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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谈词论道(三)

作品名称:风簾翠幕柳耆卿      作者:自咏诗      发布时间:2020-10-27 00:57:41      字数:5475

  三
  此时酒席已经摆放整齐。
  大宋东京之人崇尚奢华享受,吃喝玩乐都是极讲排场的,即便只有两人对坐饮酒,也必须杯盘整齐不可缺一。一般情况下,须摆上注碗一副,盘盏两副,果菜碟各五片,水菜碗三五只。而所用这些歺具都是用银打造的,仅这些歺具的价值就值银近百两。哪怕是一个人独饮,也要用到这类歺具,绝不凑合。
  二人开始饮酒后,柳三变试探着问:“请问公子怎样称呼,作何营生?我这两年多都没在汴京了,看你年纪也不很大,又怎知我名?”
  公子笑道:“先不提我,日后自知。你只称呼我刘公子就行了。刚才我问了你的情况,现在没有回答你,好像很无礼了,其实不用我说,不久后你自然知道。”
  柳三变心知对方不愿多说,此后也不再相问。但他心里却有些困惑,他初见这位刘公子时,脑子里马上闪出朴成的形象。
  他很纳闷,这两个人的外貌、性格、谈吐各个方面没有一丝相似之处,最大最明显的区别是朴成霸气,刘公子儒雅。他边听刘公子说话,边苦苦思索,这位刘公子与朴成有什么联系,在哪一点上有相似之处?
  “现在汴京到处传你大名,不久前有一晚我在矾楼饮酒,你的大名如雷贯耳,想不听都不行。我在那里见到一个叫瑶卿的歌女,才知她和你相识并对你非常推崇崇拜,后来说是,那晚满城的歌女还有寻常百姓家的妇女为你蜂拥而至,那天你若在,恐怕要‘看杀卫玠’了。哪怕你分身有术,也难于应付那个场面。”
  柳三变听对方随口而出“看杀卫玠”的典故,不禁佩服那人之博学。他也忽然想通了朴成与刘公子间的联系,二人都具有高贵凌人、居高临下的气质,却又有所不同,朴成身上多的是杀伐之气和决断,眼前这位公子更多的是温文尔雅和敛不住的横溢才华。
  “后来我倒是差人打听到了,风传你那晚要来矾楼,是因瑶卿教几个姐妹唱了你的新词,有知道的说,这词过去没有听到过,必是柳七新词,明年是大比之年,柳七现在肯定已回到汴京城,虽然瑶卿矢口否认,众多歌女就是不信,还道瑶卿要独霸你柳兄,气得瑶卿直掉眼泪。众歌女又使人探听瑶卿行踪,恰因那日刚过午,我就差人包下望魁楼,瑶卿也应召要去酒楼。以讹传讹,歌女们一传十十传百的涌到矾楼,说是你柳兄包下了整座矾楼,还放狂言要包下汴京所有成名歌女。”
  柳三变无奈的一笑道:“你看我像有钱的人吗?这可真是抬举我了,莫说包下一栋楼,在这矾楼我怕连个包厢也承受不了。”
  公子一笑道:“若非那日情形为我亲眼看见,否则我也不信。我敢说哪怕你就包下整个矾楼,也会有人替你出资,自不会让你花费一文。”
  他不欲再多说这些,便转换话题:“你是怎样喜爱上填词的?有否高人引导?”
  柳三变见话题转到填词,话便越发多了起来,道:“高人引导确实没有。但在青年时读书吟诗之余,偶然发现一首名为《眉峰碧》的小词,越读越喜欢,就把它写在墙上和床前,反复吟唱和揣摩,慢慢的悟出点儿门道,感觉词比诗更能抒发情感。这之后,我在家乡游览附近的中峰山和武夷山,有时写诗有时填词。”
  “那首《眉峰碧》词,你还记得吗?”
