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说客
作品名称:蝴蝶蓝与六面骰 作者:亓芝 发布时间:2020-10-23 05:31:29 字数:4403
周末,王睿带着邹楠去看房,就是水岸华府那套顶层复式。
房主一家移民去了加拿大,委托一位亲戚代为处理房子的相关事宜。是一个精神矍铄、笑容和蔼的老人,手里还提着个鸟笼,养的是只会学舌的八哥。邹楠还饶有兴致地逗弄了一番,那鸟儿上蹿下跳,“讨厌、讨厌”叫个不停,惹得大家一阵笑。
素来矜持内敛的邹楠在生人面前能如此放得开,笑得那么恣意,只能说明她对房子的满意度远远超出了预期。
那栋总共五层的楼房坐北朝南,都是三室两厅的大户型,南北通透,虽然楼层不高,但视野鲜有的开阔,正对着南面的一座人工湖,虽说是冬季,却是满目翠绿,几株高大的棕榈挺拔而立,枝叶摇曳,装点出些许热带风情。湖边用防腐木修了一圈绿道,供人散步游玩,还建了两架拱桥和一座八角亭子……风景如画。
站在宽阔的阳台眺望人工湖时,这对年轻的恋人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那眼神既有浓浓的爱意又满含憧憬和幸福。
在此之前,邹楠对房子没有什么要求,觉得能住就行了,最重要的是住里面的人相亲相爱,拥挤一些简陋一些也同样能过得幸福。但现在她的想法变了,她在心里规划着每个房间的用途、客厅的摆设以及楼顶的阳光房如何能安装一架秋千和该种些什么花草来装点。
她太喜欢这套房子了,巴不得现在就拿钥匙,成为它的主人。
所以从某种程度而言,邹楠的纯洁并非弥足珍贵,只是因为她还没有经历过足够大的诱惑,她对物质的欲望还没有彻底苏醒,她所有的矜持高傲只是无知和没有见识的表现而已。
“怎么样,满意吗?”老人把鸟笼搁在窗台上,笑着问,其实从两个年轻人的表情上他已经了然。
老人是房主的堂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但也架不住隔三差五地跑,所以也希望尽快把房子出手,了却一桩心事。
“房子是不错,但就是这价格快赶上美高郡的别墅啦!”王睿佯装力不从心地叹气。
“那你怎么不去那买别墅呢?美高郡我知道,如果按比例算,在北京,那都出了五环啦!这是哪?出门就是天虹商场,拐个弯就到了七小,轻轨车站、医院、美食城都在附近,黄金地段啊!”老人唾沫横飞。
水岸华府地处市中心,楼房间隔大,绿化率又高,所以价格高昂,是普通工薪阶层可望不可及的高档小区。
老人本来还想再说什么,手机响了,他冲王睿做了个接电话的手势,走到客厅去了,空荡荡的毛坯房旋即响起老人高分贝的“喂”声。
“怎么样?”王睿温柔地注视着未婚妻。
“嗯,不错,就是贵了点。”邹楠秀眉轻蹙,不无忧虑道,“真买它的话,装修也是笔不小的费用。”
“只要你喜欢,钱不是问题!”王睿拍拍胸口,那里揣着母亲给他的银行卡----二百万!
聂筱兰不想儿子的婚期再拖延下去,一步到位,让王睿把房子搞定。全款付清,拿了钥匙立马开始装修,手续晚点办都不是事。
“要不咱们再还还价,我觉得还有余地!”邹楠认真地说。
“别,我看还是速战速决吧,再犹豫不决,被别人买了,你没听那老头说下午还有个买家约了看房吗?”王睿摆摆手,语气坚决。
邹楠自然明白,未婚夫的这种“草率”其实是变相地取悦自己。先房后婚是父亲提出的,买房是大事,又是男方全款,所以邹楠怕如果有什么不妥受埋怨。
“你纠结什么呢?走,上楼去,看看怎么设计属于我们的阳光房!”王睿拽着邹楠上楼。
婚礼、购房、装修都是考验年轻人感情的事儿,在这个浮躁的时代,很多准备踏入和已经踏入婚姻殿堂的年轻人因此产生龃龉而分道扬镳。
二手房交易程序繁琐,许多环节不仔细核验都可能埋下隐患。诸如房屋手续是否齐全、房屋产权是否明晰、有无上市交易的资格等等,都需要房地产交易管理部门核实,这是防止卖方一房多卖的必要程序。
而双方签订合同,向管理部门提出申请、接受审查、办理立契手续、缴纳税费以及办理产权转让过户手续也需要一个较长的磨人的过程。直到买方领取房屋所有权证、付清所有房款、卖方交付房屋并结清所有物业费后,双方的二手房买卖合同才算全部履行完毕。
一般人听着就头大,所以聂筱兰建议王睿找专业人士代为办理,这样既稳妥也快捷。
此外,为了能提前拿到钥匙对婚房进行装修,王睿还和委托人签订了另外一份合同,约定如果因为买方的原因导致交易终止,买方将赔偿房屋被改动的损失二十万。
邹楠对这样一份“操之过急”的合同持反对意见,王睿抱着她,在她耳畔柔声道:别再装了,在这个世上,我们有了一个只属于我们俩的空间,一个任由你设计的空间,你就高兴吧!
