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湖浪子

　　通往山东济南府的官道上，叶雄飞已经不见了往日潇洒自如的风度。他脱去长衫，光着脊梁，口干舌燥，饥饿难耐。恨不得一下子就跳进黄河里，游它个十里八里。可眼下只有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在伴随着他这个孤独的浪子。走着走着，突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家小客栈，真好像沙漠里寻到了绿洲。
　　叶雄飞来到旅店门前，见大门已关，便轻轻地敲了起来。不料想，但听店内有人语声，却不见店小二来开门。叶雄飞一时心急，便连连紧扣门环，这才听见有人向门口走来。俄顷，店门“哗啦”一声打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汉探出头来，仔细地打量了叶雄飞几眼。
　　叶雄飞道：“老人家，我是前来住店的，请将门打开，放我进去。”
　　老汉连忙摆手：“客官，这店你住不得，还是到别处落榻吧！”
　　叶雄飞不禁皱起眉头道：“你说得好生奇怪！这店我为何住不得？”
　　老汉道：“不瞒你说，近几日小店很不安静，夜间常有异样响动。不啻住店的害怕，就是我们开店的，也往往吓得浑身直冒冷汗。我见你是位读书人，又生得白净，哪里受得了惊吓？若知趣，还是赶快离开吧！”
　　叶雄飞向老汉作了一揖，说道：“老人家，我并非娇生惯养之人。只因在济南府秋试落榜，回家心切，多贪了几里路程，才摸黑赶到此地。殊不知，过了这村，没有这店，黑灯瞎火的，你叫我到哪里安歇？”
　　老汉叹道：“原来是落魄书生！我虽有心放你进去，可若半夜三更小店闹出鬼哭狼嚎的事来，岂不是反而害了你？”
　　“老人家，”叶雄飞哀求道，“此刻我是饥寒交迫，只求给个温饱方便，顾不得那许多了。”
　　老汉无奈，只得打开店门，将叶雄飞放了进去。
　　小客栈虽然不大，倒也整齐。院落十分干净，说明店主人是个勤快人。这时候，从一间亮着油灯的小屋里走出一位姑娘，当她瞥见了叶雄飞，脸上立时现出不快的神色。
　　“爹，”姑娘说道，“你怎么还往店里引客人？”
　　老汉道：“秋妹，我见这位客官说得好生可怜，若不放他进来，实在于心不忍。我们总不能搁着房屋不叫他住，让他睡在开洼野地呀？万一他被喂了狼，那才是造孽呢！”
　　姑娘闻听，没有再说话，一转身又回到了那个小屋。
　　叶雄飞摸不清小客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懒得多问，便随着老汉走进一间洁净的客房。老汉为他点燃油灯，又送来两个馒头和一大碗香喷喷的汤面。临走时，千叮万嘱，无论夜里外面闹出怎样的响动，千万不要打开房门。更要紧的是，赶紧把饭吃下去，熄灭油灯，不要让屋里有亮光。
　　老汉走出房门后，叶雄飞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顷刻之间，就将饭菜吃得一干二净。肚腹一饱，他便感到有些筋疲力尽，上下眼皮直往一块粘。于是，他竟忘了老汉的话，油灯没有熄灭，就和衣躺在床上昏昏入睡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叶雄飞忽然被一声巨响惊心醒。他猛地坐了起来，只觉得一股阴风吹来，冻得他浑身直打哆嗦。那昏睡的头脑，也一下子清醒过来。此时，叶雄飞看见条案上的油灯，在冷嗖嗖的风中不安地跳跃着如豆的火苗，这才想起老汉叮嘱自己的话。他刚要起身去吹灯，眼前蓦然闪过一道白光，油灯“噗”地一下熄灭了。顿时，屋里一片漆黑，叶雄飞盘腿坐在床上，再也没有了睡意。
　　猛可里，院中响起一阵怪笑声，简直比鬼哭还难听。叶雄飞吓得一激灵，差点儿从床上滚落下来。他顾不得多想，慌忙穿鞋下地，悄悄地来到窗前，用手指蘸着唾沫将窗户纸点破，偷偷朝外面窥探。只见静悄悄的院子里，沐浴着一派月亮的清辉，并不见一个人影儿。忽然间，那怪笑声又谠在叶雄飞的耳畔陡然而起，使他浑身的汗毛都奓了起来。
