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有缘无份

　　你永远无法理解赌徒的心理，除非你也曾经因为赌博而倾家荡产、众叛亲离、痛不欲生，不然你只能肤浅地认为他们仅仅是被贪婪蒙蔽了双眼的蠢猪而已……不过，事实也只是如此。
　　赌徒有时以为自己是名运筹帷幄的统帅，赌场如战场，每一局精心设计的牌和了，都如同取得了一场战役的胜利；而输了钱，他们又都如同企图东山再起的亡国之君般急切地期待着下一场角逐。
　　他们有时沮丧颓废、暴躁绝望，有时又积极向上、自信满满，他们的心情和生活都屈从于赌场上的成败。
　　可笑的是，这两种极端的心态与处境往往周而复始，没完没了，至死方休！
　　景安有一种特色小吃，名“饺子粑”，形同饺子，但面皮用的是糯米粉，擀得非常薄，馅料是萝卜丝、虾米、豆腐干丁混合而成，蒸笼蒸熟后，晶莹剔透，风味独特。人民电影院有家专卖“饺子粑”的小店，色香味俱绝，许多人慕名而来品尝。店老板驼子原先是大街上蹬三轮车的，城市取缔人力三轮后，为了生计，才转行卖饺子粑的。
　　驼子也没想到自己卖个饺子粑，竟然发了财，不但买了新房还娶了媳妇，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他那寡妇娘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然好景不长，驼子夫妻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赌博的恶习，而且越赌越大，越赌越没有节制，店里的生意也不管了，交给老娘和一个亲戚雇工打理，夫妻俩则专职赌博。
　　十赌九输，除非会出老千！道理谁都知道，但做不到，每个赌徒都是浪漫主义者，都认为自己的运气比别人好，都认为输出去的钱能赢回来。
　　没多久，人们发现那家“饺子粑”店经常有讨债的人来捣乱，刷油漆、砸桌椅；又过了一阵，这家店便重新装修，换了主人，没有再卖饺子粑了，而是改行卖桂林米粉。
　　而后，在一个冬日的早晨，在人民电影院门口的一颗歪脖子柳树下，借助微弱的晨光，早起的人看见一个笔直的身影，悬挂在树枝上，鼻子尖和耳垂下还坠着剔透的冰锥。
　　驼子上吊了，讽刺的是，上吊的地点就在他从前蹬三轮车歇脚等客的歪脖子柳树下。
　　黄赌毒，按这个顺序排列，说明赌搏的危害甚至猛于毒品！
　　王睿是幸福的，当他和邹楠的婚期商定以后，即便喝水，他都能品尝出甜蜜的滋味来。
　　他深爱着邹楠，憧憬着婚后的幸福，并且幻想着和对方第一次做爱的情景。他认为爱是做出来的，他对自己那方面的能力很自信，他有理由相信在跨越了最后一道障碍后，邹楠也会更加爱自己！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无法为邹楠改变自己，摒除赌博的恶习。
　　“王睿，你怎么能对靳科长发脾气呢？客户就是上帝的道理你不懂呀？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同行在巴结他吗？”
　　康正医疗器械公司景安分公司总经理刘彤发火了，会议桌被他拍得梆梆响，回声在寂静的大厅里缭绕。他口中的靳科长是市中医院的一位领导，专门负责医疗器械的采买，他们医院现在有一批设备需要淘汰更新，所涉金额不是个小数，靳科长便成了众多医疗器械公司公关的对象！
　　“经理，你是不知道，那个狗屁科长简直就是斯文败类，灌了两瓶马尿，满嘴喷粪，还对小娟动手动脚！”王睿激动地说，扭头看了眼小娟，对方有些尴尬地低垂下头，脸颊变得绯红。
　　刘彤也望向小娟，对方的神态说明了一切。
　　“都是老销售了，什么客户没遇到过，就不能讲点策略……再怎么说你也不能骂人呀！你这样做，公司所有的前期努力都付诸东流了，损失你承担得了吗？”刘彤转移方向。
　　“我也不愿意看到这种结果，生意做成了，业绩上去了，大家都有奖金拿，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让咱们碰到这么个赖皮呢？”王睿耸耸肩。
　　“我也知道，有些男客户酒后会显得有些无礼，女销售会吃点亏，但沟通时就不能委婉些、圆滑些吗？有必要让别人当场出丑，下不来台？这样一搞，关系僵了，还怎么合作？”刘彤说的也是一种普片的社会现象，但作为总经理，他永远把公司利益放在第一位，虽然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
　　但这却激怒了王睿。
　　“说得轻巧，那他再提出进一步的要求呢？如果小娟是你亲妹妹呢？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有些比方是不好乱打的，容易让争执加剧升级，何况是用一种激愤的腔调！