王睿还饱含激情地提议将楼上那个大房间装修成练功房,橡木地板、三面墙壁全都装上镜子、带窗户的那面墙改成落地窗……挂上你最爱的蓝色窗纱!
邹楠心里一怔。
在王睿面前,她几乎绝口不提自己练习舞蹈的那段经历,即便动情时刻也没有吐露过自己的舞蹈梦,关于在263医院迎新晚会上跳舞也只说是一时兴起而已,即便陪对方或者说被陪着去翠屏看演出,欣赏《翠屏春韵》也不足以说明她对于舞蹈的热爱,就好比粉丝去看一场演唱会一样,也许是铁杆粉丝,也许只是喜欢演唱会的气氛而已。
所以邹楠对王睿的这个提议既惊讶也感动,她感觉王睿对自己的爱可以兼容一切,她觉得自己找对了那个人,可她又觉得有些惭愧,因为她朦胧地意识到自己做不到那样对他好,她的爱始终有所保留。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结婚,在一起共度一生。
房产交易最容易引起争议的是先过户还是先打款,王睿找的那个代理人提出“资金监管”,这样对双方都好,既买方提前把购房款打进房产管理部门的一个账户,而只有等所有的手续齐备、房屋产权转到买方名下后,卖方才能收到房款,而期间买方不得提取房款。
三天后,王睿带着母亲给的那张银行卡来到农行转账,因为金额较大必须在柜台办理,所以他用身份证取了个号,坐在银行的长椅上等待。
在他前面有七个号,两个窗口在工作,本来很快的,但一个来办业务的中年男子和柜员发生了争执,好像是什么手续费的问题,结果导致另一个窗口的柜员也停下手里的工作来帮忙解释。
王睿倒也不赶时间,翘着腿看热闹,风波平息后没多久,语音叫到他手里的号码。
王睿刚要起身,手机一响----来了条微信,点开一看,他犹豫了,只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拿着手机的手突然抖个不停。
那条微信的内容令王睿厌恶、恐惧,却又莫名地兴奋……
邹楠没想到罗小飞会再度光临自己的牙科诊所。
漂亮的女孩都能很敏锐地察觉来自异性目光中的那种倾慕,即便对方再擅长掩饰。所以邹楠并不“欢迎”罗小飞的到来,语气故意显得有些冰冷。
“怎么,又被鱼刺卡了喉咙?”邹楠尽量刻薄。
“……人不应该在同样的事情上犯二次错误……至少在短时间里,不应该吧。”罗小飞显得有些错愕,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看着这个从容自若的男人,邹楠忽然自责起来,自责自己的态度。
平心而论,虽然自己替对方拔除过鱼刺,但别人也免费当过自己的司机,还解决了格瓦拉的纠缠,自己更应该谢谢对方才是。可自己刚才那语气,分明有些“恩将仇报”的味道。
女孩子,总是会在倾慕自己的男人面前任性,似乎只有表现得冷漠和无礼,才能彰显自己的高贵。
这一点上,邹楠也不能免俗。
“那你来有别的事吗?”邹楠轻描淡写地问。
“嗯,一来感谢上次你的帮助……”
“二来呢?”邹楠故意打乱对方的节奏,不给他思考的时间。
罗小飞错愕。
说实话,罗小飞有些失望,他想不到眼前这个女孩会拒自己千里之外,他自认为在两人有限的几次接触中表现得还算得体,至少应该得到尊重。
有那么一瞬间,罗小飞觉得自己像一个被捉赃的小偷,他从对方的眼神里还读到了另外一层意思。
“那个舞蹈大赛现在还可以参加,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天……”
“什么舞蹈比赛?”
