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衣使者

　　叶雄飞并不知道人家在想什么，只管大模大样地往前走。直到发现霹雳火魔正瞪着一对牛眼冷视着自己，心里才发起怵来。他后悔不该义气用事，想要缩回去，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他只得壮着胆子，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喂！”叶雄飞先发制人地说道，“你这个黑脸大汉，怎么如此不讲道理？你把这位老人家打的半死，又要杀他的女儿，眼里还有王法吗？再者说，夜明珠本是人家的东西，你却要豪取，难道不懂得，君子不夺人所爱吗？我真替你脸红！”
　　叶雄飞说得理直气壮，竟一时把霹雳火魔给唬住了。
　　肖劲山听得明明白白，禁不住暗暗惊讶叶雄飞的痴胆。他在江湖上闯荡了一生，不知见过多少形色各异的英雄豪杰，练出了一双慧眼。在与叶雄飞短暂的接触中，他断定叶雄飞并非武林中人。眼下，他既然仗义勇为，正是秋妹逃跑的良机。尽管这对叶雄飞来说，颇有危险，但为了保护那颗夜明珠，也就顾不得叶雄飞的死活了。于是，他暗中捏了一下秋妹的手，又拍了拍她的腰，意在不言中。
　　肖秋妹何等的乖巧，立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因为那颗夜明珠，就藏在她的腰间。她不禁回握了一下父亲的手，暗示肖劲山只要瞅准机会，她就立即逃离虎口。
　　“霹雳火魔！”肖劲山说道，“站在你面前的这位君子，就是横空出世的醉侠。受真人传授，百步之外能取劲敌首级。你若与他逞强斗胜，犹如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今日就请他做个保人，只要你放走我的女儿，我若不将夜明珠交给你，立死于他的手下。”
　　叶雄飞听罢，不禁觉得好笑。自己连只鸡都不敢杀，怎能百步之外取敌手的脑袋？更奇怪肖劲山信口胡谄；封给自己一个“醉侠”的雅号。万一勾起霹雳火魔的野性，要与自己比试一番，岂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然而，事已至此，只好装出个样子。先设法放走肖秋妹，再琢磨自己如何逃跑的主意。
　　“霹雳火魔！”叶雄飞大言不惭地说道，“我与‘邪山魔教’素无嫌隙，今日碰见你在此施强暴，甚感不平。既然肖劲山已答应将夜明珠给你，你若不依了他的条件，未免欺人太甚。有言道，豪夺不如巧取。我看你还是先放了肖秋妹吧！”
　　霹雳火魔听得稀里胡涂，他从未听说黑白两道有个横空出世的“醉侠”。可是，肖劲山说得有板有眼，又不能不信。心想，既然巧取胜于豪夺，就先放了肖秋妹，也免得与这位“醉侠”大动干戈。
　　“好吧，”霹雳火魔道，“有你做保人，我就先放了这个黄毛丫头。肖劲山若是骗了我，拿你是问。”
　　叶雄飞笑道：“好！好！好！我无端做了保人，自然是要负责任的。肖姑娘，你还不快走！”
　　肖秋妹跟瞅着逃走的机会到了，却又舍不下奄奄一息的父亲，不由得泪如雨下。
　　“秋妹，”肖劲山发狠地说道，“人生难逃生离死别，你若存有孝心，就赶紧离开此地。再若这般哭哭啼啼，我就立死在你的面前。快去！”
　　肖秋妹万般无奈，只得立起身来，高喊一声“爹，孩儿去啦！”言讫，又朝叶雄飞一拜，便施展轻功，飞身跃出院墙，逃命去了。
　　叶雄飞见肖秋妹腾空而去，不禁有些发怔。羡慕之余，又有一丝难以名状的失落感。
　　“肖劲山，”霹雳火魔咧着大嘴道，“我已放走了肖秋妹，你快把夜明珠拿出来吧！”
　　肖劲山为拖延时间，慢慢说道：“真你好性急，那颗夜明珠，就藏在东屋门后墙角处。掘地三尺，便可觅见。你自己去挖吧！”
　　霹雳火魔求宝心切，立时进了东屋，拿起铁锨就在门后的墙角处挖了起来。
　　“这位相公，”肖劲山叹道，“你的胆子好大！霹雳火魔若知道你帮我放走了秋妹，岂能饶过你？趁他在那里挖坑掘地，你快逃命去吧！”
