友，但除了公司业务上的事之外，从来没有聊过其他，大家都很忙的。
　　于是，他打电话过去问他。“上线”说：“我今天被主管嫌弃了，说我是个灾星，专门‘妨’人。我不是介绍你‘入伙’了吗？没过多长时间，公司贴出去一笔钱。这次因为我，又贴进去一大笔，咱俩算难兄难弟了。”
　　龙鹏知道他说的是凄婉贵妇和墨镜男那档子事，内情他是知道的，可他选择了沉默，保险公司因此赔了一笔巨款，他是因为什么呢？
　　“还记得你和我的第一次相遇吗？”“上线”一下子将记忆拉到了数月前。
　　“记得，怎么了？”
　　“那天，我签了一份大订单，正乐得高兴，哪知道，出事了，被保险人从楼上意外摔了下来，摔死了，公司贴出去一笔钱，这人生前就住在你家附近的明珠澜郡……”
　　“马然！”龙鹏突然大叫道。
　　“对，你知道他？啊，我忘了，你送外卖那么多年了，认识也正常。就是他花大价钱给他父母投了大额保险，老两口身体健康得很，没病没灾的，谁想到会出意外，公司不到两年赔了两大笔，主管把我好顿‘撸’，说我是灾星，自己克公司，拉进来的人也是……”
　　“人是怎么死的？”龙鹏打断他。
　　“从单位楼上意外摔下来的。”“上线”说，“值夜班，半夜起来上厕所，老头年纪大了，老眼昏花，迷迷糊糊地，身子靠在了走廊上的栏杆上。栏杆是木质的，年久疏松，承受不住，折了，人从楼上掉下来了。要是白天兴许还有救，可惜是晚上……”
　　“没做现场勘查吗？”
　　“做了啊，确实是意外。老头是替同事值夜班，某种程度上替别人死了，命里注定吧。”
　　“他的保险金谁领的？”龙鹏语气严肃地问。
　　“他儿子马然。”
　　“他妈呢？马然他妈。”
　　“他妈？只见过一次，他爸的葬礼宴上。马然给我打电话，让我去，说不用随份子。我去了，真没给他花钱，狠狠吃了他一顿，还打包了不少，和那笔巨额保险赔偿金相比，吃他十顿都是毛毛雨了——哦，他妈呀，从头到尾都是一副痴呆相，除了点头就是摇头；实在非说不可了，也只是‘嗯’‘啊’两下，老伴一死，整个人都傻了。听宴会上的人说，马然也挺孝顺他爸的，生前天天给送饭，他老爸爱吃饺子，弄得单位一屋子的酸醋味……”
　　终于结束了谈话，龙鹏立刻上网查找有关马父意外死亡的新闻报道，很少，很短，几句话了事。事发的视频也只是几秒钟，由于监控的角度和光线的原因，只看到一团黑影从半空中落下来，到达地面时，有什么东西弹起来，滑进了墙角。
　　画面一转，出现了马然和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坐在一起的场景，应该是谈赔偿事宜吧。
　　仅此而已，但龙鹏心中已然明了，马父的死亡不是意外，而是一场蓄意已久的谋杀。他仰躺在床上，眼望着天花板。
　　凶手就是他的亲生儿子马然。
　　龙鹏想起上小学时，课本上有一篇小短文，说的是用醋泡鸡蛋会变软的事。他回家照着做了同样的试验，证实了，醋的确有软化鸡蛋的性质，同样也可以软化木头，这原理，他懂，马然也懂。
　　之前的种种谜团、之后的各种不对劲，现在全都解开了。
　　突然变孝顺变勤快的马然每天给他老爸送的哪里是什么爱心便当，分明就是一道道催命符。他早就计划好了要弑父骗保了，为此，懒惰自私的他坚持了大半年给他老爸送饺子。
　　马然的罪恶想法是在结婚前产生的还是结婚后不得而知了。他去过马父的工作单位，熟悉楼层的构造，知道马父的生活习惯，于是……他为什么每次送的都是饺子，因为吃饺子蘸醋，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带醋过去，在栏杆上做手脚，并借此掩盖上面的酸味。所有人都会以为是吃饺子蘸醋留下的气味挥散不去，没人会去注意栏杆。
