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嗯……”穆星朝镜子瞅了一眼，赶快拿起手机。然后走出酒店，悠长而低声地吹了下挂在脖子上的口哨，随后停下来，忐忑地想了一会儿，接着便在他的唇边慢慢地绽出了愉快的笑容。
　　“真是有意思。”他若有所思而兴致很好地打了一个响指，一面暗自笑着，走到墙根那儿。转过墙根，就是地铁口。穆星热切地走入里面。
　　他飞身闪入马上关闭的地铁门，迫不及待，那急切感就像是花两分钟等下一列也会来不及。地铁随即摇摇晃晃蠕动起来。
　　过了一个多小时，他终于来到了闵行区，从这里，他要继续转乘公交。从出门到下公交车，花了足足三小时，但这并不影响他心中的愉悦。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眺望任樱所在大学的门口。一头刚梳洗打理过的头发随着风微微飘动着。
　　“嘿！”他朝任樱跑过去，两只手同时在身上拉了拉。
　　“你来了。”
　　“嗯。”
　　任樱点点头，抬头看了穆星一眼。
　　“你这次看起来年轻多了，像个学生。”
　　“我本来也不老好吧。咱俩一个年代的。”
　　“嗯。”
　　任樱低下头去。
　　两人便静悄悄地走着。
　　“诺，我们到了。前面就是。”任樱率先出声，用手指着前面白茫茫的天际。
　　“我来过的。”
　　“简直可以嗅得出它的滋味，对吗？过去瞧瞧。”
　　这个时间人少得不得了，也没几个摆摊的小商贩，倒是因为冬日将近，整个近海的岸边凝着一层清凉的水雾。两个人沿着路面慢慢地走，一边有的没的聊着天。
　　“对了，我得谢谢你。要不是你们帮忙，我恐怕要承担两千多的话费了！我本来是需要钱才去做了那个兼职，想不到反倒惹出那么多事情，现在想想都不划算。还好你们肯担责任，也帮我们解决了问题。”任樱说话的时候加快了一些脚步，走到穆星前面去。说完话，便转过来，停住。“谢谢你。”任樱说。
　　“没、没得事。本来，上次我们也没想到李克会骗我们。你看，要不是后来你和我讲你们受了骗，连我也被蒙在鼓里。”
　　任樱又转过去，走到墙脚跟前，倚着墙壁，俯瞰水面和正在人工沙滩上玩的几个人。
　　“真的，难得有你帮忙。我没毕业，没有接触过社会上的人，遇到这种事情，只能想着气恼。很没用的。”任樱忽然打住，一抹笑容使她神色柔美。
　　穆星的眼睛也慢慢从远处移到任樱的脸上。喜悦，激动，还说不清楚是什么感情——这种感觉很久没有在他心上出现过了。
　　任樱一只胳膊肘支在光滑的墙上，手心扶着脸颊，凝视着一片轻轻随风摇曳的水边柔草――正是这个场景，后来时常在他的梦中悄悄来找他。穆星凑近了一点，她瘦弱的身躯裹在宽松的杏色衣衾里，散发出清新淡雅的气息；风吹着她的头发，送来怡人的香味。
　　手机跳到了穆星手里。相机打开了，快门落下了，这副画面便这样被穆星珍藏下来。
　　任樱看着一起一伏的草浪，默默地、专心致志地。
　　“任樱――”穆星柔声道。
　　“嗯？”
　　“你真好看――”
　　任樱红了脸，带着微嗔，一声不响地朝前面走去，被她落下的风中依稀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穆星沾沾自喜，马上赶上去。
　　“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穆星边说边被任樱转过来的调皮神色弄得很激动，于是快步上去捉住任樱的衣袖，“这下看你往哪儿跑。”边说边端详任樱的脸。
　　任樱的两颊骤然泛红了。微风掠过她的额头，轻抚着她那散着微香的乌黑长发。
　　“你真好看，任樱。”焦灼不安的光芒在穆星的眼里晃动，使他显得更年轻而有魅力。
　　“嗯。”任樱慢慢从他手中轻轻抽出自己的胳膊，这双手捉得太紧，使她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
　　太阳的光亮穿过树林的寂静，夜色落下来了，他们才慢慢地往回走。这时，岸边和海面上，好像正为一片白色所笼罩，夜雾也上来了。朦胧的海色拍打着，登着轻盈的鞋疾跑起来的乐声交融在一起，一只手在某个不名的角落拨弄着琴弦，发出谐音，一陌陌歌词闪烁在幽暗出的潮水上。
　　“我……”
　　“你……”
　　两个人同时出声。
　　“你说吧。”
　　“我在想，我跌入了一个刷单骗局，但是没想到认识了你。”
　　穆星停下来，握住任樱的手，将它们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托了一会儿，触摸她的温热。
　　她的手和所有他摸过的女人的手都不一样，这双手小小的，仿佛一双婴儿的，让他想要占有；占有这双手，然后是这双手的主人。