　　叶雄飞道：“见死不救非君子。老人家，你我一起逃走吧！”
　　肖劲山摇了摇头道：“我已是弥留之人。秋妹已将宝物带走，我死而无憾。恩人，你的大德，我肖劲山来世再报吧！”
　　言讫，肖劲山口中涌出血水，身体向后一仰，溘然长逝了。
　　叶雄飞见肖劲山已魂系黄泉，由不得连连叹息。他情知此处不能久留，慌忙起身欲逃。就在这时候，只见霹雳火魔一脚迈出门槛，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霹雳火魔高声大叫：“肖劲山，你死到临头，还敢骗我！我足足挖了三尺深，哪有什么鸟宝？快说，夜明珠到底藏在哪儿啦？”
　　叶雄飞欲逃不能，只得横下一条心，说道：“他已经死了，你去阴曹地府问他吧！”
　　霹雳火魔闻听，气得哇哇直叫：“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同他一起涮我。好吧，我也不管你是哪家的‘醉侠’。先杀了你，再去找肖秋妹算账！”
　　叶雄飞笑道：“我乃堂堂读书人，哪里是什么‘醉侠’？肖劲山的戏言，无非因我不知利害，虽有侠胆，却无技击之长，好似醉汉说醉话。来来来，我正气在身，岂怕你的匹夫之勇？”
　　霹雳火魔顿时七窍生烟，恨不得扒了叶雄飞的皮。他抽出铜锤，忽地就朝叶雄飞的面门砸来。叶雄飞心里一凉，情知此命休矣，不禁两眼一闭。可是，他等了半天，却不见铜锤砸下来。他纳闷儿地睁开眼睛，一时疑窦顿生。霹雳火魔明明近在咫尺，这会儿怎么竟立在一丈开外的地方？
　　此刻，霹雳火魔却有些惊慌。在他举锤之际，忽然感到一股劲气扑来，身子由不得连连后退，几乎站立不稳。他不禁暗想，面前的弱冠少年，说不定真是横空出世的“醉侠”。他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便能用内功将自己逼退，着实了得！看起来，与他角逐，未必能够取胜。可是，若这样败走，又不甘心。于是，霹雳火魔一狠心，索性使出看家的本事，看那小子有什么高招？他若能破了自己的霹雳火，那时再逃也不迟。霹雳火魔主意拿定，顷刻之间便打出一团火球，直奔叶雄飞而来。
　　说也奇怪，正在叶雄飞惊恐之时，忽见那团火球半途坠地，化作一股黄烟。经风一吹，直向霹雳火魔刮去。
　　此时此刻，把个霹雳火魔吓得七魂出窍，哪里还敢再战？只见他一抖身形，倏忽之间就在院中消失了。
　　叶雄飞虽然眼快，却没看清楚霹雳火魔向何方逃遁，由不得暗中称奇。然而，更令他百思不解的是，以肖劲山父女如此精湛的武艺，都败在了霹雳火魔的手下。而自己身无缚鸡之力，不但将霹雳火魔逼退丈外，还破了他的霹雳火。莫非真的因为自己有一身正气，故尔击败了那个丑似妖怪的恶魔吗？叶雄飞正在胡思乱想，猛可里听见半空中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惊得他瞠目结舌。
　　“狂徒，你母命在旦夕，还不快快回去！”
　　叶雄飞大吃一惊。暗想，当初临上路的时候，母亲无病无灾。而今离家不足半月，母亲怎么竟然性命难保了呢？向自己喊话的人，又是谁呢？于是，他抬起头来，向空中望去，只见北房的屋脊上，隐隐约约立着一个白衣人。月光之下，衣袂飘动，宛如神仙。叶雄飞惊异之中，纳头便拜。然而，不等他开口说话，忽觉一股气浪涌来，身体腾空而起，向院外飘去。如同腾云驾雾一般的叶雄飞，也不知道自己飘出了多远。待他双脚落地时，才发现已经站在了官道上。
　　此时，他只觉得凭空增加了十分力气，双腿也不再是软软的了。他有心回去看个究竟，然而那个小客栈，却腾起一片火海。顷刻间，房屋倒塌，变成一堆废墟。叶雄飞不禁喟然长叹一声，想到母亲旦夕难保，便慌慌张张地向前跑去。
　　他好生奇怪，两条腿跑起来快如风，活赛神行太保。遇到丈把宽的沟堑，一抬腿就飞了过去。约摸用了一个多时辰，叶雄飞竟然跑了近百里的路。眼看来到了自家的门前，心中一激动，只觉双腿突然没有了力量，一头栽倒在尘埃。他好不容易爬了起来，已是气喘吁吁。