  柳三变道:“那是当然,年青时用心学过的东西此生永不会忘。人们不是常说嘛,自七八岁至二十岁,所读得之书,至老犹能记诵,此际光阴是赤金。二十以后至三十岁,易于会悟,但较之前易忘,此是黄金时期。三十至四十,尚可称为足色纹银矣。再往后就有些不堪了,怎么比方呢?散碎纹银、铜子?嗯,正所谓一寸光阴一寸金是也。看公子你这年纪,正是风华正茂的大好年华,抓紧时间学习积累知识,多么令人羡慕啊!嗐,你看,你这一句话勾起我这么多话,让你见笑了。不过我也确实有感而发,我今已过不惑之年了,尚且一事无成,惭愧呀惭愧。”
  “唉,怎么说着说着你倒伤感起来了,这可不应该是柳兄你的行事作风啊。依我看,你的年龄最多不过三十,四十不惑?我看不像,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就算确实如你所说,凭你的才学、志向,定会大有作为的,也许你就是大器晚成的那种人。”公子真诚地盯视着柳三变。
  柳三变苦笑着,不欲将话题转移到年龄上,“借你吉言,我在你这个年龄时也是诗酒狂歌、眼空四海,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年青就是好啊,金色年华,风华正茂,正可谓前程不可限量。可是如今,我已是人过中年一事无成,焉能真的放怀?即便给人以满不在乎的样子,那也是装出来的。”想到自己上两届科举的失败,他的神情有些黯然,像是在自说自话,一时间竟忘了对面还坐着个人。
  公子始终专注的听他说话,见到他神态有变,知他仍未释怀,便劝慰道:“就算你说的有些道理,可是你的词的创作已经进入黄金时期,这就是人生一大成就呀,而且词这种文学体裁正处在上升期,未来还会有极大的发展空间,仅凭填词取得的成就,你就没有什么可以遗憾的。”
  两个人初次见面就互生好感,经过一番简短谈话后,又都从心底羡慕对方。
  一个人想,我要是这么年青该多好,凭我的才学,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另一个在想,我要像他那样成熟睿智,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早就该放开手脚大展宏图了。真是各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
  “多谢你的开导,刚才提到早年学词之事,引发我那么多的回忆,失态了,让你见笑。说说那首眉峰碧吧,那首词是这样写的,语言通俗,结构严谨,章法精巧。”
  柳三变说着站起身来,踱着步缓缓吟道:
  蹙破眉峰碧,纤手还重执。镇日相看未足
  时,忍便使,鸳鸯只。薄暮投村驿,风雨
  愁通夕。窗外芭蕉窗里人,分明叶上心头滴。
  此词由柳三变这样一个词曲大家读来,委实不凡,如吟如唱,如歌如诉,一往情痴。听得公子也跟着摇头晃脑,手按节拍,又让柳三变重复了一遍。
  柳三变吟罢,轻轻的道:“最后二句‘窗外芭蕉窗里人,分明叶上心头滴’,若是作为七言绝句的后两句也行,但是放在这首词里,有前面眉峰紧锁、鸳鸯单飞、风雨驿站的或长或短句式的铺垫,就使得后面两句的夜雨芭蕉的氛围极其沉重和压抑,雨滴打在芭蕉叶上,一滴一滴仿佛敲打在旅人的心上,这样戳到心灵深处的感觉在诗中是体会不到的。”
  “说的太好了!这首词的意境经你这一分析,更加深沉含蓄了。”公子又问道:“你即悟出作词之法,之后呢?”
