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产线

　　德国设备厂商很快就修改好了设备配套方案，开始重视与工厂相关人员的交流，给工厂的相关人员和负责评审的专家们介绍了国际上相关的最新技术和产品发展趋势。接下来的谈判和专家评审过程中，工厂人员和负责评审的专家们、化工设计单位和德国的设备厂商的人员又进行充分沟通，尽可能利用工厂现有可用设备条件，优化一体化工艺流程，提升项目的系统性、合理性和科学性，从项目工艺路线、产品方案、装置规模等多方面进行深入讨论和检查，对方案细节进行讨论完善。整个谈判期间，双方沟通明显多于其它厂商，而汤潮参与的最多。德国设备厂商在与其他厂商的竞争中很快就占据了优势，最终在投标中获胜。几个月后，由宋总提议，汤潮与另两个分管设备、并且参加了谈判全过程的中年资深工程师一起，被派往德国设备制造工厂验收设备。
　　在德国，汤潮虽然是三名参加验收工程师中，资历最浅的，却是相对来说对设备参数掌握最全面细致、研究最深入、理解最透的，也是与外商沟通最顺畅的。尽管如此，对于设备本身的很多细节，并不是汤潮轻易可以完全吃透的。虽然在工厂里，能接触得到的设备，汤潮都认真仔细研究过。但这次的设备的电气化程度，不是那些老设备可以比拟的，设有各种的传感器和伺服机构。原理是明白，可汤潮学的专业是化工，并不是化机，机电基础还是薄了一点。在工厂这几年，有了很大进步，但接触的东西还是不够先进，加上这次的设备数量又大，资料详尽，全部研究明白时间上也来不及。好在汤潮对机械这种有着形象逻辑的生产工具很感兴趣，仗着良好的语言沟通和超强的逻辑思维以及快速的现场应变能力，又是三位工程师中最勤快、最肯干的一个，参与仔细严谨的验货的全部工作，有很多是独立完成的。很累，可不觉得苦。
　　四个多月后，看着设备在货运代理商的指挥下打包，装上货船，汤潮等一行三人才打道回府。在德国期间省吃俭用，三个人都省下一笔外汇。汤潮在德国给程云买了一只可编程计算器，又给双方父母买了一堆他觉得新奇的洋食品。回国后，又用余下的外汇和出国人员的免税额度从免税商店扛回一台21吋进口平面直角彩色电视。
　　知道汤潮要回来了，程云早早就来到机场等候着，一见到汤潮，顾不上矜持，叫了一声“汤潮”，上前抱住丈夫，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汤潮去德国之前，程云刚刚怀了孕，没大感觉，只是挺兴奋。等汤潮走后不久，妊娠反应就开始了，吐得昏天黑地，没两天，人就瘦了一圈，婴儿肥也没了，脸色焦黄。成天在心里反复念叨着：汤潮在身边就好了。现在终于盼到汤潮回来，妊娠反应早已经过了，可见到了汤潮，压在心里的委屈还是一下子翻了出来。不管在单位工作多么风风火火，不管在社会上有多干练要强，程云在心爱的汤潮面前也还是会时常变成个小女人。汤潮看着程云憔悴的脸庞和已经明显隆起的肚子，为没能在她需要的时候陪伴在身边心怀不安和愧疚，小心地拥抱程云，心疼地在程云耳边轻声道：“辛苦你了！”一句话，程云的眼泪更是止不住了。回家后，汤潮在生活上尽量用心体贴照顾着程云，两个人在开始做着为人父母的憧憬和准备。
　　可一个月之后，设备就运到了，安装工作随即便在德国工程师的指导下迅速展开起来了。新厂建设一开始是由原总厂管基建的副厂长负责，这时基建工程基本完成，要立即开始设备的搬迁和新设备的安装调试，就把已经确定为未来新生产厂的厂长的朱锦江调来当总指挥。因为有与设备厂商沟通的经验、全程参与在德国对设备的验收，对设备比较了解的汤潮，也被朱厂长，如今新厂的建厂总指挥，调来协助其工作。汤潮一来，很快就成了与德国服务工程师实际联络人，开始负责协调具体的设备安装工程。这样汤潮也不用每天浦东浦西来回通勤了。每天早上，他先是与德国工程师商议当天的工程安排，之后去向工程指挥部及负责技术的领导汇报，得到批复后向各有关部门和人员转达，并陪同德方人员在现场跟踪重要的安装节点。每天工程结束之后，晚上他还要整理一天工程进度，些报告，并为第二天工作做准备。他记忆力极好，又有责任心，最细节的安装工作也不会放过，检查进度，勘验质量，督促安装人员对做得不到位的整改，登记在案。第二天早上根据进度继续与德国工程师商议新一天工程具体安排。
