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山顶的邂逅

　　莲花山是位于我国东北的著名景区，重峦叠翠，古松怪石，山峰奇峭，悬崖嶙峋，幽谷清泉，更有古刹的红墙青瓦隐秘于茂密的山林之中。暮鼓晨钟，本是修身清净地，盛名远引众人来。一年四季，慕名而来的各地游客络绎不绝。
　　今天不是节假日，而且已是午后的时光，夏日炎炎，游人虽然仍然不断，但也并不如织如潮。山水间刮过的风也还算比较清爽的，又有路边树林遮阴，游人在烈日下穿行于山间大路、小路，仍然大多显得很悠闲、从容。
　　林岚已经很久没来莲花山景区写生了。在一处山顶的景点，她坐在靠边的一块大岩石上，毫不介意不远处游人是否喧闹，在这本该懒洋洋的时光里，奋笔在画板专心地做着画。作为土生土长的莲山人，眼前的风光对她来说已经再熟悉不过了，但还是边画边不停地仔细地观察，尽可能地把美的细节留在画纸上。
　　忽然有人在她的肩头拍了一下，把正在专心作画的林岚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在教育局培训科工作的柳月。两个人是发小，同学多年。尽管两人自从柳月离婚，近几年已经很少见面，也很少联系，可见了面，还是感到很亲切的。“该死的月亮，你吓死我了！”林岚也不管柳月身后还站着几位陌生人，叫着柳月的小名，笑骂道。
　　柳月亲昵地把手搭在林岚的肩头，懒懒地拖着长腔：“大画家，好久没见你的大驾了，今天怎么有空，跑出来写生，没有课了？”“现在的学生，都让文化课压得喘不过气来，谁还有心上美术课？学校把我的课时压得没有多少了，我看我是快失业了。”“得了吧，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知道你？你根本就没看起那点工资，巴不得赶紧失业，好专心开你的培训班当老板。还有，你的画现在是不是又涨价了？”柳月撇了撇嘴，毫不客气地揭林岚的老底。
　　林岚气得把柳月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打了下来：“你再胡说，我把你的嘴撕了。”
　　站在柳月身后的几位，还是第一次看见柳月有这样活泼和与人不见外的。柳月给他们的印象，是文静、稳重，带着些高冷，神情经常是有些忧郁，始终和别人保持一定距离，从不过分热情。眼前这位，看来和柳月的关系不是一般地近，很亲热，话说起来没有什么顾忌，一时也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有些话，也不似乎适合外人在场，而且几位还想多游览些景点，于是就和柳月打了个招呼，继续去别处游览了。
　　柳月也没客气，叮嘱一声：“注意安全，记得回去的路，别走差了！”就留了下来，继续与林岚聊了起来。
　　“你不用陪着？”看着几个人离开，林岚怕耽误柳月的正事儿，有些担心地问道。
　　“不用。这几天，培训中心有个班，这几位是省师范来讲课的老师，我当年念函授时，他们还是在校学生，算是早就认识的，这几年也没少打交道，今天非要进来看看。外地来的客人来了，都喜欢来景区溜达溜达，我这一年到头也不知道要陪多少拨人。正好借你的引子，歇歇脚。”
　　说着，柳月挨着林岚在岩石上坐下，边聊边看林岚作画。
　　“你这工作，也不少接触人，还没遇上合适的？”看着几位已经走远了，林岚关心地问道。柳月漂亮的脸上立刻阴云密布：“哪有那么些合适的？好的早让人挑走了。再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都被咬了两次了，真是怕了。”“那也不能就这么自己过一辈子吧？”“怎么不能？这么多年不是就这么过的吗？！都这岁数了。”“都什么岁数了？你看你，这脸上连个折都没有，还‘都这个岁数了’。像个老人似的！”
　　柳月耸耸肩，两手一摊：不然呢？
　　“别说我了，说说你和你们家那位，现在怎么样？”柳月不愿意再提自己的话题，转而问林岚。“还能怎么样？搭伙过日子呗。”林岚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怎么还是这副德性？你们家那位对你多好！”柳月对林岚夫妇两个都很熟，没能为两个人的关系没帮上什么忙，总感觉有点内疚。“你那只眼看见我对他不好了？”林岚白了柳月一眼，没有把话题往下谈的兴趣。
　　柳月却不依不饶：“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你是不是还想着你的那位‘竹马’？”“你少瞎说，我早就忘了！都多少年了？我儿子都上大学了，我还能想着他？”
　　柳月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她刚才就是话赶话，调侃一下，她内心也不相信，这么多年，林岚还能不忘掉“他”。
