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火烧眉毛

　　封城了，楚天市立即变了另外一副面孔。外面很安静，但什么节奏都打乱了，一切与平常不一样，什么物资都缺，唯一不缺的就是疫情的肆虐。神农区人民医院的领导班子真是愁坏了肠子。现在医院不仅缺医生、缺药品、缺医用防护品、缺病床；甚至缺蔬菜，吃饭，也是个大问题。全院医护人员加病患者现在两千多人，但现在却买不到新鲜时令蔬菜，供货商进不来了。
　　神农区人民医院后勤总务处主任张天祥收到食堂主管武大英的报告，说库房储货不多，尤其蔬菜快要断顿了。老张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了，挨个儿给以往的供货商打电话，那些公司大多数是楚天市以外的客户，现在受封城措施控制，没有防疫指挥部的特别通证，谁也进不来，暂时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但他们说正在跟楚天市有关部门接洽商谈，估计很快就能拿到出入楚天市的特别通行证。
　　张天祥似乎并不甘心，分别去了几个农贸市场碰碰运气。可转来转去，几乎所有的大型菜市场都关闭了，主要是货架上都没有蔬菜了，空空如也，即使开着门，也没什么生意可做。没办法，败兴而归。不过，张天祥并不是一点收获没有，好歹也带回了五吨大米和两吨面粉。尽管这些物资医院里还有些贮备，但有备无患，毕竟这两千多张嘴在那儿张着呢。
　　梅超风、李福来、刘清白等几个院办的人坐在办公室里发愁，张天祥则在后勤总务室发呆。“嘀呤呤……”他的手机突然响了，张天祥刚一看，是个本地手机号码，便接了。对方在电话里大声问：“喂，是神农区人民医院吗？”
　　张天祥一听声音不熟悉，心想自己可能不认识对方，便顺口答道：“是，我是神农区人民医院后勤总务室的张天祥，请问你哪位，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直接来了个大嗓门：“噢，是张主任，你好。我是你的本家，我叫张大康，是木兰镇黄鹤塆村的村支部书记，我们想给你们医院送些新鲜蔬菜……”
　　一听“蔬菜”二字，张天祥就来了精神：“啊呀！老张家的，真是太好了！你们那儿还有蔬菜卖呀？”
　　张大康依然扯着个大嗓门，回道：“有啊，不过，张主任，我可不是卖给你们啊……”
　　张天祥一听不是卖菜的，那一定就是想借此找关系弄床位的，多少有点不耐烦：“不卖菜？那你打电话骚扰干吗？都已封城了，什么物资都进不来，你还嫌不够乱吗？”口气似乎还有点生硬。
　　“张主任，客气点儿，怎么能对陌生人这么说话呢？不太礼貌！”身旁有一位同事批评道。
　　张大康知道张天祥肯定误会自己了，连忙说：“哎呀，我的张大主任，你怎么还是那么盛气凌人，你总得听我把说完呀。我是不卖菜给你们，可我没说不给你菜呀，我们是要捐菜给你们医院，这难道也不成？”对方说完，在电话那头“嘿哩嘿哩”地笑了起来。
　　“成！成！成！啊唷！我的个乖乖呃，你说话怎么还大喘气呢？干吗不直接说捐菜，还拐弯抹角让我着急。对不起，张书记，误会你啦！”张天祥脸儿微微一红，但心头大喜，连忙又说，“你可真是大旱天来的一场及时雨啊，老哥哥帮了医院大忙了。我们正为这事发愁呢，外面的供货商都进不来，只有咱们本地的车可以进来送货呀。”
　　张大康继续大着个嗓门说道：“你们别急！天无绝人之路，我那个村子里还有几户菜农，早前村委会帮他们建起了疏菜基地，平时这些菜都是直供市里大型超市和农贸市场的，现在咱们楚天不是遭了难了吗！封城了，我想城里最缺的应该就是蔬菜。昨天夜里与你们医院的吕大夫，也就我爱人吕文丽，通了电话才了解到你们医院缺粮少菜这个情况。嘿嘿，咱黄鹤塆村就是种粮种菜的出产之地，哪能让我们抗疫前线的战士饿着肚皮冲锋陷阵呢？所以，今天一早就动员村干部到各种植户的菜棚子去协调，准备以村委会的名义收购一些给你送过去，哪知被众多村民骂了个狗血喷头……”
