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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尊重无价

作品名称:曲江      作者:绿叶草根      发布时间:2020-10-23 13:03:50      字数:9318

  鸳鸯村的得名源于鸳鸯坝,鸳鸯坝的得名源于鸳鸯嘴。在紫微河、太平溪交汇处的三角洲上,两江交汇处成了三角洲的头,交汇点就像鸳鸯鸟的喙一样,故名鸳鸯嘴。嘴扩而坝,坝则为村。
  鸳鸯村包含了二三十个自然村寨,村东是紫微河,从东往西走,一重重矮山(即“董”),一块块田畴,茂林修竹掩映着农村人家、院子群落,走到村西,又见一江春水,就是芙蓉江的支流太平溪。从坝中心的尖茶董向东西瞭望,到处都是水雾朦胧。鸳鸯坝、鸳鸯村真个是山重水复,山清水秀。
  一到这里,龚昕就爱上了这个地方。这里土地总的比较平旷,比自己的家乡半坡那三沟两岔开阔得多。这里在地域、环境、交通诸多方面都有着巨大潜力和优势。虽然目前这些优势均未凸显,但只要看到这些潜力就够人喜欢的。
  一大早,刘长寿、李丽就来到田仁政家。龚昕恰巧洗好脸,刷好牙。
  刘长寿说:“龚书记,我们出发吧!”
  龚昕说:“我拿一下挎包,马上走!”
  看了李丽的挎包:“李文书带了记录本吧!”
  “两本。”
  “准备够充分的哦!”
  龚昕带的这个组,一路往桑树蕫走。
  路上,刘长寿打头,龚昕断后。李丽忽然问:“龚书记,我那天没带工作记录,是因为我没有准备,因为田忠诚任书记时,已当我的面免去了文书职务。昨天,王主任又叫我与你们一起行动。到现在为止,我还是没搞清楚,我现在还是不是村文书?”
  “魏子烈书记那天给我交代过,你是村文书,说明田忠诚的宣布是他信口开河,不作数的。田忠诚为什么要免你的职?”
  “还不是为钱!村上有几根电杆倒了,村里没有钱买电杆,县电力公司通知我村管电的人,电杆不修复,输电不安全,就不供电,这事已一年多了。半年前,有3家采石场老板,也就是本村村民,给村里捐了一笔钱,整整一万元,买电杆和安装的费用有充裕的,请村里出面找人修复电杆。王主任要去采购电杆,田忠诚却说这笔钱支部要急用,不准王主任取。我支持王主任意见,田忠诚就把我文书撤了,存折也被他拿了,以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刘长寿,你听说过这笔钱的去向吗?”
  “我也搞不清楚,虽然我是支委,但从来没听田忠诚说过支部要借用这笔钱。这事的结果,恐怕只有田忠诚本人知道。”
  龚昕觉得,“海选”工作和当年工作计划的制订工作搞好后,第一步就是把田忠诚拿走存折的事追个水落石出。
  一路走,一路谈,看看到了桑树蕫。
  桑树董的住户比较分散,到董上一看,稀稀拉拉的人家散布在方圆一千多米的地域上。看此情景,龚昕就叫刘长寿、李丽带路,先到住户比较集中的一坨,先找几个比较关心村里组里事情的热心人。他们到第一热心人丁大贵家一看,房子比较宽套,就以他家为会场。三个村干部和丁大贵很快找来七八个热心人,龚昕就给他们开了个预备会,讲明了“海选”工作的意义,李丽、刘长寿都作了补充。
  李丽说:“我们村支部的龚书记,是武汉大学本科毕业生,县级公务员。他听说我们鸳鸯村落后,就向县委组织部请缨,来带领我们走小康路,大家欢迎,欢迎!”
  掌声密集、真诚。
  刘长寿说:“龚书记一心为群众,昨天到伍家院子,他和老书记、王主任看到马骏家最困难,就和他们一起,各捐了100元炭火费,不然,他的父母身体那么差,离了火怕打不过这个冬天。晚上,他们到王主任的妹夫冯光华家吃夜饭,又付了四个人的饭钱。像这样关心群众、廉洁干净的干部,大家拥护不拥护?”