  柳三变道:“不瞒你说,先父乃前朝旧臣,所遗书籍中有全本的南唐后主李煜和花间派的领军人物冯延巳的词作,他们的作品可称是在唐未和宋初间起到承前启后的作用,特别是李煜的词对我朝词人的影响非常大。后来我到汴京应试,尝试着写了一些反映我朝盛世和市井生活的词,我记得当时较为得意的就有《玉楼春》五首,好像还流入宫中,再之后,教坊乐工有了新曲,就来找我填词。我呢,好像天生在音律方面有过人之处,不单填词,遇到音律不合还要为之纠正,一来二去,闯出点名声。后来向我索词的多了,特别是歌女索词的越来越多,有时难免敷衍塞责或者骫骳从俗,所作词难免良莠不齐,遭到攻击。一些教坊乐工、歌女为求新词,甚至采取贿赂手段,我却不屑于此,认为这是亵渎,越是这样我越不给。结果一些得不到我词的人,就更要说我的坏话。其实这也是我的不是,你想那些乐工凭什么争相贿赂以求新腔,还不是为了将新声供奉天子,讨得皇上的高兴,我干嘛非要为了一己之清高、虚名断了人家仕途财路?话说到此,这就是我填词度曲的大致过程。”
  柳三变所说教坊乐工、歌女争赂求之,非是虚夸。
  教坊是教习音乐歌舞的伎艺之所,按照宫廷需要创作新的乐曲,是教坊的主要职责之一。宋初,为了巩固以不光彩手段夺来的江山,朝廷更较前朝重视礼乐的修订,因此,开国之初朝廷到处搜罗这方面的人才,全国各地凡精通乐律舞蹈的人,都要纳入籍中。
  但是多数乐工虽精音律,却不会作诗填词,往往失于所填之词的粗疏不堪,故此每得新腔,不得不求助于既精通音律又擅长填词的柳三变。
  真的不服不行,凡是经过柳三变填词的声乐或经过柳三变之手修正过的新腔,很快便风行于世,声传一时,不管宫内或市井,不时的总有人在哼唱。
  柳三变虽然在科场上遭到挫折,但他在汴京的歌舞圈中却是一帆风顺,如鱼得水。他在词曲上成名已久,只要他的新词一出,整个汴京城唱的都是他的曲子。他精于音律,为当今天下第一人,又善用词牌,擅创新词,语言尽量通俗易懂,容易上口。
  他独擅歌坛,无人能出其右。
  奈何他出入秦楼楚馆无节制,词上又招人忌,故此贬斥他的声音也多,故意借机贬损他的词曲和人格。
  而那些只会歌舞的歌女们,则索性直接向柳三变索要新词,胆子大的更提出要求,让他为自己量身定作。柳三变则根据一时兴趣或歌女需要,或将旧声变新声,或者自创新腔,填上适当的词句,高兴了还亲自教习歌女演唱。
  柳三变纯是兴趣使然,率性而为,根本不看谁给的好处多,谁有什么背景。因此,他深受众多歌女的厚爱和乐工的尊崇。
  教坊乐工的新腔,柳三变自创的声律谐美的美腔,这两部分便构成柳三变词调的主体。于是巷陌竞歌新声,其他词人也多择柳三变的新腔填词,街市上流行的曲调及词多是柳三变所作。柳词声传一时,因为他的词通俗易懂,好记好唱好听,越是不识字的人越喜欢。
  公子道:“词在我朝之所以能够繁荣兴旺并成为大宋国朝文学代表性体裁的原因,我想主要是因为唐诗发展到今天已到达盛极难继的高度,我朝虽然在作诗上也有不少知名人物,据我所知,晏殊、钱惟演、梅圣俞、刘筠等人都有诗名,但这些人若放到唐朝,也只能算作二流诗人,许多诗作未免有拾人牙慧之嫌。你爱填词,以你观之,这词与唐诗可有一比吗?词在我朝的地位并不太高,能够发展到像唐诗一样的高度吗”
  柳三变暗暗吃惊,这样年轻的一个公子哥竟然能这样高屋建瓴的看问题,放在其他富家子弟身上,除了整日泡在歌楼酒肆里追蜂逐蝶挥霍钱财和浪费青春外,有几个能埋头苦读研究学问?