　　张天祥微笑着说道：“嗨，也不能怪人家村民骂人，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种点菜也不易，想必是不愿被你们村委低价收购，人家要拿到市场买点高价也情有可原。那后来怎么解决的？如果你们真的花高价收购疏菜再免费送给我们，那这个菜我们可不敢收，吃了它会良心不安的！”
　　“嘿嘿，起初我也认为村民自私，只想拿到市场卖高价赚钱。结果被村民们奚落一顿，说我狗眼看人低，大灾大难来时，把他们的觉悟想得太低。村民并不是分不清大是大非，这种时候了，谁还想着卖高价去？结果，你猜怎么样？村民异口同声地说他们的菜不要钱，这一季的菜全都捐了，能供几家医院是几家；尤其是有外省援鄂医疗队的医院，绝不能让人家外来的医护人员吃不上新鲜蔬菜，这不是咱们楚天的待客之道。待会儿就给你们送一万斤过去，以后再按你院的需求分批地送。其余的时间，我们也向市内其它抗疫定点医院捐赠！”
　　“张书记！好人啦！你治下的农民伯伯也都是善良的好人啦！我又看到零八年那场大地震激发的全民热情了！谢谢，谢谢你们！”张天祥真是兴高采烈，连声道谢。挂了电话，他像个失去理智的老顽童一般冲向院长办公室，想要当面亲口给院长讲述这个好消息。
　　神农人民医院的院长梅超风一听这个好消息，自然是喜上眉梢，不停地夸赞：“吕大夫的老公真是当今的宋公明——及时雨啊！”
　　下午三时许，神农区人民医院食堂门口果然来了十多位开着农用车赶来的菜农，十个农用车上装满了成百上千箱蔬菜。一个个头顶麦秆编织的草帽，嘴上戴着浅蓝色口罩，白衬衫内衣套深蓝色外套。他们停下车对医院守门大爷说道：“听说有远道而来的广州医疗队医护人员在这里给楚天人看病，我们送些新鲜蔬菜来慰问一下……”
　　守门师傅一看，医院门外大马路一字排了十多米远的送菜车，激动得泪花滚滚，急忙打发伙计飞跑去食堂禀报。随及医院食堂师傅出来对菜农说道：“农民兄弟，上头说我们这儿已经订好送菜的单位了，谢谢你，你们找找别家卖吧。”
　　“不！我们不找别家，这是专供神农医院医生护士们吃的，这是自个儿种的，没打过农药，没施过化肥，纯绿色有机菜品，放心吃吧，蛮新鲜的。免费送来的，不要一分钱！”
　　食堂师傅听他那么一说，不敢擅自做主，就去食堂把退休干部武大英找来。当听说这十多个质朴的农民兄弟从远在40公里外的黄鹤塆村赶过来，因为不会用导航，一路问人才找到神农区人民医院，脸和手都被风吹得通红时。武大英这个退体书记兼几十年的老党员也是感动得不能自己，竟背过脸去暗暗哭了。因为她都知道，自从楚天封城后，本地菜农的新鲜蔬菜不但价格奇高，而且产品也卖得相当的好……可这些农民兄弟居然免费送菜上门，其心可表。
　　武大英吩咐食堂师傅们过完秤收了菜，想在购物簿上进行登记，这些农民兄弟一个人都不肯说出他们的名字，实在躲不过去了，有个人才呐呐地遮掩过去：“我们是木兰镇黄鹤塆村的菜农，你们医院吕文丽医生的丈夫就是我们村支书张大康，以后需要送菜，你们就给张书记去电话，明天我还会送来……”
　　武大英知道再问也无益，便热情地说道：“黄鹤塆村的农民兄弟们，你的菜，不但营养，而且暖心。人间有爱，感谢有你，替我和医院全体人员谢谢村里人和你们的张书记！”
　　此时的神农区人民医院和楚天市各大定点收治医院一样，濒临崩盘状态：医院床位爆满，疑似病患和发热病患以及陪护家属混杂在一起。严重缺少防护物资的医护人员都在超负荷工作，整个医院医护人员感染风险很高，八百多人住院，近六百人隔离，有两个主治医生都被感染确诊了，非战斗减员就达十分之一。神农医院也有人听说楚天市中心医院、红十字医院、华中科技大学附属医院同济医院、金银潭医院等十多家医院，也存在不同情况的医护人员感染。
　　这几天进入医院的病人激增，发热门诊量逐日增多，往年这个季节，全市发热门诊量每天大体在3000例左右，而最近的高峰时段到发热门诊就诊的人数超过15000人次；在接诊量瞬时增加的情况下，发热门诊已经在超负荷运转，出现了大量人员排队问题，也出现了物资紧缺、床位紧张的局面。
