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世界上的事情变化是这么大，四清运动过了没多久，时势起了巨大的变化。一场天翻地覆史无前例的运动轰轰烈烈地来了。
　　一九六六年，六月一日，《人民日报》“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社论发表之后，各地城市，农村，学校，工厂，开始了文化大革命。
　　在北京揭发三家村之后，一忽儿都展开口诛竹笔伐，全国各地也纷纷揭批三家村。接着由中央到地方，由批三家村而联系本地区、本单位。于是这场运动就一波接着一波地发展起来。
　　厦门甘蔗化工厂（重新上马恢复原名）也一样被卷入这波烂壮阔的错综复杂的斗争中去。运动一开始，前不久新来的党委书记、一个刚从部队转业的团级干部，就在厂里召开各阶层的动员大会，动员厂里的党员团员积极分子，认识这场运动的深刻意义，号召大家起来揭露隐藏在我们工人阶级内部的牛鬼蛇神和国民党反动派的残渣余孽。
　　因为文化大革命运动，要拿起笔作刀枪，需要运用批判的武器，向牛鬼蛇神和一切阶级敌人开火。所以运动一开始，党委就十分重视在各车间科室那些出身成分好、立场坚定、头脑灵敏、又有一定文化能说会道的青年工人打先锋。结果我又被党委作为积极分子，请到党委召开的有关揭批的座谈会上来。
　　会上党委书记坐在那里，政治办公室主任王雪城说：“我们厂也不是世外桃源，而且这里又是前线，各种各样叛徒、特务和反革命分子也会钻进我们工人阶级内部来。希望大家要擦亮眼睛明辨是非，把隐藏在我们工人内部的反党、反社会主义、反人民的阶级敌人彻底揭露出来。”
　　我听了起初不大相信，怎么我们厂里也会有叛徒特务和反革命分子？但会上党委徐书记和政治办公室主任，一再暗示，感到他们好像说我们厂里车间科室里也有这种坏人。我想起动力车间副主任胡法鲁这个人，在班组和车间里常常卡我，大家选我当一个工会小组长，他也要把我撸掉，说我太年轻，不适合做工会工作，做工会工作要有经验的老工人来做。我要入党他也千方百计阻—拦，说我和群众关系不好。我不明白姓胡的为什么要这样的反对我？事事处处和我过不去？觉得胡法鲁不像一个好人，还说是老乡，老乡有这样弄人的吗？可知他看不起我这个贫下中农民出身的人。他老讲过去怎么怎么的好，他旧社会时怎么怎么的吃得开。我感到这人从现在看来，他可能不是什么正正当当的正统的老工人，可能是阶级异已分子，国民党的残渣余蘖，看来胡法鲁不是和我们一路的人。
　　这时我听从仙游调来的工人说，胡法鲁在解放前，他在西安纱厂工作时加入过国民党，有的说他好像在西安时还加入过青红帮组织；而且还听说他在四川绵阳的一个工厂工作时，还在路上出差途中强奸过一个女徒弟。虽是道听途说，知道得并不确切。但是由于我在电工班里深受其害，我感到胡法鲁要撤他的工会组长，又阻碍我入党，这就不是偶然的了，那正像上面所说的那样，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反人民的表现。如今厂党委对自己这样信任，要我们揭露和批判坏人，我感到，胡法鲁可能是个披着老工人外衣的国民党特务分子或坏分子。还等待何时呢？
　　毛主席告诉人们，对待敌人决不能心慈手软，要狠狠打击。于是我终于在会上旁敲边鼓侧击地不点名地揭露胡的问题。领导听了很重视，接着我就用大字报的形式写了出来，挂贴到食堂的墙壁上去。我这大字报贴到食堂里后看的人还很多。到食堂吃饭时大家边搬着吃饭，边看大字报。
　　接着车间里和厂里的许多工人干部都跟着起来揭露他的罪行，一时揭批胡的大字报和其各车间科室里的牛鬼蛇神的大字报接踵而来，贴满了食堂的墙壁。后来又横着拉了几条铁丝，把大字报都挂在铁丝上，人们边吃饭边看大字报。厂里除了胡法鲁的大字报，还揭出了在化验室里当工程师的国民党三青团分队长，和医务室里的一个解放前从南京医士学校毕业的华侨女医生等特嫌分子好几个人。
　　起初办公室的干部，他们一份一份地把大字报抄下来，后来大字报越来越多，揭露的坏人坏事也越来越多，政治办公几个人再也无力抄写了。党委和保卫科从各个车间抽人，我作为动力车间的积极分子也会写，就首批被抽了上去，帮助政治办公室整理揭露出来的牛鬼蛇神的大字报，成立专案组。把被揭的重点人物汇成一个专案。于是我一时又由一个普通工人、党外的积极分子，抽到政治办公室整理大字报，整理专案。虽然是临时的，我心中也十分称愿。
