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不义之财

　　第二天清早，按照昨晚商量的办法，张三娃怂恿嫂嫂到村委会去报告，说自己的丈夫张一弓昨夜外出一夜未归，请求村里派人寻找。村主任李建设好奇地问她：“大过年的，你老公不好好居家自我隔离，竟然违反抗疫规定，私自外出干吗去啦？”
　　“这几天我偶感风寒，身子有些不舒服，老公一个人去山里采药，准备回来给我熬着喝。”
　　一旁的妇女主任孙玉香一听，冷哼一句：“生病了，村委会有卫生所，虽说封城堵路了，可常规必备药我们还是备足了的，为何不来村里拿药，偏偏舍近求远去山里挖药呢？我看没那么简单吧？张一弓是山里捕捞野味的常客，该不会是偷偷进山盗猎去了吧？”
　　“没有的事，就是去挖草药！你一个堂堂妇女主任村干部，可不要打胡乱说。盗猎，那是犯法的事儿，就是给他一百个胆儿，我家一弓也是不会去干的！”
　　李建设大概也明白几分，但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事情原因既然尚不清楚，就不可轻易给人下结论。于是，针对两个女人各执一词，李建设当个和事佬来和稀泥：“别争了，再争也无意义。不如这样，张大嫂，村里帮你挑选几个青年人陪同你们进山去寻找，毕竟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马虎不得！在这抗疫关键时刻，千万别出什么乱子啊！”
　　一听李建设发了话，一旁假装无事的张三娃和黄二楞立刻出来应召：“李主任，我俩愿意前往！”
　　李建设马上表示同意，不无讥讽地说道：“呵呵，看把你俩着急的，是不是早有预谋啊？！”
　　“哪儿啊？李主任这么说，也真是抬举我俩啦，还预谋呢，我俩这个造型，有那个聪明脑子吗？不过是在家里闷久了，想借此找个机会进山呼吸一下山中的新鲜空气而已。”
　　“那个什么，张三娃、黄二楞，加上张一弓的爱人，你们觉得人手够不够？要不，村委会再派一名干部跟随你们一起去寻找？”
　　张三娃迫不急待地答道：“不了，不了，不就找我大哥一个人吗？我们三人去已经足够了，哪怕是抬他回来，不也只要两个人就够了嘛，况且还剩一个人跟班提行李呢，哈哈……”
　　“到也是，现在是村村封闭，人人在家隔离，人心慌慌，鸡飞狗跳，村委会干部还有更重要的事做，你们不想兴师动众引起村里人人皆知也有道理。那好吧，就你们三人去，一路上多加小心，特别要注意安全。找着了，急时打电话告诉村委会一声，免得我们担忧，上火！”李建设叮嘱道。
　　就在张三娃等三人开着农用车前往木兰草奔太阳山的道路上，碰到本村村民景地行开着面包车匆匆回村。张三娃停车在路边，下车与景地行打招呼：“景大哥这是从哪儿回来呀？”
　　景地行一脸疲惫，而且神情还有点不自然，甚至有点神色慌张地说道：“嗨，家里昨儿来了一亲戚，因为怕村民们知道后有意见，今儿都除夕了，所以一早就开车将他送走。这不，我刚送完才回来。你们这样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呀？”
　　张三娃回道：“我哥昨天上山采药一夜未归，我们去山上找找他。”
　　“去山里啊？哦，那你们快去吧。”景地行不想被这帮人久久纠缠而露出心中的不安，便借坡下驴，趁机与张三娃等人挥手告别。
　　景地行是楚天市神农区木兰镇藤编工艺厂的一名货车司机，旺季时往货运列车送货，淡季时便开着自己的小型面包车在马路边扒活租车，接送客人或帮别人拉货挣点外快。
　　结果，景地行刚一回到村里，木兰镇派出所的李国豪便找上门来，就好像专门等他回家似的。一见警车开到自家院坝里来，顿时预感事情有点不妙。但他还是故作镇静地打招呼：“呵呵，李所长，你这个大忙人，今儿怎么有空上我家来？该不会是为疫情防控下乡检查工作吧？我们都在家自我隔离，没有外出给政府添乱，哈哈哈……”景地行说完，故意大笑起来。
　　李国豪也装着轻描淡写地说道：“景地行，睁眼说瞎话，明明看见你刚从外面回来，还好意思跟我胡说在家自我隔离？不觉得脸红吗？”
　　景地行脸儿“刷”地一下白了，结结巴巴地进行自我掩饰，说道：“昨儿夜生掀被着凉了，今儿一早去卫生院拿了点药回来，李所长今儿到我家有事儿吧？”