　　刘彤无法容忍下属的顶撞，短暂的沉默后，怒道：“王睿，你家里条件好，不缺钱，可以任性，但其他人呢？其他人还等着工资、绩效奖养家糊口！”
　　死寂，王睿感觉到这话戳中了其他同事的软肋，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好些同事的经济条件都不太好，那个只抽五块钱庐山烟的老赵借了自己三千块好几个月了都没还上。
　　“行，我再去约那个靳科长，看看还有没有转机！”王睿妥协了。
　　彼时，王睿在赌桌上的好运气已经耗尽，他不仅输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还从朋友处借了近二十万！他答应再去会会那个无赖，完全是因为仗义和不服输的那股劲了，提成在他眼里已经不算什么了。
　　赌博已经模糊了他对金钱的概念。　　
　　尹艳萍后来单独和沈强吃了顿饭，就在浙江路的小黄鱼。
　　小黄鱼价格便宜，味道嘛怎么烧也都差不到哪儿去，所以取这个店名说明老板走的是物美价廉的亲民路线。
　　物美价廉，生意自然火爆，不预定，饭点上现去根本没位置。馆子最大的特色在装修上，古瓷器片儿错落有致地坠满了天花板，桌椅地板也都是做旧的瓷器，营造出一种特殊的古典氛围，食客仿佛步入旧时光，能听见瓷器的吟唱，令菜肴也别有一番风味。
　　或许是同行，俩人并不缺少话题。
　　“……我们的顾客都是年轻人，年轻人现在都喜欢网购，甚至习惯了网购，今后网购也会是种趋势，就像……”沈强沉吟了一会，继续道：“就像纸媒终将会被网媒彻底取代一样，实体店也一定会消亡，而且快到你无法想像！”
　　“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实体店不但不会消亡，而且还会更好！”尹艳萍自信道。
　　“理由呢？”沈强饶有兴致地凝视着对方。
　　“因为我觉得人最大的需求是人际交往，实体店的购物体验是虚拟网络所给不了的！”尹艳萍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看过一本小说，说一个人流落到荒岛，虽然生存下来，但孤独却比死还让人难以忍受，他试着和一只猴子交流，并给对方取了个名字，叫……”
　　“星期五！”沈强笑了，“那本小说很有名，叫‘鲁兵逊漂流记’，我也看过！”
　　“对对对，”尹艳萍莞尔一笑，“其实，我想说的是上街购物不仅仅是购物，它也是一种生活方式，走走看看，吃点街头小吃，和不同的人聊天，诸如此类！”
　　沈强对尹艳萍有意思，所以即便对她的观点不认同，也能耐着性子倾听，并不时会意点头。事实上尹艳萍的看法也不是全无道理，只不过不在点子上。沈强说的是趋势，有了网络，年轻人完全可以孤独地活着，并享受这种孤独，世俗的生活和社交被网络隔绝和取代。
　　“那怎么解释实体经济下滑得那么厉害呢？你知道，河对岸新建的天虹中心商圈的许多店面都空置着，一片荒凉啊！”沈强摇头，感慨。
　　“电商对实体店的冲击是必然的，但不是致命的，好笑的是有些顾客本来是想来我店里看实物，再去网上买同款的，但最后看见实物后，便迫不及待在店里买了，网购的那些缺点是它的模式自带的，永远无法去除！至于你说的商铺空置现象，我觉得是开发过度所至，天虹附近已经有一个桂盛购物广场了。”
　　“可是……”
　　沈强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上菜了，服务员问喝什么酒，沈强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尹艳萍。
　　尹艳萍能喝酒，酒量还不小，但她坚定地摇了摇头。毕竟是头一回吃饭，她得装着点，和沈强的交往，她是冲着结婚去的。
　　事实上，在这次单独约会之前，他们通过微信有过较有深度的坦诚交流。尹艳萍告诉对方自己是一位单身妈妈，有一个快要上小学的女儿。
　　沈强说他不介意，说注意她已经很久了，说喜欢她的成熟、内敛和善良，说他曾看见尹艳萍耐心地喂食一条瘸腿的流浪狗、赠送给在店门口避雨的清洁工雨伞。
　　或许你不在意，可是你的父母亲人呢，你的朋友们呢，他们会有不同的看法——对一个比你大三岁、还带着孩子的女人！尹艳萍说出自己的忧虑。
　　沈强说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只看中她这个人！这话温暖人心，但不解决问题。
　　“如果你也中意我，我们试试，我相信如果我坚持，我的父母会接纳你的，相信我，好吗？”
　　“只怕没那么容易……”
　　“幸福是靠自己争取的，你这么年轻漂亮，难道就这样一个人过下去吗？你肯定也要结婚，组建家庭，难道就非要找一个离异带着孩子的才觉得般配和安心吗？事实上，据我所知，那种人反而在感情上更不牢靠！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把这个机会给我呢？”
