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此地无银三百两
作品名称:大地回音(第二部) 作者:秋粮 发布时间:2020-11-09 13:59:28 字数:4555
姜红莲在柴房里发现了姚文国藏着的烟,她首先从夫妻情感问起。
姚文国则饶有兴味地想到了和姜红莲结婚那个时候,云里雾里地说:“要说人就活个年轻,那时候咱俩那个火热劲儿,恩呀爱呀,白天你离不开我,晚上我离不开你,觉着日子太有意思了。”
姜红莲只是不经意地顺着他说:“是啊,挺有意思。”
“那次我在广播里放了个歌,叫风花雪月,说的就是人年轻的时候,那个……可能咱俩那时候那才叫真正的爱……”
姜红莲及时打断了她不爱听的:“停,不说那些。我是问你咱们结婚多少年了。”
姚文国点点头掐指计算:“嗯——三十一结婚,今年五十五,二十六年了。”他嘴里说着眼睛却看着姜红莲,忽然觉着老婆的脸色不对劲儿,“嗳,你咋问得这么严肃呢?”
姜红莲胸有成竹步步逼近:“没啥严肃不严肃的。你说句实话,我这么多年来对你好不好?”
“好。”姚文国心里结了谜团,‘啥意思,她要干什么?’,“嗳,我说你这啥意思,咱俩谁对谁好,没说的。虽然那时候,我不想说老右啊,那时候你们家的人都是被改造对象,可我毕竟是娶了个城里来的黄花大闺女,在咱们这一带是出了名的独一无二……”
姜红莲一看他又打开了另一个废话匣子,立刻制止说:“行,不说那些。”
姚文国则强调说:“得说。别看那时候和我同龄的那帮贼小子们冷眼看你们家,我告你个实话,他们都喜欢你这样的城里姑娘,只是他们一个个土眉土眼的不靠边儿。”
姜红莲撇撇嘴忍不住实话出口:“你看起来比他们强点儿,但也是土生土长在农村呀;要说农村人挺实在的,可你没有那种本色,做事情不是实打实得来,爱耍小聪明。”
姚文国一听,触动了内心最薄弱的地方受了刺激,僵在那里足有五秒钟。他从来都觉着自己在圪遛村是人上人,自己对自己的聪明之处非常欣赏,多少年来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这一点自身十分得意。所谓不实在只是爱自己吹嘘自己抬高自己,身份虽然是农民,但我是种地的人吗?难道人脑子好用了就叫耍小聪明?姚文国憋着闷气在心想,‘我是生在圪遛村,但我不是以种地为生,难道在村里搞医就是不实在?我在圪遛村能混到这个程度这还不是特殊人才?我这么优秀的人才你姜红莲却说是不实在耍小聪明,真是岂有此理!
他选词择句地说:“我这不叫不实在,这叫聪明,这种聪明不是小聪明,是大聪明。因为我不是那种家有一牛耕地的平民。什么房要小,地要少,养个黄牛慢慢搞,他们搞去吧,都搞得脸色土黄土黄得没人样儿了,那还叫活人的水平?”
姜红莲今天有她说话的目的,不浪费时间辩驳他的言论。她边琢磨边说:“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夫妻之间是不是应该无话不谈?”
“绝对。”姚文国回答得干脆利索,像是在否定和嘲笑姜红莲无聊的提问,又显得非常明白这个道理,“夫妻之间要是相互猜测遇事隐瞒不说真话,拿上钱悄悄挖坑埋了,要那样做人那就不是人!”这话说得坚决果断,且甩出个鄙视不屑的表情。
姜红莲觉着现在该是暂停一下的时候了,给你个冷却的时间看你想什么。于是她不紧不慢地说:“我明白了。现在做饭。”说罢便动手做活儿。
姚文国心里总觉着怪异异的,这红莲今儿像是变了个人,说话的味道怎么是这样?心里想着分析着,便随意拿起炕上的书翻看,虽然手在翻书眼在看书,但心不在书上。忽然间他意识到刚才姜红莲从柴房出来,和这阵子的反常提问,呀!轰然间他心里响起了填满大脑的震音,周身发热,‘会不会是她发现了藏在柴禾底下的那条烟呢?!’他一想到那条烟,唰——心理和生理的反应在大脑里敲响了一个做贼似的颤音。他不安了,‘万一……’于是他立刻下炕穿鞋就要向外走。
姜红莲叫住了他:“干么去?”