　　人几乎是吃住在现场，答应好好照顾程云的许诺成了空话。从国外回来，人还没完全恢复，就又投入紧张的工作，现在变得更瘦更黑，反而常常让程云不放心，几次黑灯瞎火地挺着大肚子到现场来看他。
　　程云在九十年代第一个春节同汤潮一起回到塔城和莲山，并没有在节后回到上海，而是留在娘家待产。因为新厂设备安装调试的需要，汤潮在假期还没有结束，就一个人赶回了工厂，但没几天就又匆忙地赶回莲山。
　　正月十七，程云在莲山的妇产医院生下了一个近八斤的胖小子。这是汤、程两家的第一个男孩，处事细心的爷爷给孙子起名叫汤程鹏，这让汤、程两家人都皆大欢喜。只是汤潮觉得名字有点老气，但又不好拗父亲的好意，没有明确提出反对。几天后汤潮把程云母子俩接出了医院。有嫂子帮忙照顾，和自己的父母呆在一起也更随意，程云觉得还是在娘家要方便一些，月子里就留在了莲山的父母家。汤潮则再次匆忙赶回上海，回单位上班了。新工厂的设备安装还在紧张地进行着，各部门都习惯了有汤潮居中与德方协调。没了汤潮的协调，德方的工作安排与中方衔接进行得不是很顺利，常有误解和争执，安装工作进展一下子慢下来了。工程总指挥朱厂长对此很着急，却又没有更好的办法，这个时候更是觉得离不开已经用惯了的这位没有一点实职的汤潮。因此，特意让汤潮一路特快列车，赶了回来，而没有像往常那样乘船。
　　汤潮回来后，设备安装的作业又继续得以比较顺利地进展。安装工程完工，经德方和工厂双方共同检验后，正式成功试车。工厂签字验收、新厂开工典礼与设备试车是一并进行的，朱厂长也正式就任新的生产总厂的厂长。原来的化工厂也挂了牌，正式成立了公司。新厂的各个部门调整到位，对汤潮的使用朱厂长却依旧犯了难。以汤潮的资历所能安排的位置，都和他实际所起作用和贡献没法匹配。
　　按朱厂长的本意，最好让汤潮做一个自己可以直接领导，帮助自己指挥生产的厂长助理，因为汤潮是在生产一线上起家的他在技术上现在唯一可以得心应手的人。可以帮他确定生产中的各种指标参数，便于他做决策，管控生产，而不用看技术部门的脸色。可他做不到，也找不到理想的合适岗位安排汤潮，因为汤潮级别差太多，厂长助理这个级别的岗位安排不是他所能定的，他也不可能去强力争取对汤潮的破格提拔，引起不必要的是非。不但争取不下来，还会影响到自己的前途。他这时正意气风发，还要争取进一步晋升。可不这样安排，又发挥不了自己用顺手了的汤潮的作用。还有，就是汤潮已经在公司领导那儿挂了号，公司新部门、新的业务很多，更急需人才，所以在位置的安排上，还不能让汤潮轻易地被抽调走。汤潮是不能留给别人用的，更不能让对手用汤潮来对付自己。
　　而技术部门的许多人对在工厂改造过程中，汤潮能参与谈判、能出国参与设备验收，无职无权却出面协调新设备的安装，内心早就非常嫉妒和不服气，有很大意见，现在没人愿意费心给他破例安排个比较合适的、有一定职权的岗位。加上在一开始的方案审查会时曾当众把宋总弄得很尴尬，权威受到了一定影响。宋总本人虽然表现出很大度，后来在项目上还多次给了汤潮支持，包括参加谈判和出国验收设备。但宋总多年来，在工厂中一直是技术前辈和佼佼者，现在生产总厂里技术方面的领导和骨干，大多都是受过他的指导和提携的老部下，替宋总不忿的人大有人在，在工厂技术部门的这些领导中，普遍对汤潮心存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