　　“肖劲山，你的死期到啦！”
　　那沙哑的喊叫声，在寂静的秋夜里，听得十分真切而响亮。叶雄飞睁大了眼睛，还是看不见狂呼滥叫的人影。他不禁暗忖，莫非这小客栈里真的闹鬼啦？开店的父女俩，此时一定也惊醒了吧？
　　“肖劲山，你再不滚出来，我就用霹雳火烧了你的鸟店！”
　　叶雄飞此时才听明白，闹店的人是冲开店的老汉来的。可是，那人究竟躲在哪里呢？为什么那间小屋里，连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呢？转而一想，也就不感到奇怪了。想那老汉，少说也有六十多岁的年纪。而那个姑娘，最多也不过二八妙龄。这一老一少，如何抵挡得了呢？
　　叶雄飞正兀自站在那里胡思乱想，院中冷不丁响起一声炸雷，接着便看见一棵老槐树上的粗大枝干，燃烧着断裂了。叶雄飞直觉得心里“突突”乱跳，不由得替那父女俩捏着一把汗。
　　倏忽之间，便见那个小屋的房门砰然而开，老汉仗剑冲了出来，在院中站定。那姑娘也身穿夜行衣，挺剑紧随老汉身后，怒目而视对面的房顶。
　　“霹雳火魔！”老汉高声叫道，“你只管使出千种手段，老汉我拼上性命，也要同你决一死战！”
　　肖劲山的话音一落，便见随着一阵怪笑声，一个人影从房上飘然而落。
　　此时，叶雄飞才看清那人的嘴脸。只见他蓬松着头发，两道扫帚眉下，生着一对铜铃般的牛眼。大蒜头鼻子的下面，眦着一张血盆大口，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如果是在荒山野岭碰见他，叶雄飞真的会将他认作妖怪。
　　“肖劲山，”霹雳火魔哈哈大笑着，“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出‘邪山魔教’的手心。你若想留下性命，这也不难。只要交出那颗刻有‘神拳魔掌功’秘诀的夜明珠，我就放你父女俩一条生路。”
　　肖劲山冷笑道：“‘神拳魔掌功’乃是武林至宝，岂能落入邪教之手！”
　　霹雳火魔道：“你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看我不活剥了你！”
　　言讫，霹雳火魔已欺身上前，使了一个“泰山压顶”的招势，一只大手径直朝肖劲山的天灵盖砸了下来。
　　肖劲山虽然已是六旬开外的年纪，却身轻如燕，动作迅疾。只见他使了一个“蜻蜓点水”，身形一缩，“刷”地就是一剑。肖秋妹看得分明，不等霹雳火魔施出化解的招数，举剑就向霹雳火魔的喉咙刺去。
　　若是武艺平庸之人，情急之中躲得了肖劲山的剑峰，就顾不得肖秋妹的利剑。偏偏这个霹雳火魔乃是黑道上有名的冷面杀手，不但能打出堪称一绝的霹雳火，而且善使双锤，武功超群，在“邪山魔教”中，坐第三把交椅。此刻，他见腹部和喉头眼看就要被利剑刺中，竟然不慌不忙，一抖身形，便退出一丈多远。
　　肖劲山和肖秋妹父女俩，生怕那个家伙打出霹雳火，不禁呐喊一声，搅着剑花疾步向霹雳火魔冲去，双双将他死死缠住。霹雳火魔在那父女二人的夹击下，不敢动用霹雳火，生怕烧着自己。于是，他迅疾抽出腰间的双锤，流星般地耍弄起来。
　　叶雄飞躲在屋里，简直看呆了。有生以来，他第一次看见如此的厮杀场面。他在心里暗暗为肖劲山父女使劲儿，希望他们打败霹雳火魔。他唯恨自己不会武功，不能上前助阵，因而对秋妹羡慕的不行；越是羡慕，那目光越是在秋妹的身上打转。无奈秋妹的身形车轮般地围着霹雳火魔转个不停，又罩着一片剑光，使他看不真切。越是看不真切，就越是想看个清楚，渐渐竟忘了眼前正在展开一场生死决斗，也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此刻，月光下杀声不绝，但见两团银灰色的白光，忽左忽右，紧紧地缠在霹雳火魔的身前身后。猛可里，一声怪叫，震得树叶都簌簌发抖。霹雳火魔腾空而起，接着便是一团火光炸开。