“……”
“哦,我没兴趣!”
邹楠反应过来后,回答得斩钉截铁,心里却是波澜起伏,一是舞蹈比赛本身对她强烈的吸引力,另一个原因就是这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一个男人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替一个全无交集的女孩谋划这种事情,除非……
“为什么?”罗小飞凝视着对方的眼睛。
“好吧,我愿意!”邹楠没有回避对方的凝视。
“……”这种反转令罗小飞无言以对。
邹楠突然笑了,那是一种自嘲的笑。
有患者上门,传来和护士的交谈声,邹楠听出是两天前来镶牙的那个老太太,起身走了出去。
罗小飞走到办公室的窗前,推开铝合金玻璃窗,点了根烟。对于上门说服这个有些清高的牙科医生去参加“寻找舞者”的比赛,他心里并没底,但既然已经和姚会长说好了,总不能半途而废。
罗小飞预想过所有邹楠拒绝的理由,并思考了相应的对策,但他知道说服别人是世上最难的一件事,对于有些执拗的人而言,往往还适得其反。
罗小飞在心里打磨着自己准备好的说辞。
十分钟后,女医生返回办公室,而罗小飞也坐回了会客的矮沙发上,就像没有移动过一样。
谈话中断后再接上需要一个过渡,罗小飞并不急,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邹楠在给自己续了茶水后,竟然主动开口了。
“我愿意参加比赛,是的,我承认成为一名舞蹈家曾经是我人生最大的梦想,我也为之努力过、奋斗过,流过血淌过汗,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非得去参加那个舞蹈比赛!”
邹楠表情平静,语气真挚,但仿佛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再说,参加那样的专业比赛,我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今天是周一,诊所相对清闲,但周末就会人满为患。我母亲身体不太好,最近老是头晕,我抽空还得照顾家里的鱼档,哪里还有精力去参加什么比赛啊……”
邹楠本来还想说自己快要结婚,得装修新房,但觉得犯不着和眼前这个半生不熟的男人说这种隐私事情,所以打住了。
罗小飞淡淡一笑,他知道,对方越是推脱,就越是渴望。他想说服对方,但他深知传统的励志故事、心灵鸡汤对邹楠根本不管用。
“三个月后才开始正式的比赛,所以对于一个有着深厚舞蹈功底的舞者而言,时间是够的。”罗小飞注意到听者眼里似乎有什么掠过,就如同秋日平静的湖水上掠过云的影子。
“我可以帮你物色一位牙医暂时顶替你,你家附近有家叫‘青鸟’的舞蹈培训机构,老板是我朋友,他可以给你提供单独的练功房,你可以随时去……舞蹈艺术也不仅仅是比拼纯粹的技艺,也得看舞蹈编排、舞者的形象以及舞蹈的立意吧?”
邹楠震惊,她没有想到对方不仅仅是来劝说的,还站在自己的角度做足了“后勤”工作。
这样心思缜密、城府深厚的男人太可怕,太具侵略性。
然而邹楠并没有感激,反而是愤怒了,她站了起来,凝视着罗小飞的眼睛。
“你到底……想干嘛?”邹楠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只想成全你,我知道,你天生就属于舞蹈,没有在舞蹈上取得的成就,你永远都不会快乐!”罗小飞坐直了身体,似乎这样能显得更诚恳些。
“可是我快乐与否与你何干?再说你怎么知道我就不快乐呢?事实上我非常喜欢现在的工作和生活!你这样没来由地去揣度别人的生活会不会有些……阴险?”邹楠终究还是没忍住,将最后那两个字说了出来。
阴险?
罗小飞觉得这个词真的很刺耳,他缓慢地站了起来,知道自己该走了,他设想过许多种结果,无疑这是最坏的,也是最出乎意料的。
邹楠说完那个词便后悔了,无论怎么讲,它都有些过分,在此之前,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如此彬彬有礼的男人使用这样的词汇。
推开门时,罗小飞停了一下,背对着邹楠道:“打扰了!但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在乎是谁擦亮的火柴,因为腾空绽放是烟火的宿命!”
邹楠如同雕像一般久久没有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