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余霞散成绮

　　下了课，尹思源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听酷狗音乐，单曲循环回放邓丽君的《又见炊烟》。这让上铺的何雨晴不胜其烦，用枕头蒙住耳朵。尹思源似乎没有感受到同伴的不耐烦，她依然在电脑上浏览着，眼睛搜索着她感兴趣的东西。
　　寝室里很静，上铺的何雨晴和另一个下铺的仉雪芝都躺在床上看平板，而她则坐在桌前上网。窗外的梅花正迎风怒放，一阵风吹过，如雨的雪花纷纷飘落，几片还落在窗玻璃上迅速融化。她正在天涯里搜寻，浏览喜欢的帖子。
　　仉雪芝转身问尹思源：“思源，这个寒假你打算怎么过？”
　　尹思源头也不回地问：“你打算怎么过？”
　　仉雪芝翻了个白眼，支起身笑说：“我问你呢，你反倒问我。”
　　尹思源转过头看雪芝：“回家呀，这还用说。”
　　仉雪芝说：“一个假期都呆在家里吗？”
　　尹思源笑了：“怎么，还和前几次一样去游五岳三山吗？
　　仉雪芝说：“转眼快毕业了，我们姐妹几个玩得多嗨，一毕业就各奔东西，很难有机会在一块玩了，真舍不得这美好的校园时光，趁这假期不如在一块多玩。家还在那里等着，什么时候回去不都一个样嘛。”
　　何雨晴这时低下头插话：“雪芝，你打算去哪里？”
　　仉雪芝说：“云南香格里拉怎么样？”
　　“香格里拉？”尹思源和何雨晴愣了一下。
　　“那三年五岳三山都走过了，鄱阳湖九寨沟也去过了，想去远的看一看。怎么样，经济有问题吗？”仉雪芝看着她俩。
　　尹思源是海边人，父亲出海，母亲收海鲜，家境小康。潘雪芝家境殷实，家里是做生意的。何雨晴父母是公务员，家境优渥。三人谈得来，假期经常结伴去旅游。
　　何雨晴没异议，提出过了春节再出去。尹思源想了想，同意了。三个人立马聚到一块，像往常一样，计划着旅游攻略。室友陆续回来，凑近着，一听说去香格里拉，华汝芸倪采菊也加入其中。其他人觉得天冷交通不便不参加这次团游。
　　到食堂去打饭，排队中尹思源遇到老乡林楠枫，两人聊着回家买车票的事。林楠枫听尹思源还没买到车票，答应帮她买。
　　北方的冬天干冷干冷的，一场大雪能没膝盖。尹思源和仉雪芝何雨晴华汝芸结伴逛超市，路过一家咖啡店，门上的招工吸引了女孩子们的注意力。四人在招工牌前驻足了五分钟，商量片刻，仉雪芝和华汝芸进去找主管，尹思源何雨晴则在门外等待。
　　十分钟后，仉华两人喜形于色地走出来，应试顺利通过，做够一个月挣够车路费是没问题的。尹思源与何雨晴在步行街的一家肯德基也找到一份临时工作。
　　回到宿舍，倪采菊告诉尹思源中午林楠枫来找过她，说买不到车票，他想办法到车站打听，看有没有人退票。
　　仉雪芝打开平板看电影，看得是美国大片，低音炮充斥着寝室。尹思源照旧上她的天涯，而何雨晴则流连于淘宝。
　　华汝芸洗着头走出卫生间，擦着头发坐在尹思源身边，看了一会儿，问道：“思源，你的家乡一定很美吧？”
　　尹思源回头看了眼华汝芸，笑说：“还行！虽说是个小镇，但天蓝海蓝，白云朵朵帆船片片很美的。你若有空去我家做客，我一定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你。”
　　“哟，三年半同窗怎么就没听你邀请我呀？”上铺的何雨晴幽然说道。
　　室友纷纷大笑，尹思源不好意思地说：“你一回宿舍就上淘宝抢货，我不敢打扰你。”
　　何雨晴探出半个身子到床边：“还说我呢，你一回来不也是上天涯，到处溜达，一天到晚就听邓丽君那首又见炊烟，我们早听厌了，却不好扫你的兴。”