　　肖秋妹手疾眼快，慌忙收住剑势，一个“鲤鱼跃龙门”，飞出了圈外。然而，她的乌发还是被霹雳火烧焦了一块。肖劲山只顾得掩护女儿，动作略微迟缓了一些，只觉得面部一阵灼疼，两眼什么也看不见了。他踉跄了几步，猛然觉得胸部砰地被重物击了一下，顿时口吐鲜血，扑身倒地。肖秋妹见父亲被霹雳火魔击倒，大叫一声，扑到肖劲山身前，死死地抱住父亲的身体，不由得放声痛哭起来。
　　“黄毛丫头，你嚎什么？赶快把那颗夜明珠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肖秋妹眼见得父亲已是奄奄一息，不禁怒火中烧，睁圆双眼。她一咬牙，挺身而起，举起手中的宝剑，直扑霹雳火魔。她恨不得一剑劈去，将霹雳火魔腰斩两截。然而，她毕竟是一位岁的小姑娘，武艺尚未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况且，失去了父亲的联手，哪里还是霹雳火魔的对手？几个回合过去，便有些气力不支。她手中的莲花宝剑虽然锋利无比，但毕竟是轻武器，碰在霹雳火魔的重锤上，便没有了份量。猛然间，她只觉得臂膀一麻，手中的宝剑“当啷啷”地掉在了地上。
　　“死丫头片子！”霹雳火魔嗡声嗡气地骂道，“你爹都不是我的对手，你还撒什么欢？你若是个聪明孩子，就带上夜明珠，回家给我当老婆去！”
　　这一番话，把个肖秋妹气得咬牙切齿。她顾不得利害，扑过去就给了霹雳火魔一个大嘴巴。霹雳火魔原本没有提防，以为一个女孩子家能有多大胆量？及至挨了一个脆响的耳光，才明白不能小瞧了面前的小姑娘。于是，他抡起大巴掌，狠狠地给了肖秋妹一下。想那秋妹能有多大的体力，不禁身子一歪，倒在了父亲的身边。
　　肖劲山尽管被烧瞎了双眼，耳朵却听得清清楚楚。他既为女儿的不畏强暴而自豪，更为女儿的安危而担忧。那颗刻有神拳魔掌功秘诀的夜明珠，就藏在女儿的身上。如果她不赶快逃离此地，夜明珠势必会落在霹雳火魔的手里。可是，自己已被霹雳火魔使的勾魂掌震断了气脉，浑身的武功，再也施不出来了。心里一着急，又是一股血水从口中喷了出来。
　　“秋妹，”肖劲山紧紧地握住女儿的手，说道，“你是一个女儿家，江湖上的恩恩怨怨，不该把你卷进来。况且，邪山魔教势力很大，高手如云，非你一个女儿家所能抗敌。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不必管我的死活。那颗夜明珠，只管让霹雳火魔跟我要，与你不相干。你明白我的话吗？”
　　肖秋妹忍不住失声痛哭道：“明白，我明白你的话！”
　　霹雳火魔哈哈笑道：“老东西，你的鬼点子可真不少。你想让丫头片子逃跑，然后再跟我玩赖，是不是？”
　　肖劲山道：“你无非是要夜明珠，我给你就是了。你若不放她走，我决不会把夜明珠给你！”
　　霹雳火魔道：“老匹夫，我怎样也不会相信你的话。你若是不马上交出夜明珠，我立刻就杀了她！”
　　叶雄飞在屋里听得明明白白，由不得恼恨起来。眼见得肖秋妹有生命之忧，难免生出怜香惜玉之情。他一时冲动，竟然打开房门，迈着四方步走出了房间。
　　肖秋妹正兀自伤心，蓦然听到房门响动，走出了不知天高地厚的白面书生，不免吃了一惊。心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位书生出来不是白送死吗？又一想，他若不是白痴，就一定是个真人不露相的武林高手，否则谁敢这时节来撞丧钟啊？想到这里，她又不免有些恼恨，你既是武林高手，为什么不早些出来相助呢？
　　霹雳火魔也着实被叶雄飞吓了一跳。他万没有想到，那间黑屋子里还藏着一个人。他猛地睁大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叶雄飞，心中非常纳闷儿。看他那架势，不像是会武功之人。可是，他若不会武功，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胆子呢？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还是提防着一点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