  “拥护!”
  “真正的拥护就是以你们为主,把全组人召集拢来。”
  来了一百多人,连院坝都站满了。丁大贵拿出柴块,让大家烧了三四堆火,会议就像篝火一样热烈。八个热心人都被提为候选人,其中丁大贵以111票当选。
  龚昕宣布散会,走了一部分人,多数人不走。龚昕很诧异:“你们不冷吗?”
  “不冷!”
  “为什么?”
  “我们有了龚书记带头,热气都来了。”
  丁大贵笑着对龚昕说:“他们想和你摆摆龙门阵!”
  龚昕开心地说:“好啊!”
  “海选”会转入了诸葛亮会,怎样通电,怎样通路,龚昕摘要地记录了一些群众的意见和建议,李丽却是记了好几页。
  龚昕的手机铃声响了,伍辉打来一个电话:“龚书记,对不起,我弟弟把我介绍到浙江萧山一建筑公司,收入比原来高得多,我就不回来了,组长让别人担任吧!给你的工作造成了困难,很抱歉!”
  “不要紧,不要紧,祝你发财!如果春节回来,我们再细谈。”
  “好!”
  龚昕对李丽、刘长寿通报了伍辉的事,然后说:“现在看来,伍家院子的组长非伍骏莫属了!”
  李丽说:“龚书记,你那预见太准确了!”
  “不是我预见得准确,而是唯物辩证法预见得准确。”
  “唯物辩证法……”李丽竟然陷入了沉思。
  大家为刚才这个电话,兴趣更浓了。
  有人问:“龚书记,你原来认识伍辉?”
  “现在都还不认识。”
  “为什么……”
  李丽笑着说:“我来跟你们解释。伍家院子‘海选’,伍辉比伍骏多一票当选,但是最终能不能落实,是个未知数。龚书记预见及时、准确……”
  李丽还没说完,大家就议论开了:“喝过墨水的人就是鸭子客的女,不简单(捡蛋),什么事都看得透、想得宽。”
  “以前我讲世人鼻子朝下生,人不为己万不能,现在看来,我这话不对了。”
  ……
  第二天的工作很顺手,八个组长到位。
  第三天,四驾马车开向了泡木董,这里木房、砖瓦错杂,鳞次栉比,颇有小镇气象。
  龚昕想:这个泡木董,住户这么集中,为什么会被王主任看作“海选”的最大难点?肯定是内部矛盾复杂。
  这里召集群众很容易。李丽从丁大富家找来一个铁皮喇叭,望着人家户一喊,人们前前后后都到丁大富家来了。桑木董那个丁大贵呢,投巧,也在这里。
  今天的“海选”会由王大文主持。丁大贵见龚昕抽得出空,就把他请去,龚昕给田仁政、王大文打了个招呼,就随丁大贵到了丁大富屋后的拖铺内。
  里面有一盆木炭火,燃得旺旺的。
  丁大贵先给龚昕讲了几个有关丁大富的小故事。
  丁大富、丁大贵兄弟二人,都是这远近闻名的勤快人,但因家里穷,丁大贵作为弟弟先成了亲,因为丁大贵的妻子不准他借钱办喜事,免得该上一屁股九肋巴的账,影响婚后生活,所以喜事操办顺利。而哥哥丁大富,高不成,低不就,就到这里来当了倒插门女婿。丁大富的妻子马彩菊,一张黑脸,四季不见春天;一张利嘴,再现河东狮吼。上门女婿不好做,丁大富做了个啪耳朵。马彩菊叫他站着,他不敢坐下;马彩菊叫他挑一百斤,他不敢挑九十九斤。不过,夫妻俩有一个共同点:一分一文全顾家,教育儿子成了才,大学快毕业了。
  丁大富天生的好脾气,给马彩菊带来了一辈子的福气。丁大贵手足情深,隔三差五总来看看大哥。有时劝劝嫂子,嫂子还能听他一句两句,丁大富的日子也好过得多了。
  丁大富当了十多年组长,一直当得好,但最后被马彩菊把他“撤职”了。为什么要“撤职”?马彩菊自有充分理由,她的记性又好,口才又强,可以讲他个百把条。
  丁大富家的承包地坎下是一户村民的承包地,每年春上铲土坎,那村民拼命铲,坎下铲得洼洼的,害得丁大富家的承包地遇雨就垮塌,那块承包地一年比一年小,而那个村民的承包地就长大了。马彩菊要丁大富去找那村民“算账”。
  “算账”回来,马彩菊问他:“他赔不赔?”