　　任樱往回抽了一下，却被穆星握得跟紧，紧接着便拉着她的手一起放到了自己的包里。
　　“你的手有点冷，我帮你暖一暖。”
　　“谁要你暖……”任樱却不再试着把手抽出来，只是低下头去。
　　任由穆星拉着，任樱放慢了步伐故意走在穆星身后，现在她只觉得自己浑身滚烫滚烫的。
　　她想到自己发现做兼职注册的那个手机卡，想起自己同穆星说自己被骗了，根本注销不了那张为期一年的合约卡时，他说“我帮你养啊”。
　　“你是我什么人，要你养我的手机卡？再不济，我多打份正式的兼职，不是没有办法的，却犯不着你来。”想到这里，任樱抬眼看了看一脸安详的穆星的背影，低头笑了一下。
　　“喂！你今晚上住哪里呀？”
　　“天这么黑了，当然是找个酒店，就住这边咯。怎么，难不成我睡大街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问你现在回不回去。”
　　“你希望呢？”
　　“我正经问你话呢！”任樱一下子把手从穆星掌心中抽出来，“汗都给焐出来了。”她瓮声瓮气地说。
　　没了任樱的手握住，穆星觉得空落落的。又拉住了另一只手：“那给你焐这只。”说着不由分说塞进自己的包里。
　　“你！”
　　谢天谢地，她并没有把手抽出去。
　　他们一声不吭地向前走着。
　　“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真得找个酒店了。”他们经过一片黑暗的路段时，穆星开口说。
　　“说真的，这边没有酒店，我记得，好像只有些小的出租屋吧。”
　　“怎么可能。好歹这个地方也属于上海。不至于的。”
　　“我不知道，我又不住，平时没看到什么酒店。”
　　他们继续走着，等待对方开口，但是谁也好像没有什么话可说，或者也可以不说话。穆星稍在前一点走着，任樱轻快地跟随着他。
　　“你看，你还说没酒店，我这才转到有灯的地方，抬头就是一家。”
　　“是啊，这里居然有。”
　　任樱把手从穆星那里抽回来：“叫人看见了不好。”她说。
　　穆星惊诧地望着任樱，并在包里空握了两下，有些失意，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去吧。我就不和你一块儿过去了。”
　　“明天还找你，找你玩一会儿，可以吗？”
　　“你晓得的，这边没有什么可玩的。便是海边，我们今天待了一整天，接着又去，没什么好玩的。”
　　“那，明天早点，我带你出去玩可以吗？”
　　“我……”
　　“不要拒绝我，好不好？”
　　任樱把手放进荷包里，摆弄着包里面放着的钥匙。
　　穆星朝任樱走近了一点，任樱的呼吸发出一股甜味儿。“不要拒绝我……”穆星低头，把手放到任樱肩膀上，柔声细语地请求。
　　“嗯。”
　　“谢谢。那我们明天再见。”
　　“明天见！”
　　穆星留在酒店门口，看着任樱走远。任樱并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一直等到看不到她，穆星才慢腾腾地走进酒店，从老板娘手中定了一间大床房。
　　“耶！”进了房门，穆星忍不住敞开心情高兴起来。
　　“我都快融化了！”他说，“就像……像……啊！我好高兴！”但是别声张，他不想和范宁分享这件事情。范宁虽然和自己称兄道弟，但是，任樱太干净了，纤尘不染，穆星不想让任樱接触他。
　　穆星从裤包里取出一盒烟，抽出来一只，点燃了，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心里激动难抑。
　　扔开烟蒂，穆星站起身来，剥下身上厚重的衣服，走进浴室。
　　流水好像净化了他的心情，他觉得自己的心情美妙极了。吹飞机在头顶嘶哑地响着，看着镜子里满脸喜意的自己，穆星的脸上立刻绽满欢快的笑容，他望着镜子，高兴地吹着头发。放下吹风机，继续用手拨弄着发型，他的神色带着狂热欢快地眨巴着。
　　他突然看到自己还有几根冒着头的胡须，便从带的背包中翻出剃须刀，轻轻地刮去。做完这里，他对着镜子来回地端详着自己，并且用欣悦的嗓门哼起歌子来。
　　穆星的脸上持久地泛着欣喜的笑容。
　　但是骤然间满脸戚容。“大学生。”他用单调低沉的嗓音说出口来。
　　“不，我真快乐。”他说。然后他继续徜徉在这种情绪里，过了很久。
　　心情平静下来，穆星才慢慢褪去裹在身上的浴巾，细心地穿上衣服。
　　躺在床上，他开始静静地、仔细地，一丝不漏地看着他偷偷拍下的任樱的照片――任樱一只胳膊肘支在光滑的墙上，手心扶着脸颊，凝视着一片轻轻随风摇曳的水边的柔草。但是很快，一阵困意席卷而来，穆星便坠入长长的、甜甜的睡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