姚文国张口就来:“我,我出去检查一下刚才接的电线有没有问题。再看一看。”说罢他又要向外走。
姜红莲面色沉静看似随意地话里有话说:“不用检查,你做事挺细的,滴水不漏。来,先帮我做饭。”
姚文国想了想,这种情况硬要出去所谓检查也不合适。于是坐下来问:“行。让我干啥?”
“削土豆皮。”
“这活儿简单。”他坐在小凳子上想着心事干着活儿。
姜红莲悠悠地说:“看着点儿啊,别把手削了。”
这话说得姚文国身上开始燥热,实在是摸不着底了。他只是削着皮不时地唰——闪瞟一眼,姜红莲的余光早发现了他电光一样飘来的眼神。今天她心里有数,像变魔术似的在一点点地拆他的谜,揭他的底,倒要看看你说谎的功力有多深。她所说的话像是只存有文字上的单一内容,与语气语速毫无关系:“你可别把手削了啊,脖子歪了,手用处大着呢。”
姚文国心里瞀乱了,嘴里说话也不幽默了,表演自然的功力快拿不住底了。但他仍装作专心干活儿,装作不大在意地说:“老婆你今天说话咋阴阳怪气的,啥意思?我正正常常的,让你把脑子都搞乱了。”
姜红莲停下手里的活儿,说话脸色平和:“别乱,没啥意思。你这样反问我,你有啥意思?”
姚文国努力把持着心理防线,说:“我感觉你今天不对劲儿。有啥话你就直说。”
“怎么了你是,你感觉到什么了?我没怎么样呀。”
“我没感觉到啥,看你说哪儿去了。”
“我只是随便说话,别多心,干活儿。”
姜红莲继续着手里的活儿。她越是这样不露声色的说话,姚文国越觉出了如坐针毡的,此时完全怀疑到了那条烟的隐秘像是点燃了引火的炸弹,心说,‘挺住吧,一定要挺出个正人君子的模样。’于是越发显出不在意地说:“毛病,说话不正常。随你的便,想说啥说啥。”
姚文国不自觉停下手里的活儿,抬头看着姜红莲。
姜红莲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看我干么,快削吧,削完皮再到柜子里把蒜拿出来剥了。”
姚文国听着这样说话又像是很正常,自己不能没事找事。但转念又一想,‘万一她要是发现了那条烟,刚才她可是进过柴房呀,自己明明说在矿上没见二红才藏起来的,真要是被她发现了该怎么圆这话……或者死不承认……要不……一般情况她不应该能知道呀。唉,这事情搞得,这是自己拿上香粉往脖子上抹,昏头昏脑尽给自己找不自在。’他很快削完了土豆皮,挪身到柜子里去拿蒜,当他拉开柜子门的一瞬间,唰——受到了强烈刺激,脑门上立刻渗出一层虚汗,像是一桶凉水从头顶浇下来抽紧了筋骨;二红给的那条烟像是一记重拳朝他击来,他不觉向后一闪跌坐在地。
姜红莲早就掉转身冷静地在一旁看着,当姚文国跌坐后仰脸一看她,她伸手拉了他一把。
姚文国狼狈致极脸色煞白面肌发僵,手托地坐回到凳子上,搜罗出一句能垫上话的词儿:“老婆是个有心人,也会捉弄人。”
姜红莲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
姚文国强撑着虚脱的身子,没话找话:“你是不是怀疑那条烟是什么人给我的?”
姜红莲不动声色“嗯”了一声。
姚文国极尽努力憋出豁亮释然的哈哈大笑:“哈……闹了半天原来是这样啊,哈……不就是一条烟嘛,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的笑声颇似拉断的面条,是有点儿弹性,但弹不回去。
姜红莲不动声色,肃然面对:“这条烟的事,你要认真对待,不要马虎。”
姚文国满不在乎地说:“行。”
“早看出你了。告我,谁给你的烟?”
“能有谁,来喜旺给的嘛。我给你说清了啊,我这个人也不是好惹的,你不能随便怀疑好人。”
“别虚,我没怀疑你,我只是问你烟是谁给的。”
“我不是说了嘛,来喜旺给的。放心吧,我堂堂正正的,不会干出啥事。”
“这多年了,我倒是相信你有贼心没贼胆。”
“对对对,不不不,我什么都没有。你了解我。”
“我不仅了解你,我还能看透你。”
“能看透我什么?”
“你都流出汗来了,那是怎么了?”
“我这是血糖低了,清早没吃结实。”
“哦,原来是这样。”
“当然。”
“那你脸色发白呢?”
“脸色发白是血糖低造成的。”
“一下子坐到地上脸发白出虚汗,那又是怎么回事?说!”