　　叶雄飞顾不得多想，挣扎着推开柴扉，直奔上房。当他走进屋里的时候，看见母亲直挺挺地躺在炕上，早已咽了气。
　　“娘！娘！”
　　叶雄飞大声呼喊着，眼泪泉涌般地滚落下来。可是，无论他怎样哭喊，母亲却再也听不见了。叶雄飞本是墓生，从未见过父亲的面，是母亲含辛茹苦将他养大成人。自己尚未来得及报答母亲的大恩大德，她老人家就溘然仙逝了，怎不叫人肝肠寸断。
　　此时，叶雄飞直哭得死去活来。思前想后，觉得活在人世实在没有意思，不如随母亲一道去的好。想到这里，他猛地站了起来，伸手就去抓桌上的剪刀。蓦然间，叶雄飞的手停住了。他看见桌上的油灯旁，有一封信。于是他赶忙拿起来，认得那是母亲的墨迹，便凝目细看：
　　
　　吾儿如见：
　　尔此去赶考，吾料定必名落孙山。非尔才学不及，实乃官场黑暗，容不得人。男儿立世，志在四方。名禄二字，一抔粪土。吾含辛茹苦十八载，将尔养育成人。时至今日，当以实情相告。吾非汝之生母，乃姨娘也。汝父叶天泰，曾为大名府总兵，广结天下豪杰。只因官匪勾结，死于邪仙魔教之手。汝母恐断叶家香火，命吾携尔避于山野。其时，汝正在襁褓之中。男儿立于天地之间，杀父之仇不可不报。况汝母生死未知，亦不可不寻。当年，汝父之莫逆之交空空道人有嘱，待尔成人之时，将有白衣使者携尔赴深山老林，拜师学艺，以报父仇。恐尔忆念老身，影响学艺，故饮鸠而亡，以断悬念之心。待尔艺成，自有空空道人将汝父遗物奉还。其为七星天罡剑，非有精湛绝伦之内功而不能运用。愿尔有朝一日横空出世，荡平人间不平事。吾辈于九泉之下，亦当含笑瞑目也！
　　养母绝笔
　　
　　叶雄飞看罢一下子呆住了。如果不是母亲的亲笔信，他决不会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想到母亲为了让自己安心学艺，竟不惜残生，服毒身亡，心中似有万把钢刀上下搅动。他情不自禁地跪了下来，朝母亲的遗体磕头长拜。他发誓决不辜负老人家的心愿，有朝一日闯荡江湖，专打人间不平事。
　　在房后的一片小树林里，叶雄飞安葬了养育他十八年的老母亲。他在坟前长跪不起，往事在脑海里一幕幕闪过。如今，他蓦然感到一副重担压在肩上，心里沉甸甸的。
　　“叶雄飞，你要跪它一辈子吗？”
　　叶雄飞猛地惊醒，忙抬起头来。他看见不远处，正站着一位白衣人。无须多问，那人必是白衣使者，前来引他奔赴深山老林。于是，他走上前去，深深地做了一个长揖。
　　“请问，你就是白衣使者吧？”
　　“正是。”
　　“在小客栈见到的白衣人，也是你吧？”
　　“不错。”
　　“想必打败霹雳火魔的人，亦是你啦！”
　　“当然。”
　　“家母遗书，言告你将引我前去拜师学艺，晚生感恩不尽。但不知何时与你动身？”
　　“你可知唐僧取经，历尽了九九八十一难？”
　　“依先生之言，莫非要我忍受磨难，方可拜见师父？”
　　“若不经受旅途的艰辛，安知学艺之难？”
　　“既然如此，就请指明方向，晚生即刻动身。”
　　“好，我在苍岩山等你！”
　　言讫，白衣使者已不知去向。只有秋风摇动树枝，落下纷纷扬扬的枯叶。
　　叶雄飞回到屋里，草草地收拾了一下行装，便走出家门。他情知从此以后，自己将四海漂泊，浪迹天涯，再也不会在这个生活了18年的寒舍定居，于是狠下心来，一把火烧了房屋。
　　叶雄飞踏上了征途，他几次回过头来，火光映红了白净的脸膛。他明白，自己的旅途磨难，远远不是达到苍岩山的路程。那里不过是一个驿站，更艰险的道路还在后面。但他已经暗暗地下了决心，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决不退缩一步。这时候，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照亮了通向远方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