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爷爷离去时

　　阳光穿透森林中片片叶子缝隙时，阴森森林木中的空气里，才会弥漫着大自然的气息。在每人的人生原始动力，原本是一场虚幻中的妄想。所有的清浅流年，慢慢地才会懂得守心向暖。
　　李弘文长大了才晓得岁月于我们的真谛，到头来只不过是，落花流水两无情，一切会悄悄流逝。想留的留不住，想要的要不来。眼见得你想要的那些，你会在看不到光明、或觉得瑕瑜互见时，静静地看着他、渐行渐远……
　　弘文入学百日多的中秋节后，总觉得爷爷像似病得很厉害，妈妈爸爸整天陪着爷爷。二老静静地守在爷爷身旁，他们多么想让爷爷马上好起来，他是一家人的主心骨。父母把忙了一年的大田收获放下不管，像那样天天陪着爷爷，在弘文记忆中很少很少，每年的除夕和大年初一，二老才会做到。
　　爷爷在弘文放学回家时，像个沒事儿人那样，老人家是怎么想的？是不想给孙子添烦吗？还是见到孙子病退几分呢？为什么四个孙女在她身旁时（那年春杏花开放时，老妹儿雅芬来到世间），一直闭着眼睛不看、也没任何言语呢？
　　爷爷日常生活中在家人印象里，是从不重男轻女，爷爷病倒以来的行为，妈妈看在眼里。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人所共识。爷爷对孙女和孙子不一样的表现，让妈妈多少有些心里不痛快。
　　在爷爷睡觉时，爸爸妈妈也要回到自己房间，妈妈问爸爸说：“士元，看到了吗？老爷子在小文放学前，保证坐起来，而且谈笑风生。咱的女儿每天都给老爷子问安，老爷子从来不坐起来回话，只是哼一声了事。嘴上说他不重男轻女、或是男孩女孩都一样，你看，今天你注意品品吧，一天躺着吃饭喝水，连大小便都是躺在炕上由你处理。不信稍后弘文回来前，老爷子保证坐起来又说又笑的。”
　　在弘文记忆中，无论妈妈提出什么样问题，或叼钻、或矫情，爸爸总是一笑后正面回答。今天妈妈说的是心里话，爸爸又是一笑，于是说：“忠秀，你想哪里去了？他孙女天天在家，又时常去爷爷身边问候，病成那样怎能整天坐着呢？理解吧。重男轻女先放下不说，物以稀为贵，爸爸有五个孙女，其中可就一个孙子啊。”
　　弘文听到二老谈论爷爷事的时候，不想听下去。几次听到过这类话题时，他既不多问、也不插言，都会自觉离开。
　　弘文毕竟太小，还不知道爷爷为什么天天躺在炕上不能坐起来。只是知道每天放学回来先到爷爷身边亲上一阵子，和爷爷说几句话以后，再去找点吃的。吃饱以后和小伙伴们去野外疯淘，那时节什么都忘在耳前脖后。
　　大约爷爷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没有领弘文去房北树下沙滩上学写生词。所以弘文在识字、解词、诗歌等各方面，没有一点长劲。七岁的弘文还没发育到察言观色能力，爷爷一个月有很多失常状态，他还不太理解；有时对爷爷爱他的程度锐减时，也带着怨气去和爷爷撒娇。
　　中秋节后的第二天，弘文过生日的余兴尚存。放学后又来到爷爷身旁，和爷爷亲了一遍又一遍。可是，弘文委屈地说道：“爷爷是不是不喜欢弘文了？爷爷为什么不和弘文去树下沙滩写宋词了？爷，我也喜欢您说过的纳兰词中的曲阑深处重相见，匀泪偎人颤……”
　　爷爷关心的回答他说：“小文，爷爷一直喜欢弘文，沒变。这些天的天气不好，秋天凉了，咱就不去沙滩好吗？小文，纳兰词先别去学了，听话。最近学到新东西了吗？”