　　笑声哄然，尹思源被呛得小脸热辣辣的，她结舌地说：“我就喜欢听这首歌，我向往歌里的意境和诗意，我在想哪一天能去到这么一个地方，住它个一年两载也不失人生一大幸事。”
　　一说到这个话题，几个女孩子立即聊开了，仉雪芝放下平板，兴奋地叫着：“哎呀，我也是这么想的！在我们那儿，天是灰是，地是灰的，吸进鼻腔里的空气都是黑的，死后一解剖，整个肺都是黑色的。有人统计过，现在正常死亡的没几个，大多数是患癌死的，好恐怖。我就想找个地方，到那里生活，那里的空气带着甜味，吸进肺里是甜滋滋的，该多美好！”
　　何雨晴索性坐起身，说：“有这种地方，在大山里！”
　　尹思源看着华汝芸：“你家在陇南，那儿的空气一定很好吧？”
　　哈，室友大笑着，倪采菊说：“跟雪芝那里有的一比，吸进鼻里的全是黄色的灰尘！时间久了，肺部也变成黄色的，那里的人多死于尘肺病。”
　　空气变得沉静，华汝芸说道：“我们那里的空气很干燥，风沙季节漫天黄沙，住不习惯的人是受不了的。而且当地人自我保护意识很差，工作不戴口罩，患职业病的人很多。”
　　何雨晴说：“说到底还是思源那里好，海边的空气负离子是最好的。”
　　尹思源却不认同：“那里的海再也不是以前的海了，变成了一大片的浅海养殖场和盐场，我都不去海边玩了，我还是向往山里自由的清新空气。”
　　一听她这么说，大家沉默了。仉雪芝说：“没错，养生多是在山里，那里没有污染。”
　　女孩儿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话题一转，又说到毕业论文上，寝室变得安静，都在忙各自的事儿去了。
　　大城市的夜晚是霓虹灯的世界，而步行街的夜市更是热闹非凡。何雨晴站在柜台前忙着点餐收钱，尹思源则在厨房里烹饪，忙了一天，她仿佛看到高温油里翻滚的肉块是她自己。收工回到宿舍，两个女孩子累得浑身散架，澡也不想洗了。家教回来的倪采菊一进门，就皱眉，一屋子的油味儿又浓又重。她把鼻子凑到尹思源身上，说道：“刚从油锅里爬上来吧？”
　　尹思源说：“要不怎么说汉堡包是垃圾食品，我现在对那玩意儿是半点味口都没有了。”
　　何雨晴也累得有气无力地说：“不做不知道，一做吓一跳。进去看到了，你根本就不想吃那东西。还不如灌汤包好吃。”
　　倪采菊问思源：“你猜我刚才看到谁了？”
　　“看到谁了？”思源闭着眼问。
　　谢采菊见思源没心情，也简单地说：“在大门口见到了林楠枫。”
　　思源翻了个身，说：“又不是没见过。”
　　“就是没见过，才好奇嘛。”倪采菊倒了杯水说。
　　何雨晴咯咯笑起来：“你没见过林楠枫？你开什么玩笑？他经常来找思源的，他可是咱大学出名的帅哥。”
　　倪采菊说：“我是没见过他的女朋友。”
　　何雨晴立马坐起身，看着倪采菊；尹思源也睁开疲惫的眼睛，转过身瞪着倪采菊。
　　倪采菊放下杯子，看着惊愕不已的思源和雨晴，诧异于她们的表情，不解地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何雨晴低下头，看着下铺的思源：“林楠枫不是和你好的吗？”
　　尹思源平静地说：“他经常来找我并不能说明就和我好呀？他只是关心同乡罢了。”
　　何雨晴问倪采菊：“他那个女朋友长得怎么样？有思源这么清纯俏丽吗？”
　　倪采菊边脱下外套边说：“化了妆的，一身浓重的香水味，不过个儿高挑，有着两条又细又直的长腿，举止妩媚，别有风情。”
　　何雨晴说：“男人就喜欢这种女人，像我爸爸，就在外面找了个小自己二十几岁的女人，那个女人用奢侈品把自己装得极尽风情万种，我恨透了这种女人！”
　　“你父母离婚了吗？”倪采菊问。