　　甄别发热病人，加强重症病人救治，已经把原本不堪重负的医院和医生累到濒临崩溃的边缘。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做好医院内的隔离工作。楚天市卫健委的领导们下来调研发现，即使梅超风的神农区人民医院隔离工作做得早、做得好，也因防护设备缺少而导致医护人员感染，这跟初期不知情的状况下无辜中枪有关。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采集足够的医疗防护服装、眼罩、头盔，及时有力地遏制病毒向医护人员传染。疫情越来越严重，整个楚天市目前的现状基本就是，医疗资源十分不够，重症病人没床位住不进医院。即使住了进去，也会因为缺呼吸机等抢救设备而不一定得到及时有效地救治，轻症病人在家隔离，生命安全无法得到保证。
　　防护物资稀缺，已是楚天市各家医院面临的窘境。白天就有医务人员表示，穿上防护服就不敢脱，脱了可能就没有了。一旦穿上，意味着一直到全天工作忙完，都裹在防护服里透不过气。
　　神农人民医院的院长梅超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时刻都在为医院里的物资头疼发愁。防护用品告急，而且马上就会进入病人暴增的紧张时刻，医护人员感染的风险也在加大。自1月21日凌晨楚天市卫健委首次通报疫情之后，全市已有多名医护人员被确诊，全省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确诊病例已经达到成百上千例，其中绝大部分都在楚天市；全国其他城市发现的新型肺炎确诊病例，也几乎都是从楚天市输入的，形势不容乐观！
　　二十三日晚上，梅超风在医院会议室吃完盒饭，就跟院领导班子一干人集体讨论目前所遇到的困境，盘查口罩、防护服等库存家底，扳着指头计算着还能维持多少天。自上午政府部门宣布“封城”起，他几乎每隔一个小时就不停地给指挥部打电话，希望从社会各种管道去搞防护服、口罩，他甚至都盘算着向社会发起爱心募捐。
　　夜里十一点钟，迟迟不肯下班的梅超风终于从医院出来，内心感觉无比焦虑与非常的无助。此时此刻，他心疼医务人员，每天十几个小时在这里工作，即使下了班也不敢回家，怕回家给家人和亲友带来无妄之灾，他们独自在医院职工宿舍里或自驾车中进行自我隔离。自己作为管理者，他这个院长如果连自己员工的生命安全都保证不了，怎么跟医护人员的家人父老交代？
　　街上行人稀少，一下子显得空荡荡的，只有寂寞的华灯在诉说昔日的辉煌。建筑物上、台阶上、树枝上，依旧有彩色的灯光，在不经意中一闪一闪，淡淡的、柔柔的，并不伤害楚天市美丽的夜景，让人感觉到落寞之中的一丝丝轻爽、柔美。
　　往日处处都堵的道路上，现在车辆寥寥无几，从记事起，就从没看过这么安静的楚天。一个千万人口的大都市，四衢八街一直都是车水马龙、人山人海。到了华灯初上，也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完全是一座不夜之城。但今晚绝大部分人都待在家里，街上只有环卫工、快递员、外卖员等一些人还在坚持，路口也会有少量劝导员。他们都按要求戴着口罩，偶有行人通过，基本也都戴了口罩，也有少数老人依然没戴。
　　梅超风第一次觉得，在这样的大街上开车，竟有孤单落寞的感觉，心里万分地不适应。银行、商店、娱乐场所、加油站等全部关闭了，只允许几个大超市在营业，药店暂时还没有停业。
　　彩灯不断变幻着色彩，映照在穿城而过的江面上，一会绿油油、一会红彤彤，一会又变成金黄色的，真是变幻莫测。一艘艘停泊在江面上的渔船，因为有彩光相扮，也变得色彩缤纷的了。渔船原本是暗淡无光，穿上彩灯的美丽外衣，就像一位新嫁娘正对长江诉说楚天市往日夜色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