　　弘文轻轻摇头，声音低低地说：“爷爷，小文听话，先不学纳兰词了。爷，最近小文没学到一个生字，还是以前您教我的那些。老师按课文一节一节地教，那些十七八岁的男生女生太笨。有个叫张朋的同学，都二十多岁了，学习的（學）字，他一遍一遍地写也写不对，把老师气得掐他还是不会。”
　　爷爷摸着弘文的手说：“小文，也许是他年龄太大的缘故，不要说人家太笨，那样去评论人家不好，做人做事一定要谦虚。小文，记住，尤其是作学问，学无止境。爷常对你说过，‘书山有径勤为路、学海无涯苦作舟’。在学习中关键要诚恳才会有长进。牢记人上有人、天外有天。总有我们一生学不完的东西，做不完的文章。”
　　弘文一直盯着爷爷的脸，聆听爷爷教诲。院外一声小伙伴呼唤：“李弘文、咱去南泡子看大雁去吧，闻成也来了，还有辛柱子都在等你呢！哎！李弘文，高云霞和高云婕也来了，她们俩人说，一定要你去才热闹，你快点出来吧！”
　　爷爷可能是坐得太累了，额头上浸出很多汗珠。爷爷的这些表情，弘文根本沒有留意，也只好说他才过六周岁，不是神童，某个方面不比同龄人强。听到院外小伙伴喊声，心里像长草似的有点坐不住了。向爷爷一笑说：“爷，我先去玩一会儿，晚上您再和我说行吗？”
　　院外小朋友喊声，爷爷听得真真地，他摸了一下弘文的头顶说：“去吧小文，别让小伙伴等的着急了。注意，别往芦苇荡深处走，那里大人有时也转向。”
　　小伙伴的呼喊声，声声催得急，弘文告别爷爷，推开门向大门外跑开去。他和五位小伙伴们，匆匆向鸭雁叫喊声的南泡子跑去。
　　南泡子北岸离苍翠庄不远，水涨到最多年份，不足一千米。四个小男孩外加两名小女孩，用不到十分钟，到达岸边。
　　七十年前时代，那一片水面有三百公顷之多，有几户渔民常年以捕鱼为生。岸边水草丰富，芦苇连片，和大草原相连，今天的耕地，在弘文少儿时是原始草地。
　　在秋意渐浓的日子里，苍翠庄南泡子小景是很美的。夏季绿葱葱芦苇荡，经几场严霜后，换上了秋装。在互联网的今天，有词为证：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当然，这些词句不是赞扬苍翠庄南泡子的。笔者在忆起儿时那片水域，总会联想起今天在互联网上赞扬蒹葭美好词句。
　　但儿时的李弘文，还没有那么高层次，也联想不到太深太远。只是觉得那些候鸟是南泡子的过客，它们只是在南泡子歇身落脚；加之要长途迁徙，必须要补充能量，暂住两三周。它们每年两次迁徙，给南泡子增添了有活力的壮观之美。
　　密密麻麻以大雁为主的生灵，它们互相传递信息的吵杂声，像一曲音乐会那样，野鸭、大雁、鸿雁、灰鹤等不同的叫声，仔细品味，倒像一曲大型合奏音乐会。
　　弘文在岸上和小伙伴看了一会儿水面那些画面时，想起爷爷的嘱咐，“小文注意，别往芦苇荡深处走，那里大人有时也转向”。
　　于是他和晨路、闻成、辛柱子、高云霞、高云婕小姐俩等，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地向一千米外苍翠庄屯里跑去。
　　
　　一周后的放学回家时，在弘文家大门外，大姐身后有两个妹妹和二姐四人在门外站着。二姐看见弘文蹦蹦跳跳向家里走来，她向前紧走几步对弘文说：“小文，先到前院刘二大娘家去和坤弟玩一会儿好吗？”（坤弟就是刘喜坤，刘喜坤家在李弘文家前院五十公尺距离）
　　弘文收住脚步，听二姐说完，一副顽皮嘴脸说：“二姐，为什么？我还没吃饭呢，多饿呀！不行，还得先和爷爷说会儿话才能走呢！”
　　不懂事儿的三妹妹才五岁，大声喊道：“哥，爷死了，他不会说话的！”