　　“你是知道的，我们的工作叫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你家是有事找你，希望你配合一下，跟我们去派出所一趟……”
　　“李所长，我只是稍稍有点着凉，浑身肌肉酸病，并没有发烧，也不咳嗽，没必要去吧？况且我从医院检查才回来，去你们派出所有何公干？”
　　“去了你就知道了。有没有毛病，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们就不在这里细说了，还是留到所里去讲。请吧，上车。”李国家不阴不阳不咸不淡地说道。
　　景地行极不情愿地上了警车，他在车里就开始紧张起来，脊背有些发凉，额头直冒冷汗，两腿从膝盖以下一直颤抖得很厉害，就像是打摆子一样。
　　到了派出所，景地行跟着李国豪进了询问室。坐下之后，李国豪从文件柜里取出一份协查通报的文件，放在景地行面前的桌上，色厉内荏地对他说道：“仔细看看你都干的什么好事？江南省有关部门向我楚天市防控指挥部发来协查通报，说他们抓获了几名专门从楚天及江北省向外运送疫区人员的网约车司机，那些人交待了犯罪事实。其中，就提到有你……”
　　景地行一听，彻底瘫软在椅子上，磕头如捣蒜地说道：“我错了，我不该发国难财，我如实交待问题！”
　　原来，景地行涉嫌将封城之后滞留在楚天市的外省客商，偷偷转运至与邻省交界处，交由邻省的黑车司机将客商转运回家，从中收取高价偷运费用。本来这种偷运行动是在秘密中进行的，几乎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偏偏遇到长沙一家公司的高层主管，要求公司一位员工开车去两省交界处接他回去。结果，那位负责人的女儿自告奋勇，偷偷开车去楚天接回了父亲。
　　在开车回长沙的时候，这位女孩就掩饰不住激动心情，特意拍了抖音视频上传，想借此炫耀了一番他们是如何从严密监控的楚天市逃出去的。结果点击量“腾腾”上去，爬得很高，却招来全省一片骂声和众怒，一时间引发轩然大波。广大干部群众纷纷要求严惩当事人，这就引起了有关部门连夜出面跨越省界调查并处理此事。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江北省的黑车司机将人偷运至出两省边境，再由相邻省的黑车司机接回。那些从江北省偷偷溜回去的人，基本上都隐瞒了自己从疫区回来的行程。事情暴露之后，江南省、陕西省、重庆市、安徽省等相邻省份各级领导大为光火，纷纷要求一查到底。为了排查那些从疫区回来的人的行踪，使得当地的防控工作量一夜之间飙升数倍。
　　与此同时，这些偷运回来的乘客也大倒苦水：“对于大伙儿的指责，我们可以理解。但你们知不知道我们在疫区楚天市那儿的状况有多凄惨？楚天市一声令下，火车停开、轮船停摆、公交停开，这都无可厚非，可是，他们连宾馆也都不对外营业，整得我们这些外省人在楚天市居无定所，到处流浪。住露天马路、桥洞，还遭市政、环卫工人驱赶；不仅宾馆旅店歇业，就连饭馆也纷纷关门，连个吃饭的地儿都没有，我们咋生活下去？
　　“不瞒你们说，我们都到垃圾箱里翻过食物，那不是人过的日子。现在，他们楚天市哪怕就是有宾馆让我们住，现在也住不起了，身上早已一文不名了。但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我们也不愿意这样跑来跑去。你们光知道怒斥我，有没有同情一下我们的遭遇？我们又招惹谁啦？这么不依不挠？”
　　那些人说到情感深处，都不知不觉地流下了难过的眼泪。有人甚至擦拭了眼泪之后，继续唠叨着诉苦：“我们也很委屈啊，全国都在全力支持楚天市，从人员到物资源源不断，可反过来，楚天市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们滞留在那里的外地人一点点温暖呢？哪怕是搭几间临时的帐篷让我们安安身，送点盒饭让我们暂时活活命也行啊！”
　　是的，这些外地乘客说的都是实情，有关部门也在反思，准备研究出台一些救助措施，比如集中开设一些宾馆，免费提供给这些暂时因封城而无家可归的人们吃住。可是，网上批评声却是一浪高过一浪，纷纷要求严惩黑车司机，以及这些不管不顾从疫区出逃的人。
　　虽觉得他们的方式不可取，但有冷静者认为这些人的实际困难应该令人同情。毕竟生存权，是每个公民的基本权利。为此，江南省率先出台了有关要求，禁止车辆擅自前往江北省等重疫区接送人员，违者重罚。此次通报楚天市，也是请求楚天严格把好出城关，不能让有些人蒙混过关，确实做好内防扩散，外防输出。