  丁大富说:“我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喷雾器坏了,我帮他修好就回来了,忘记算账了。”
  “哪天再去算?”
  “我看算了,要与人为善。”
  马彩菊骂了他一通,罚他面壁。水缸里没有水了,只好又叫他去挑。
  有次,丁大富夫妇去卖水蜜桃,正要卖完,冉秉胤用板板车推来一车水蜜桃,对丁大富说:“丁大富,你替我卖这车桃子,500斤,你给我卖个300元。”
  说完参加赌博去了,冉秉胤是田忠诚的外甥,年轻人不学好,又专门欺负老实人。冉秉胤的桃子实际上只是450斤,丁大富夫妇代他卖得270元,倒贴30元和半天工夫,还要把他的板板车推回家。一路上,马彩菊骂丁大富“窝囊废”,丁大富说:“你为什么也怕他呀?”
  “他舅是大队书记嘛!”
  “那你还说。”
  当晚,马彩菊把怒气全发在丁大富身上,罚他睡在床前地上。半夜听到丁大富咳嗽,才又把丁大富叫上床。
  四月十八日,简称“四月八”,土家族最重要的节日,丁大富家右边的邻居全家到亲戚家过节去了,一个小偷窜入邻居家,被丁大富听到了,就邀集众邻居去抓小偷。小偷逃跑出门外,被他把小偷手上的东西抢过来,叫马彩菊暂时放到屋里。他们又继续追小偷,小偷急了,扔来几个石头,打伤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丁大富,差点把他左眼打瞎了。待邻居一家回来,从丁大富家把抢回的赃物拿回家了。
  马彩菊这次亲自出马,她对领导说:“大富为你们捉小偷受了伤,你们应该出医药费!”
  丁大富却走来说:“是我们应尽的责任。”
  邻居就说:“对啊,他是组长,这个责任都不负,他还当什么组长?”
  马彩菊一气之下,马上就撤了丁大富的职:“你个组长不要当了,哪个明天管事,就是狗日的!”
  从此,组上的事再没有人出面管了。
  丁大富讲到这里,看一看手机上的时间,在这里已待了个把钟头了,就邀龚昕、丁大贵一起到会场去看看结果。
  泡木营“海选”进行一个钟头,群众只提了一个侯选人——丁大富,除了两票弃权——丁大富、马彩菊,其余全是赞成票。
  选举结果一宣布,丁大富就说:“我不干。”
  马彩菊则代他说了许多不干的理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丁大贵一到场,就喊了一声:“嫂子,你歇一歇,让龚书记说句话。”
  龚昕说:“马彩菊讲的这些,刚才丁大贵已经告诉我了。任她讲下去,不是个办法,我提议,让到会群众为丁大富评功摆好。”
  四驾马车会心一笑,王大文就说:“现在我宣布,海选进入第九个议程,给丁大富组长评功摆好。”
  这一评摆,把丁大富、马彩菊感动了。
  田仁政走到丁大富身边问:“你答应不?”
  丁大富摇摇头,马彩菊只是笑。
  田仁政拍着丁大富的肩膀:“丁大富,你看在我五六十岁的人都还要当村官的面子上,你就答应了吧!”
  马彩菊对丈夫眨眨眼。
  丁大富夫妻的预约,笑容加眨眼等于赞成,便说:“好吧!大家这样信任我,我还是继续干下去为好。我自从上门到泡木董来,为乡亲们办的事不多,以后我要多办点,要搞团结、和谐,和大家一起奔小康!”