　　弘文听到三妹的喊话才想往院里看了看，院里有三十多人在出出进进，在院心放一口早年备好的棺椁，有几个落忙的乡亲正在涂抹红色染料。爸爸身披重孝守在灵柩前，一条腿半跪着在化纸盆里烧纸化钱。
　　妈妈怕小文看见爷爷遗体害怕，或者过度悲伤再有不良后果，于是让弘文的二姐在大门外等着，两小妹也跟着跑了出来，大姐是往回召唤小妹们，四姐妹才凑到一起。
　　当弘文听到三妹喊话时，他挣脱出二姐的手，向院里发疯似的跑去。直接推开西屋房门，映入他眼帘的是，爷爷遗体被停放在地当中架起的木板上。身上盖着黑布，看上去非常凄凉。
　　弘文看到这一幕时，跪在爷爷遗体旁哭诉着！他毕竟是个七岁孩子，还不知道爷爷已经病了一个多月。在世时最后的一个月里，爷爷在他孙子面前的笑，是为了孙子高兴，那是强打精神装出来的，但孙子沒有一点发现异常。
　　妈妈知道弘文一定要哭，觉得让他哭两声，发泄出对爷爷的哀鸣也是好事。于是晚了几步来到爷爷遗体旁，抱起弘文刚要往外走的同时，想是拽一下被子盖上被弘文抓过的那只胳膊一刹那，看到爷爷伸开的手里攥着个纸团，就在手心上平放着。
　　妈妈见到爷爷手托纸团一幕，好生疑惑，刚才穿衣服时，手攥的非常紧，爸爸沒有打开，是攥着拳头伸进的留学毕业后保存下来的西装袖管。盖上被子时，那只手还是攥着的。
　　弘文抓着爷爷胳膊摇晃着嚎淘大哭时，把那只胳膊拉出被子外。妈妈抱起弘文后才发现爷爷平伸着手上的纸团，马上联想到：“现在伸开手托着纸团，难道是让人看到遗嘱吗？为什么先前没能让别人看到呢？人死后还会有思维吗？”
　　妈妈抱着弘文给爷爷磕个头，像似祈祷那样声音低低地叨叨着：“爸爸，儿媳知道您老人家临终前有话沒说出来，放心吧，您的遗言我们会遵照执行的。老爷子，安息吧，保佑您大孙子平安成长吧！”
　　弘文的妈妈也给爷爷磕个头，拿走纸团，抱着弘文，走到院里把爷爷手里纸团交给爸爸，并说明了刚才经过。爸爸也是心急，马上打开纸团看了一眼，只见一张三十二开纸上，用他生前那支陪他在英国留学的自来水钢笔，写下几行字：
　　【忠秀，士元的身体每况愈下，拜托你照顾好他。另外，咱的女孩一定让她们读书。弘文是我们的最大希望，家再贫，别让他荒废学业。我没有留给下一代财产，只留下希望。】
　　爸爸看了一眼后，揣进衣兜里沒有言语。妈妈追问：“士元，爸爸留的遗言是啥？”
　　爸爸低低声音说：“两句话，三件事，晚上有闲空时你自己看。”
　　三天后，埋葬完爷爷，一切生活归于正常。爸爸妈妈又投入抢收农忙中，爷爷从生病到去世的一个多月，秋收也被搁置下来。妈妈走了十几家收完的乡亲们家，求来十六个老爷儿们帮忙收玉米，又来了十来位家庭妇女帮助收拾场院与做饭杂事。
　　妈妈在乡亲们、尤其是有生育女人们心中，是她们的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妈妈在苍翠庄的人缘是没的说，求到哪家都是有求必应。是妈妈多年关心妇女生产维系下的一种情怀。当家里有事时，这些人家都知道投桃报李的。那两天家里非常热闹，三天里把四十亩大田抢收归场，并弄的干净利落。
　　二老在家庭生活中，原本已是乡邻榜样，看过爷爷的遗言后，又增强二老互敬互爱程度。二老在静美中收获着生命的丰腴和恬淡，在秋水天长中倒映着情的绵长，爱的浓郁。
　　让那个一九五零年秋日的私语，在爸爸妈妈二老心底汩汩流淌。二老爱在秋天里，如童话般在片片枫叶中装帧，镶嵌着弱水三千心扉；在柔情的月光下，向下一代传递着花好月圆的醉美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