　　“我妈不肯离，离了就便宜了那个女的！”何雨晴恨恨地说，“我妈辛辛苦苦为这个家，凭什么让那个和女儿一样大的女人鸠占鹊巢？”
　　何雨晴文静的表面却也有一颗不平静的心，家里有着难念的经。而思源心里何偿不是那样？父亲长年出海，传言他在外面也有女人，还生育了。而母亲，辛苦劳累一辈子的母亲却在望眼欲穿，等着父亲的归来。她与林楠枫是在一次同乡会上认识的，林楠枫长得斯文俊逸，白净儒雅，谈吐得体，一看就知出身优越，她从未对他有过奢望的想法。
　　她小时很少在母亲身边生活，从小跟着外婆外公，只因她是超生的。为了她，家里被重重地罚款，母亲被抓去结扎，父亲从此出海远行。
　　读了初中，她才回到母亲身边，白天读书，晚上帮母亲收鱼织鱼网，父亲常年不在家，一年或两年才回来一趟，母亲做生意后家境才慢慢好转，家里那栋小屋变成砖混结构的三层小楼。高中读寄校，在家的时间相对少了，母亲与她的话很少，但是很爱她。海边的风雨把母亲吹得又干又瘦，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也许是思念父亲，母亲过早地衰老。而思源，却长得不像海边的孩子，皮肤白皙洁净，长相清纯柔美，母亲常说她像海边的绣球花美丽但不妖娆。
　　考上大学，疼爱她的外婆外公相继去世，姐姐也出嫁了，嫁给一名海员。又是出海的，母亲为此和姐姐吵了好久，姐妹俩感情很好，并不因为她是超生的而疏远她，母亲省吃俭用把钱多用在小女儿身上，对大女儿反而苛刻许多。她虽在外读书，却从不乱花母亲寄给她的生活费，她和同学结伴打工挣钱，挣来的钱就用在生活费旅游支出上，寂寞的身心倒也欢愉。
　　听着雨晴絮絮叨叨的话，她想着家里的母亲，对父亲没什么牵挂，甚至是平淡的，谈不上更深的感情。一个常年不在家的男人，一句关心的话也没有，一个体贴的动作也没有，还有什么深感情。
　　放假前夕，林楠枫买到了车票，思源还钱给他，顺便问了他一句：“你女朋友是哪里人？”
　　林楠枫一怔，说：“谁说我有女朋友了？”
　　“都看到了，干嘛否认？”她有些不解。
　　“是异性朋友好吗？”他极力否认。
　　她不语，接过车票，谢了他，转身走回宿舍楼。
　　回到宿舍，意外地听到那首《又见炊烟》在播放，她讶然地问雨晴：“你不是说听到耳朵生茧了吗？”
　　雨晴悠然长叹：“用心听却有一种平静宁和的心情，我心烦得很。说好了，过了春节，咱们去香格里拉，让心胸放宽开阔。”
　　思源说：“先去我家做客怎么样？我妈做的海味很地道的。”
　　雨晴大叫一声，捏着思源的小脸：“你邀请我了？我可是个吃货哦！”
　　“知道你是吃货，可你没尝过海边正宗的本地海味。”思源说。
　　雨晴忽然问：“你家离林楠枫的家远吗？”
　　思源笑说：“他是大城市里的人，我是小镇子里的人，车程要两个小时。”
　　“你们的关系怎么样了？”雨晴又问，“快毕业了，他就没表个态？”
　　“表什么态？我可从没想过，我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思源说。
　　雨晴看着思源：“怎么就不是个一个世界的人？”她很不解。
　　思源淡淡地说：“他喜欢繁华，而我喜欢清静。我们说不到一块儿。我妈常说，找男人，要找性格合适自己的，能包容自己的，有担当的，而不是一味地逃避应付，他不合适我。”
　　雨晴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思源，同学几年，思源平静得如一汪井水，说话都是三思而后再说，从不说过头的话，与她相处的气氛总是恬静柔和，让人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