  简约的施政演说,获得了阵阵掌声。
  当天晚上,有两对夫妻分别在自己家里,谈了今天的“海选”有感。一对是丁大富、马彩菊,另一对是冉秉胤和他的老婆。
  马彩菊是个初中毕业生,素爱看书看报,又不打牌赌博,所以买了一些书籍,订了一份《恩施都市报》,一份《来凤报》,目的是打发日子。丁大富只读到小学毕业,上门后里里外外的事都是他的,他也爱看书籍,但是总没有空。马彩菊呢?读了书报,也向丁大富口传一些,以保持夫妻间的共同语言。丁大富重宽容,马彩菊重沟通,所以虽然是河东狮吼,却也能琴瑟和谐。
  这天,马彩菊破天荒地做饭、喂猪、洗碗,让丁大富看了一些书报,认不得的字就查字典;马彩菊在旁边时,就问马彩菊。
  天一黑,马彩菊就把啪耳朵叫上床,扯开了私房话:“你看懂了没有,龚书记才来我们村两三天,就把王主任带好了,够厉害不?”
  “够厉害。”
  “三天海选,十个组长到位,才走三处,就政声满村,你晓得龚书记的法宝不?”
  “不晓得。”
  “我给你木脑壳讲,他的法宝叫尊重,尊重同事,尊重群众。他在夸你宽容和谐讲事实,夸我读书看报有见识,说明他是一个会尊重别人的人。尊重群众的干部,政绩应能彰显,当官就当得长。他为你评功摆好,使我们受到了全组人的尊重。”
  “你这一次的评论,是U2飞机挂水瓶,高水平呢!”
  “你今天的施政要诀,也是高水平呢!我说啊,你弟弟也厉害,他把龚书记都请来了!”
  “你才是木脑壳呢,这个都不懂,龚书记一来尊重群众,二年要了解我俩的情况……”
  “哦,对,只有调查研究,才有发言权……大富,今天是我俩的银婚纪念节啊!”
  “什么银婚啊?”
  “我俩结婚25年啦。”
  “这么快?”
  “儿子北京大学都快毕业了,还能不快……”
  冉秉胤和老婆李丽的私房话,没有半点和谐气氛。李丽只问了句“你向来千不捧,万不捧,你怎么今天把那个啪耳朵捧了一场”,立刻就拐了!
  冉秉胤立即给了他一顿雷公火闪:“闭起你的膣嘴,你晓得个鸡巴?我明显捧啪耳朵,暗里捧龚书记。再说,明里把他丁大富捧着,好让他以后替我们说话,替我们挡箭,如果不为我们办事,我们就给他出几个难把题,马彩菊就不准他当组长,晓得不?”
  李丽被骂得闷闷不乐,懒得开口了。
  夫妻入睡,同床异梦。李丽梦见自己在法庭上胜诉,审判长宣判的结果是:“判决冉秉胤、李丽离婚……”
  两人走到半路上,李丽往泡木董走,冉秉胤拦住她,跪在地上求她别走,李丽头也不回……
  冉秉胤梦见舅舅田忠诚一掌推倒了他的新楼房,又一掌向他打来:“为了你讲婆娘,我连万老板的钱都扯了,害我替你背黑锅,我打死你——”
  吓得冉秉胤跪地求饶,大喊:“舅舅——”吓得醒了过来,一摸旁边,是李丽!这才知道是个梦,随即闭上眼睛胡思乱想了一阵,便又沉沉睡去。
  这天下午,四驾马车在田仁政家堂屋对“海选”作了总结,并研究了以后的工作:王大文、李丽把“海选”结果和总结整理好,上报镇政府;龚昕、田仁政到全村12个组(除这三天已到过的3个组外)调查研究,调研结束就制订村支两委工作计划。
  晚饭后,龚昕正在洗衣服,被伍梅芝看到,一把抢过去了。龚昕好不过意,但又不好意思再与伯母去争。
  重温了党的十七大报告(单行本),又把《邓小平文选》选看了几篇,联系三天来的工作,一幕幕过了“电影”,兴之所致,提起笔来,在工作记录本上草成几句自由诗:
  
  群众是土壤,我是庄稼,
  从群众中吸取精神营养,
  我会生根开花,
  我会长高长大,
  为了报答群众,
  我必须结出丰硕的果实,
  哪怕只是一棒苞谷,一盘葵花!