　　马然清楚，马父早晚有退居二线的一天，除了贡献点工资之外，再无其他用处。老了，各种病找上门还是个累赘，如果他能工伤“光荣”了，单位会赔偿一笔钱，被代替值夜班的同事出于情分、道义也会出一笔，办葬礼收礼金得一笔，最后保险赔偿金再得一大笔。加起来即使他不出去工作，呆在家里坐吃山空估计足够他生活二十年了，前提是，他不败家、不挥霍。马然这个啃老男，真是把老的啃得彻底，连命都啃没了。可笑的是，自己还以为他能够因此而幡然悔悟进而奋发图强，想想，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那天他看到他烧的木头，其实是折断的栏杆，他是在毁灭罪证，他确实是在鬼鬼祟祟、偷偷摸摸。
　　他同时给父母都买了保险，为什么选择了父亲而不是母亲呢？如果他选择了父亲，为什么还要花一笔给母亲买保险呢？因为，母亲比父亲有用，父亲如果不能依仗了、带来收入了，那还有什么用？像马父那样退休下来的“官”在家也是官气十足，拿腔拿调的，做派十足，说实话真没什么用处了。而母亲则不同，可以给他洗衣做饭带孩子、操持家务，还能出去打工挣点钱补贴家用。如果只是给父亲买保险不给母亲买，那么父亲一死，势必会引起怀疑；再说了，万一母亲出了点意外呢，不是又得一笔吗？真是算计到了骨子里。
　　其实，他一直觉得马母很奇怪，如果丈夫真的死于意外，她应该伤心地大哭特哭，接下来就是为赔偿金四处奔走、卖惨，而不是变得痴痴呆呆，由儿子马然处理后事。
　　马然没得精神病，马母却是真的痴了、呆了、傻了，不仅仅是丈夫的离世，更因为……如此的重创和打击足够她用后半生去消化了。她是知道内情的，也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可她能怎么办呢？这一切，怨谁呢？
　　不知为什么，龙鹏并不觉得马然有多可恨，反倒是他的父母一点都不值得同情、可怜。不知道马父在坠地的一刹那是否知晓了真相，会作何感想，又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一点点消逝了生命？若是变作了鬼魂，会怎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而马母在今后的日子里又该如何面对呢？
　　惯子如杀子，如果只是单纯的溺爱和骄纵，马然最多纨绔败家，成为巨婴而已，不至于丧尽天良，是非不分的溺爱和不讲道理的骄纵的最终结果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既然那么爱孩子，那就把命也给他吧，换他后半生的衣食无忧，杀了生身父母总比去祸害别人好啊，也算自食恶果、咎由自取了——嗨，人家的事，我这么上心干什么，吃饱了撑的。
　　经历了此番事件，马家应该是彻底地淡出了，扑腾不出什么浪花了。可是，也不一定啊，没了人性的马然某天会不会对老娘下手呢？他也给马母买了一份保险啊。想到此，龙鹏一阵心惊，自己今后还是离他家远点，他可不想给自己惹一身骚。那个“保健枕”以后也少和她说话吧，她这人嘴特碎，谁知道会嘞嘞出什么话来传出去，搞不好把自己也牵连进去。对，就这么办，龙鹏打定了主意。
　　现在想想，最对不起的就是保险公司了，想想该怎么补偿吧。上次的事，他没有说出去，是出于道义；这次的事，他当然也不会说出去。一是马然连自己的亲爹都敢杀，杀他还是不眨眼；二来，证据没有了，被烧掉了，拿什么指证啊，说了谁信？
　　上次，他瞒下了凄婉贵妇和墨镜男的事，让公司亏了一大笔，作为补偿，他给自己买了一份保险。这次，给谁买呢？龙鹏心里盘算着，身边和自己亲近的人都买了，这次，那就简丹吧，算是送给她的一份礼物吧，好歹好过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