　　忽然一股旋风在两个人的面前稍作停留。虽然画纸都在画板上固定好了，林岚还是下意识地伸手按住画板上的纸，眼睛也小心地监视着旋风游走的方向。
　　忽然她的眼睛走神了，跟在几个游客后面爬上山顶的一个人，引起了她的注意。这个人看上去衣着很随意，面容清瘦，眼光深沉，带着淡淡的忧伤，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目光掠过相距并不远的林岚和柳月时并没有片刻停留，而是停留在两个人几步开外，更加靠边的没人之处，随后脱离了人群，快步从两个人的眼前走了过去，仿佛生怕打扰到她们。随即，颀长的身材，就矗立在陡峭的悬崖边栏杆旁。那个位置并不是个看风景的好位置，也不太平坦，显得不是很安全，只是相对清静，与其他人互不干扰。脸上的神情依然与其他的游人格格不入。就在刚才那忧郁的目光掠过自己的时候，林岚的心忽然一疼，似乎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那双深沉的大眼睛好像是在哪里见过，是那种画家喜欢描画的深沉，多次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和画中。
　　林岚的突然走神，让正在看她有些手忙脚乱，刚想伸手帮忙的柳月也很快注意到了那个人，目光也是一直追随了过去。高高的个子、独特气质的目光，轻柔地触动了她：头发有些灰白，可脸上除了眉间的“川”字，并没有明显的皱纹。而那双眼睛，既有年轻人一般的清澈，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幽深，格外引人。带着清秀的书卷气、瘦瘦的脸上，神色深沉、安宁、通透，没有身旁游人那种兴奋，超然脱群。柳月自己的目光被吸引的同时，心里却对林岚有些嘲笑：“自己的老公老是看不上眼，看别的男人，眼睛还真挺好使，这个人确实是有些与众不同。”不过，话到嘴边并没说出来。她知道这样的玩笑在以前两个人常来常往的时候还可以讲，以两人现在的关系似乎已经不合适了。而且现在，最没有资格评论人家婚姻的，就是自己。
　　就在两个人不由自主地替那个站在崖边的人有些担忧，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时，这位与旁人格格不入的人好像是感应到了两个人的善意，忽然侧转过头来，看了看两位，又看了看自身的位置，似乎马上看透了两个人的心思，优雅地一笑，竟然开口说话了：“不用担心，我还不至于有什么想不开的，只不过是多年没有回来过了，故地重游，心里头总是会觉得有一些伤感。”
　　林岚和柳月异口同声地问道：“你也是本地人？”两个人问完，不禁疑惑地互相对望了一眼，同时站了起来。
　　那人看了看两个人，对两人的反应幅度有些意外，迟疑地点点头，抬手指了指山下景区大门的方向，有些感慨地说道：“是啊！我就出生在景区大门外，原来的医院大院里，你们听说过原来那儿有个医院吗？”
　　“你出生在那个医院？”“哪一年？”两位女士闻言突然来了兴趣，你一句我一句地脱口而出，并向近前挪了两步，这样三个人之间就已经不再像陌生人那样保持应有的距离了。
　　“63年。”那人又迟疑了一下，有点不太情愿地回答着，心里可能觉得这二位有点奇怪，也不认识，刚见面客气两句，怎么刨根问底的，年龄也是属于隐私。
　　“63年的？”“63年的？”两位女士又是一起楞了一下，惊讶中谁都没去理会到汤潮语气中的不情愿，而是用有点不太相信语气地各自重复了一遍，两双眼睛似乎有些怀疑地上下仔细地打量起那位，然后像是要商量什么，互相对望了一眼，又都欲言又止。
　　“你是汤潮吧？”停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林岚，似乎是最终鼓足了勇气，突然有些激动地问了一句。
　　“啊！”这突然的一句，把那人吓了一跳，愣在那里半天才点了点头。
　　“你是林岚？”那人迟疑了好一会儿，试探地问了一句。
　　仅仅是这几句简单的交谈，林岚的内心已经是几番剧震。她已经有些说不出话来，眼泪直在眼圈儿里转，那个刚才她还说她已经忘了、确实以为已经忘了的人，居然回来了。
　　柳月敏感地察觉到了林岚神情的异常，也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位，就是在林岚的整个学生时代笔下不断出现的那个汤潮，也就是她刚才在调侃林岚时所说的那位“竹马”。这曾经是只有作为闺蜜的她知道的林岚的一个秘密！这些年，也早已淡忘了，她也不知为什么，刚才是怎么就会顺嘴又提起来了。而这位，今天也真是不禁念叨，早干什么去了。眼前这戏剧的一幕，还有一点震惊到了她：是什么魔力让分别了四十年的两个童年伙伴，居然在茫茫人海中相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