  群众是父母,我是公仆,
  为群众多办好事实事,
  我会不计名利,
  我会不惜代价,
  为了服务群众,
  我必须付出辛勤的血汗,
  哪怕只能富强一村,富裕千家!
  
  从来没想到要写诗,诗既然从心底流出来了,权目录下。龚昕自嘲地笑了笑。
  翌日吃过早饭,田仁政对伍梅芝交待了他和龚书记要走遍全村各组的事情,并说到夏谷可能要待两天,如果觉得一人沉闷,可以回城去看看孙子。
  龚昕、田仁政一路走一路谈,二人三生有幸,志同道合,不说也知道情有多深,意有多长。
  经过向阳组,到了嘴上。与嘴上组的组长向阳开聊了聊,三人就一同去看了鸳鸯嘴。鸳鸯嘴到了,眼界一开:鸳鸯坝的东北尖端确实与鸳鸯的喙完全酷似,半点不假,天地造化,无处不有奇观。
  龚昕正倾情享受大自然的旖旎,田仁政忽然说:“龚书记,待我们把鸳鸯村建成小康村了,再到这里来修建一个‘农家乐’旅游休闲中心,它可以包括几个钓鱼台、游泳池、观江楼等等,怎么样?”
  龚昕说:“好啊,再在两江上修建一个‘江上飞’连环跨江索道……”
  向阳开说:“在江面还可以搞‘舢舨竞渡’……”
  从鸳鸯嘴溯江而上,过龙家院子、江石、中堡、乌龟堡、王家院子、文家院子、七元坟,可以体验到鸳鸯村地势西高东低。田仁政的设想是在江石组建一个电力排灌站,把水提上岸,水渠通到七元坟、泡木营,可浇灌全村百分之六十的稻田。龚昕说:“到了泡木董,可以再提水上董,那么村东的那些稻田也可受益。”
  下午,他们踏勘了干田组,对组长田亚林讲了电力排灌设想,田亚林十分神往,但却愁眉苦脸:“我们现在连照明都还没有恢复,那是猴年马月的事啊?”龚昕说:“老田,不要着急,我和老书记同你们一起干,不用愁,一步步来。”
  这天的最后一站是夏谷,听到这个地名就有一种神秘感。
  干田组不仅干田多,而且董上尽是和尚秃头,除了稀稀拉拉几棵水蜜桃,树木极为少见。
  而一入夏谷所属地界,就仿佛另一个世界了。虽然蚯蚓似的组道与干田组相通,但密林把组道遮蔽得严严实实。密林中,马尾松、枫树是主要树种,针阔叶混交。枫树已落叶,密林又显得比较敞亮。
  二人刚入密林不久,就听到山上脚踩树叶的沙沙声,二人往上面一望,两个年轻人下来了,其中一人忽然喊道:“田校长?”
  “你是……”
  “我是白云飞,(指另一个青年)他是白云端,你在和庄中学当校长时,我们都是你的学生。今天轮到我俩守山。”
  “白云鹤在家吗?”
  “在,昨天才结婚,正在度蜜月,不会出去的。”
  未进夏谷,先闻白云鹤之名,龚昕顿时来了兴趣,忙问,这是个什么人物,能保住这些树林。
  白云鹤,外号蟒蛇,这外号是这几年才得到的。他五岁发奋读书,17岁高中毕业,非清华大学不读,差1分未能如愿,一气之下,他来了牛劲,不读城里的大学,而要读乡里的大学——“夏谷农业大学”,也即修地球大学。他说:“父母望子成龙,我也想,现在成不了龙就成蛇,成蛇也要成蟒蛇。”蟒蛇之名由此生发。家长、校长、班主任、同学,个个为他惋惜,他却无所谓,复习班也不去,说是“好马不吃回头草”,回头草没味道。
  那年头,在夏谷,谁也不愿当组长。田忠诚、王大文走了几趟,走得烦了,就说:“你们谁愿当组长,就报个名来,我们马上报镇政府。”
  白云鹤立即响应:“我当。”
  全组的村民都为他鼓掌,表示确认。
  原来,他参加了几次村干部会,听田忠诚、王大文全是讲的假大空,他说:“完全是在浪费时间,多半是在哄人,一点实事不做,只叫大家编报数字,这样的工作还叫什么工作?”他不屑于参加这些会议,而是实实在在地和全组的七八十家人干出了许多名堂。
  龚昕越听越来劲,到了夏谷他就不走了,要把夏谷读懂,要把白云鹤读透。
  龚昕第一想见识白云鹤的“密林功”,田仁政又给他讲了白云鹤组织夏谷人舌战干田、泡木董、伍家院子的伐薪队伍的故事。
  伐薪者偷砍了夏谷出林,白云鹤组织全组人上了青木坳,用电喇叭对伐薪队伍大张旗鼓宣传《森林法》、《夏谷组封山育林护林环保民约》。白云鹤又公开宣布:“我们每天都有护林队巡查青木坳,你们就死了这条心。我们要护林,你们要砍柴,把自己的山砍光了,又想砍我们的,我们不答应。谁敢再来砍,莫说我们乡里乡亲不认人,把你们告上法庭,对簿公堂,不卖水牛沙卖水牯,不卖肥猪卖肥羊,不是好搞的!你们不怕蟒蛇,就来试试看;你们怕蟒蛇,趁早莫打主意!”