　　据景地行交待，他总共往返四次，每次接三到四人，一共接送了十四人。平均收费每人一千到三千元不等。所接送的客户都是通过微信预约成功之后，再约定上车时间和地点的。景地行接送的客人基本上都是滞留在楚天疫区的江南省、陕西安康人，那些人急于想逃离疫区中心，就想回到家乡去过年，花多少钱也在所不惜。
　　同时，景地行还交待了自己所知道的多辆黑车在从事这个生意，因为疫情严重，外地人在楚天市比本地人还恐慌，而且现在楚天市的生活极为不便，很多人想偷跑出去。所以，黑车司机们见有利可图，便想乘机捞一把；况且载客价钱不低，少则一千，多则两千到三千元。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下，他们就铤而走险，顶风作案，作奸犯科。
　　“楚天封城，江北封省，目的就是外防扩散，你的这些行为举止，无疑是在向江南省和其它省份投放病毒。不但败坏了我市的名誉、形象，还给别省的人们提供了歧视的口实，使得原本外省人就不待见我们的紧张局面，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你干了一件缺德带冒烟的事！”李国豪严厉地批评道。
　　景地行垂头丧气地辩解道：“其实我自己也担心被感染，每次载客时，自己除了戴口罩，还戴了护目镜。但由于车内空间狭小，空气不流通，还是有感染的风险。所以每次一回来，我都会给车内反复消毒。尽管这样，现在每天还是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李所长，我这是一时鬼迷心窍，害人害已，这个黑心钱真的不能挣，希望所里网开一面，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待我完成自我隔离没毛病的情况下，我愿意参加志愿者服务团体，投身到支持抗疫的工作当中去将功赎罪！”
　　李所长考虑到非常时期，也没对景地行采取治安拘留措施，只是没收了他的违法所得。景地行除悔过认错之外，表示从今往后自已每天就在村边作志愿者，村里有人要去木兰镇或者城里，他都免费接送。如果在目的地遇到有人要回村里或木兰镇，他也不辞辛劳地接回送往，直到疫情结束那天。
　　而此时的张三娃将农用车停在野山谷附近一个人迹罕至的树林里边，带着黄二楞与嫂嫂背上行囊就往木兰草原最高处的太阳山出发了。一轮红日从远处山间跳跃而出，渐渐升高，给原本青冷的大地换上了暖色。清晨的木兰草原，大地刚刚从沉睡中苏醒。
　　宽阔的木兰草原，空气清新，草地绿幽，蓝天白云下，处处显示着浓郁的民族风情。走在空旷的草原上，一切显得寂静安宁。此时已是冬季，水汽凝结，白露为霜，地面上笼罩着一层薄雾，仿佛给草原添上了一幅水墨丹青的背景。
　　正在行进的途中，忽然，一只兔子从草丛中窜了出来。兔子浑身呈麻灰色，浑身长满了毛茸茸的灰毛，远远看去像一丛山间枯草。不过兔子的身子圆滚滚的，看上去挺肥腴，而且尾部还有一条又短又小的尾巴，难怪人们常说兔子尾巴长不了。黄二楞一见，立刻脱掉身上的衣服，准备用衣服去罩那只兔子，他马不停蹄地追撵过去。
　　那只兔子一双红眼睛被长毛包住了，嵌在眼窝里，像镶着两颗浅灰色的宝石；两只长长的耳朵，里面一层是麻灰色的皮，外面毛茸茸的，兔子鼻子扁扁的，嘴唇分成三瓣，总是不停地耸动着。别看它的前腿又短又小，可它后腿又长又孔武有力。果真如此，黄二楞大跨步地追撵着。
　　黄二楞掀翻一绺蓬草，就见那兔子呆呆地停在草丛里一动不动，黄二楞心中不免暗喜：靠！老天保佑，这只兔子送上门了，活该我今天捡个大便宜！于是，便慢慢地近前，双手张开衣服准备趁兔子不注意，一下扑下去把它罩在衣服里。眼看就要得手了，那知，这只兔子倏地一下，钻进了一蓬更大的草丛中，引得一路蒿草东摇西晃。
　　黄二楞哪儿甘心呀，急得冲上前去就在草丛中东刨西翻，就是找不见兔子的踪影。妈的，快到手的东西居然溜了，黄二楞不免有点垂头丧气。正准备离开，不想，前面有一丛蒿草突然晃动了一下，他立刻飞奔过去，不曾想脚下突然踩空，身子往前一倾，“啊”的一声惨叫跌落在草丛中，再也没有起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