“啊呀,红莲,你有话就直说,不要用这种方式考验我,别说我是普通人,就是杨子荣也经不住你这样问黑话。”
“痛快点儿,把烟的来历如实说出来!”
姚文国虽然虚了软了,但他灵机一动,心说,‘这件事还有回旋的余地。’于是他装作自悔自怨地说:“唉,刚才说来喜旺给的那是瞎话,其实是我外甥给的。”
“哦,又变成你外甥给的了?”
“是啊,我怕你说我要亲戚的东西欠人情,所以一张嘴说了错话。”
“真的?”
“这还能有假?他是矿领导,有人送他,每天有人送他。当时他给我的时候我左推右推不要,他说他抽不完,抽多了咳嗽,还说外甥送舅舅一条烟也算是孝心。唉,害得我今天给你说不清。”
姜红莲再一次严肃地说:“我了解你,故事编得挺快的。”
姚文国的口气硬起来了:“这绝不是什么故事。”
“好,既然你外甥给你一条烟,你也收下了,那光明正大放在家里多好,何必往柴房里藏呢?说吧。”
“我是怕你发火。”
“嘿呀,我跟你多少年了,多会儿当过母老虎?你心里要没鬼的话,一条烟乱藏啥呀?”
姚文国不说话了。姜红莲缓和了语气说:“别费心了,实说吧。此地无银三百两。”
姚文国仍坚持说:“其实也没啥,我就是不想让你知道。”
“你不想让我知道这是句实话。”
“是的。”
“你再说点实的,我会原谅你的。人一辈子说假话做错事难免,改了就完了。”
“对,是这样。这烟就是我外甥给的。”
“真的?”
“谁要骗人是四条腿地上爬的。”
姜红莲又开始做饭,边切菜边说:“行。有你说实话的时候。既然话说到这儿你还不老实,还要最后挣扎,明天请假不上课,拿上烟到矿上走一趟,让你外甥亲眼看一看。”
姚文国坐回到炕上,坚持挺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顺手拿起手边的《水浒》打开看。
姜红莲看着他手里拿着的书提醒说:“只因月貌花容,引起心猿意马。你的书拿倒了。”
“嗯?我只是拿,就没看。哼,我还怕你去矿上,你去就去,诈唬谁呢。”
姜红莲沉下脸来说:“我不诈唬你,明天肯定去。到时候我再拿上烟去问二红。我一定要让全村的人都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下姚文国真虚了,刚才说外甥给的烟,还是物归原主吧:“老婆呀,你真厉害。这次我说实话,我全说实话。”他探手端过水杯猛喝了一口,漾溢得水从鼻子流下来直到脖子根儿,抹了一把才说,“本来啥事也没有,是我一时心虚糊涂,怕你说我和二红有啥不“干净”的事,非要把它藏起来,是我自己给自己脸上扣脏盆。”
姜红莲仍是正色说:“别急,你慢慢说。”
姚文国十分懊丧地说:“当时我怎么也不要,她非要给我,就这事。这我不怕,就一条烟的事,其他啥事也没发生。我没做那些事,自然心不虚。不信你问她,这我不怕。”
姜红莲仔细听着,仍不放松地说:“那种事就是有,就我这点能耐,问一条烟都这么费劲,那怎么问得出来呢?”
姚文国这下可真的害怕了,万一这把火引出二红的实话,妈呀!他再也找不出什么自圆其说的理由了。自己昨天在二红面前的丑态人家明明白白,一旦把自己的丑相让二红说给姜红莲,这将是更大的羞耻,且无法做人了。于是他竭尽全力,就像是《智取威虎山》当中的滦平一样想表白自己,一时间急得抓耳挠腮。
姜红莲感到问题严重了,于是她沉着而严肃地说:“说,究竟还干了什么?”
姚文国的精神状态崩溃了,像要吐血似的在极力洗清自己:“在上老天爷作证,在下土地爷作证,我要是和她有过不‘清白’,地震砸死,大火烧死,掉到井里淹死,我这辈子不得好死,下辈子也不得好死!”
姜红莲大致看出了实情,今天不想再追究什么了:“好了,你怎么发誓也没用,是真是假,以后我会清楚的。”
姚文国坚定地说:“对,你一定能清楚!你清楚了我也就是个人了。”
“不过今天我看出来了,就算你表面看起来清白,但你心里已经有鬼了。”
姚文国抬手啪地在自己脸上意思了一下,悔不堪言:“我这是没事找事,放在家里就完了,一个二红,见就见了,非要搞得自己不自在!”
院子里的大公鸡刚好站在墙头上,扯开嗓门儿高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