  伐薪队败了,撤了,怏怏而归。以后,他们就过太平溪,开远梢,到五千米以外的地方砍沟里人的山林去了。
  田仁政的故事说到这里时,已经峰回路转,出了密林。起眼一看夏谷,好一个世外桃源。龚昕、田仁政差点变成小孩子,一蹦三尺高:这个白云鹤,六年中画出了这样青山绿水的漫长画卷,多么大气!那些奈李、糖梨、苍溪梨、水蜜桃,像一个个大力士,顶天立地,多么勇武!
  白云鹤的故事真多,为了山林,为了果树,为了夏谷的实干道路,他与田忠诚对干了几仗,一干就是六年,一直干到田忠诚下台的磕磕绊绊,钉钉啄啄不少,但是田忠诚却搞不垮这个“独立王国”,反而成就了白云鹤。一个支书,一个组长,顶杠六年结果,以搞歪门邪道的人邪不胜正而败北,白云鹤却在夏谷铸造了和铸造着全组人致富的辉煌。在十个组无组长、四个组工作不力的情况下,白云鹤鹤立鸡群,独树一帜,怎不令龚昕关注?
  但是,田仁政对白云鹤并不那么熟悉,只能讲个大概,正准备从头脑中再搜索点什么,冷不防白云鹤已迎上前来。乍一看那白云鹤,西装革履,英俊潇洒,一个白面书生似的农民,一个白蒙白净的帅哥,叫人不胜惊讶:他这个农民是怎么当的呀,简直比书生还书生!
  白云鹤上前迎住二位书记:“龚书记,老书记,我老远看见你们来了,知道你们是第一次光临寒舍,所以特地前来迎接!”
  田仁政说:“小伙子,乡里乡亲的,展什么言子呀?”
  白云鹤歉意地笑了笑:“我平时都是学生腔,每天看书的时间都多,当书虫,所以习以为常了。”
  龚昕关心着脚下:“白云鹤,你们组内的道路都硬化了,这材料没经过村道、组道吗?”
  “没经过。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水具备,双靠双吃……”
  田仁政插一句:“你小子都通吃了……”
  白云鹤正色道:“不瞒二位书记,这也是因为逼到牯牛下牸崽,无法可想,非走水路不可,谁叫鸳鸯村空有车路车难行,摩托钻进黄泥坑呢?”
  说着,已到白云鹤家,一楼一底砖瓦房,楼上楼下,庭院周围,组上的人,至亲的亲戚,大人小孩,男男女女,或者下棋,或者聊天,或者游戏,好一番热闹景象。
  进了屋,宾主坐下,花生糖果满桌,一会儿油茶汤又到。白云鹤取出两包“玉溪”,给龚昕、田仁政。龚昕说:“我不抽烟,免了。”田仁政说:“那个止不到瘾。”
  什么才止得到瘾呢?只见他掏出一个塑料包,内装一大坨烟丝,打开来,两指拈一撮烟丝,再取出一张纸片,那么几揉几搓,一根长长的雪茄立即出厂。
  田仁政“巴达巴达”抽烟,烟雾缭绕,异香满室,他抽了一口,解释说:“我在机关上班时不抽烟,下班回家才抽,一抽就有孙子提意见,现在好了,与村民打交道,这个东西挺随便的……”
  龚昕、白云鹤都受不了这缭绕的烟味,但都忍着。突然,隔壁一阵喧哗。龚昕问白云鹤:“你的客人遇到什么高兴事了?”