  有此一问,柳三变不禁精神大振,知道今天遇到有见识、有头脑的明白人了。
  柳三变沉吟片刻道:“公子此问,足见见识深远。唐诗自李杜之后转衰,其巅峰已过,即便如此,逮至我朝仍无人能望其项背。我朝则文人多,诗人少,这也不能怪我朝诗人不行,后代之诗永无追上唐诗的可能,这是历史的必然。再者,唐时人们的社会生活相较今天还比较简单,人们关注的社会各方面的内容远不如今天社会的复杂。今天人们关注的东西追求的东西越来越多,人们的兴趣爱好越来越广泛,毕生只致力于诗的创作和欣赏的人大为减少,非是今人作诗的水平不如古人,可以说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性,后世再也不可能达到唐诗的巅峰时期,也不会出现李白、杜甫那样的大诗人了。”
  柳三变呷了口茶又道:“词体正是在唐诗衰败之时应时而生的一种文学体裁,李白独具慧眼,便有了《菩萨蛮》、《忆秦娥》词调的发韧之作。及至我朝,南唐后主被掳到汴京,先不要说他是亡国之主、亡国之音,只以填词来说,后主李煜之词确实开启我朝填词之滥觞。发展到当下这个时期,国家安定,市井繁荣,百姓不识兵戈,词始小有大成。我朝自太祖立国,迄今建国六十余载,此正是文学创作的有为时代。在这种情况下,继唐诗之后有必要兴起一种新型的诗歌体裁,‘词’由此而兴。而‘词’的体裁,在某种意义上可说是兼具杂言诗与格律诗二者形式上的优长而又‘别是一家’。但是以现在的情况而论,词的创作还不够普及,它只囿于士大夫和文人的小圈子之中,词不单要走出这个小圈子,走上更广阔的天地,还须发扬光大和出现领军人物,不如此,不可能与唐诗相提并论同日而语。”
  他见对方饶有兴致的在听,便继续说下去:“词在大宋能够发展迅速,以在下愚见,依赖于江南经济的发展。首先是我们的都城承五代之后,建都于开封。朝中大臣张方平有大宋建都依赖运河的重要论断,他说运河是联系东京汴梁与江南的纽带,他分析道:‘今日之势,国依兵而重,兵以食为命,食以漕运为本,漕运以河渠(运河)为主。’张方平说的没错,但他只说出朝廷驻屯几十万禁军于开封周边,必须依赖运河供应江南粮食。他还有另一点没说,也许在他那个位置、身份,不便多说。我认为还有一点:朝廷还供养着一个空前庞大臃肿,待遇优厚,特别能挥霍奢侈的官僚集团。这些也犯不着我多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刚才说的这些只为了阐明南方经济文化对我朝的巨大影响,正因为‘国家根本,仰给江南’,词也带上了典型的南方文化色彩。同时,词的普及发展在开封也有了肥沃的土壤。”
  柳三变并不是个善谈之人,何以刚一接触到这一题目便能侃侃而谈出口成章?这与他善于思索勤于读书的深厚的学问功底分不开,更与他在填词度曲上的心雄万丈的志向有关。
  填词是他一生的挚爱,因此有关填词的一切,诸如词的产生、词牌的发展变化、词句与音乐的结合、词的历史定位、词的流派和代表作等等,无一不在他的研究探索之中,可以不夸张的说,他对填词的思考深度远远超过前人和与他同时代的所有人。
  他的这一番言论,听得公子不住点头称善,看来这个柳三变不单只是填词出众而已,而且也有经纶济世的才干。
  公子道:“你刚说的要想光大词之文体,必须要让多数人喜欢,只在少数文人士大夫圈内,影响甚微,这话是说到点子上了。”
  柳三变想了想道:“文学终究不是少数人之文学,如只囿于皇城圈内士大夫互相唱合,又焉能发展之流传之,必须得到百姓的认可喜爱,众口流传,方能长盛不衰。准此,要想使词体这一形式发扬光大,传承不息,必须要使之为广大市民所接受,不再是只为少数文人、官家服务的工具。再者,也莫道市井新声竞起,便是俗人百姓为之,事实上市井新声多是文人所作。我朝开科取士每届数十百人不等,但是词填的好,官又能做到高位的如晏殊等人,这等人可称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更多的文人沉沦于下层,这些混迹于社会底层的文人既有坚实的文学基础,又与广大民众息息相通,他们的作品往往反映出社会的真实的一面,更能为广大民众所接受,这才是真正的文化中坚力量。故此市井传唱的,也多是文人所作,这层意思不知我表述清楚没有?当然你可能要问你属不属于这类人,我可以毫不隐晦的说我就是这类处于社会底层的文人,即使以后作了官,我也不会脱离这个阶层,我的作品植根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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