　　而和我一道从部队退伍下来，又和我同道工作七八年我们平常很要好的朋友李永根虽然是个党员，对运动却十分消极，因为追求胡法鲁的女儿，在运动中连一张揭露胡的大字报也没有写，人们把他当成了运动中的绊脚石。我感到痛快。哼，当年你这么克我，不让我入党，我请你当入党介绍人，你给我写了五条缺点两条优点，这党怎么还能入得进去？你明明是克我嘛？结果把我的党籍和刘文彬手续不全的一道停止了。你和胡法鲁穿一条裤子。如今呢？你为了一个女人，连阶级立场都不顾了？你这种共产党员还不如我这个党外群众了呢。我记得党委书记在运动开始时动员时曾说，要想入党应该在这场运动中好好表现自己，争取在运动中入党。
　　但是这次努力老半天，我的入党的愿望还是没有达到。在这次运动中，果然，人家科室支部又发展了一批新党员，但是依旧没有我。因为我的组织关系在动力车间，不在科室里。我是临时从车间里调上来的，不是正式科室的人。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的不公平，有时候叫人怎么也想不通。同在一个厂里，一言一行大家都看得见的，可是发展党员时，人家说你的关系在车间，这么多的清规戒律，我感到我这辈子是甭想入党了。
　　随着运动的发展，这些当时被揭露出来的所谓历史反革命分子的国民党党员、三青团员一时都靠边了，调离他们的原来的岗位，去让他们去做一些厂里打扫卫生等杂活，叫他们等候批判。白天批斗好但晚上让他们回家去，车间科室一时是不要他们上班了，他们的威信扫地，在路上走不敢抬头看人家，灰灰溜溜地自己过日子。但除坏分子外，其他的所为国民党员、三青团员、特务嫌疑分子，一面让他们劳动，一面到他们原来工作过的地方和单位去调查。保卫科派了很多专案组的人去全国各地外调。
　　有一个和我们一块从部队复员到工厂江苏藉的复员军人，还当过团委委员，车间团支部书记，而且已经和成糖车间一个高个子的很漂亮女工结了婚。运动中发现他欺负一个五岁女孩，拉出来算他是坏份子。他本来是个制糖工还是班长，这时就把他从车间里弄出来，让他每天到食堂去喂猪，也不让他回家去睡，他以后每天去喂猪是时和猪说话，成了精神病。还有一个青年工人，说了一些毛七八糟的话，似乎神经不经常，大家说他触犯了公安六条，也让他每天在厂里打扫卫生监督劳动。
　　至于其他的，包括那个胡法鲁，因他年纪大了，只是让他做些轻微的杂活，他没再在工厂里当什么职务了。做一个灰溜溜的老工人，在车间里让他干些不重不轻的力气活，不让他再搞电工技术了。而这时车间里的电气技术我们也掌握了，不用靠他了。电工不够时我们又从樟州糖厂调些过来。
　　
　　不久，整理大字报告一段落，一些来整理大字报的人陆续回去，政治办公室却把我仍留着。因为上面来了新指示，这时候要大力宣传毛泽东思想，帮助政治办搞“红海洋”，即到处布置书写毛主席语录，帮助宣传工作。党委书记直接抓这项工作，我就在党委书记的直接领导下，把厂里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热潮大张旗鼓地搞起来。工厂里各显要地方都要建造语录牌，在各处墙上刷白，用油漆书写毛主席语录。因为我比较会写，并叫我帮助党委书记起草各种文件和讲话稿。经常到上面的宣传部门去开会。
　　许多地方的毛主席语录都是我自己写的，我没有想到我从没有放弃、连在家种田时还练写的毛笔字，今天用上了。因为我可以悬手写毛笔字，能写一手工工整整的楷书。我那一手恭敬有力的楷书写得还挺不错，人家都说我写的字好看。反正我这时候也就把墙壁当作练毛笔字的地方了。低的地方直接站在楼梯的步阶上写，高一点的地方我就站在凳子上写。光在这个办公大楼，从二楼到一楼，我就整整地写了一个礼拜，把办公楼的楼上楼下写成一片红，到处都是毛席的语录。除此这外，再在厂区的其他地方，也立了许多毛席语录牌子，总之，全厂到处是毛主语录，把厂里搞成了一个红海洋。局里来的领导来我厂看看，觉得挺满意，还叫其他厂的人来我厂参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