  白云鹤说:“不是客人,都是我组的村民。隔壁是图书室,我们已办五年了,许多人看书上了瘾。刚才情绪激烈,肯定是找到油菜追肥的好办法了。”
  龚昕一下子来了兴趣,起身去看,白云鹤跟后,田仁政亦跟进。龚昕、白云鹤进了图书室,白云鹤看了背后的田仁政。还好,田仁政看到图书室门上的四个大字:“请勿吸烟”,便未贸然进室了。
  果然不出白云鹤之所料,几个小伙子冲着白云鹤直嚷:“油菜叶面施硼肥,明天去买硼肥试试……”
  龚昕的兴趣更浓了。白云鹤把龚昕介绍给图书室的人之后,龚昕就与大家攀谈起来。这里有农业科技书籍和其它图书,有农业科技小报,还有些小说书、《故事会》之类。龚昕问白云鹤:“这些书报都是你买的、订的吗?”
  “也不全是,有一部分书是大家凑来的。”
  龚昕向村民们询问了阅览情况,觉得很有意思:“白云鹤给你们办了一件大好事!”
  龚昕抬头望着大家,倾听着众口交赞:
  ——白云鹤高中毕业回来那年,他按照科技书本来种田,我们都等着看他的笑神。他种庄稼花力少,花工少,花钱少,可结果比我们收得多,他赚了很多时间去钻书。我们晓得了窍门,也跟着他照书种田了。
  ——什么照书种田?科学种田。
  ——还有科学种树!
  ——还有科学养猪!
  忽然,一个小伙子问:“我们的新农村住房规划好了没有?”
  “前两年,我向村支书田忠诚请示过,他总是支支吾吾。”
  “那是忌妒,他们十四个组眼下无戏唱,他怎么肯为我们一个组的人表态?”
  “也不全是忌妒,他见前两任支部书记都成了招聘干部,心痒痒的,也想从此路跳出农门。人不知自丑,马不知毛长。他自己无能无志,连个像样的规划也搞不出来,你叫他怎么表态呀?”
  “不是无能无志,而是手长嘴馋,一门心思吃扶贫款,吃退耕还林款。只要上面有款下拨,他就要吃。”
  龚昕乘机插了一句:“他一人吃?还是几人吃?”
  小伙子说:“喉咙大,一人吃,喉咙小,两人吃。”
  白云鹤作诠释:“也是与王大文一起吃。”诠释完毕,又给大家讲了一个小故事。
  鸳鸯村有一个人,名叫艾大明,在县民宗委工作。他为家乡争得了一笔村民饮水款,打电话叫村文书去领取。村文书向田忠诚、王大文汇报此事后,都说自己要进城开会,顺便带回。第二天一大早,二人一前一后找到艾大明。艾大明窥知二人居心,就不肯给他们办理领款手续,而是无可奈何地说:“你们来迟了,款已划到别处去了。”
  田忠诚、王大文二人不知羞愧,反而信以为真,两手空空,怏怏而归。
  小伙子说:“扯了这么远,你白云鹤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
  白云鹤说:“你问两位书记吧?”
  龚昕向田仁政递了一个眼神,示意他来说明。
  田仁政说:“我和龚书记已拟了一个鸳鸯村建设八年规划。住房城镇化是规划的一部分。边远的几个组,包括夏谷,一律向村子中心紧靠。”
  白云鹤反应快:“就是说,我们夏谷组率先建房,楼房群建到我们的山林脚下,与干田组相接,既有利于学生就近入学,也有利于开展业余文艺活动。”
  龚昕说:“你个白云鹤,头脑比电脑反应还快,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你们率先建房,从今年建起,给全村一个示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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