　　“我是觉得你会有更好的选择……”
　　“你就是我最好的选择，事实上我还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呢……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那天他们聊得很晚，尹艳萍打字，沈强用的是语音，他的声音温暖而富有磁性，让倾听者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体验，这种“讨论”本身就是一种谈情说爱。
　　在小黄鱼的那餐，他们是最后离开的一桌，他们聊了很多童年的趣事，才突然发现，虽然相差三岁，其实童年的欢乐忧伤却是那么地相似。
　　沈强是一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对待感情专一而执着，本来和尹艳萍会成为幸福的一对，结婚生子，共同经营着他们曾提议过的服装生意，过上平淡而充实的生活……但这一切因为沈强的叔叔而戛然而止。
　　人是无法和自己的过去握手言和的，永远都不能！
　　交往了一段时间后，尹艳萍让沈强和女儿见了次面，想看看女儿是否能接纳这个“叔叔”，当然，也想观察一下沈强是否如他自己所言富有童心，能和小朋友融洽相处。
　　他们去的是西客站的游乐场。
　　那天周末，游客特别多，每个项目都得排队等待很长时间，虽然疲惫不堪，但他们却很快乐，尤其是小熙，这让尹艳萍觉得真的没有白来。
　　在过山车前，尹艳萍犹豫了，她怕自己和孩子受不了那份刺激，可小熙眼中却分明表现出无比的渴望来。
　　“要不这样，我带小熙坐，你在下面等，记得给我们拍照！”沈强提议。
　　尹艳萍犹豫不决，可她看见有许多和小熙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在大人的陪同下登上了过山车，表情兴奋、充满期待----冒险是孩子的天性！
　　“没事，我坐过，心里有数，我会照顾好小熙的！”沈强笑得像个孩子，一个期待妈妈允许去游戏的大男孩，让人难以拒绝。
　　“妈妈，座椅上有安全防护装置，不用担心！”
　　尹艳萍被小熙这声妈妈触动了，这是女儿第一次主动叫自己妈妈，在来景安二个月后。
　　尹艳萍终于松了口。
　　歇斯底里的欢声笑语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但尹艳萍能听出属于女儿的声音，如果生活能这样下去，该是怎样的一种幸福呢？
　　沐浴着阳光，尹艳萍陷入遐想……
　　那晚，小熙第一次要求和妈妈睡，这让尹艳萍有些小感动，她突然意识到这些年自己失去了什么，再亲近的关系也需要陪伴。
　　“为时不晚，小熙，妈妈一定会弥补你，尽我所能！”凝视着孩子熟睡的脸庞，尹艳萍在心里发誓。
　　没多久，沈强带着礼物来到了尹艳萍的公寓。
　　本来，尹艳萍的母亲并不看好女儿和一个比自己小的男人交往，在她传统观念里，夫妻就应该是男方大几岁才好。
　　所以第一眼看见沈强，她是不满意的，女儿找的这个对象太年轻、太英俊，这样的男人能对一个比自己大好几岁、还带着个孩子的女人一直地好下去吗？尹艳萍的母亲感到无比的忧虑。
　　然而一顿饭下来，她的忧虑消除了。席间，沈强的眼神、语气还有动作细节，都透着发自内心的真诚。
　　小熙叼着装饮料的玻璃杯，试图不用手来喝，没等大人制止，玻璃杯摔到了地上，稀碎，黄色的橙汁溅了一地。
　　尹艳萍附身去收拾，却不小心被玻璃渣划破了手指，流了血，母亲赶忙去找创口贴，转身回来，看见沈强已经替女儿处理完毕了----这个小伙子竟然随身带着创口贴！
　　这个细节让尹艳萍的母亲改变了随后和女儿谈话的方向，她原本让女儿郑重考虑，现在却叮嘱女儿把握机会。
　　母亲的态度，解除了尹艳萍了最后的顾虑。
　　和沈强父母见面的地点是尹艳萍选的，在玺悦酒店，那里消费不高，环境优雅，尹艳萍和朋友去过一回。
　　为了这次见面，尹艳萍做了精心的准备：她了解了沈强父母的喜好以及身体状况，知道沈强父亲有高血压，她特意点了一道百合芹菜；她对两位老人可能会询问到的事情都想好如何作答，当然，她并不想刻意隐瞒什么，只是认为有些事情的解释必须得有技巧，尤其是关于自己单身妈妈这个特殊情况，事实上，她对于沈强父母在知道这一情况后仍然愿意见自己深表感激！
　　孩子是父母的复制品，她相信两位老人的性情一定也如他们的独子一样阳光温和，通情达理。
　　尹艳萍拉直了头发，穿了件印有茉莉花的白色衬衫，外面披了件水蜜桃色的无袖粗孔线衫，清爽靓丽，沈强见了颇为惊艳，戏说能嗅见水蜜桃淡淡的馨香。
　　本来尹艳萍应该提前到包厢恭迎长辈的，但因为店里的事情耽搁了……幸好是这样，如果真的坐了下来，她真不知道这饭局该如何收场！
　　尹艳萍和沈强在玺悦酒店大厅碰头时，沈强的父母已经在包厢了，他们说笑着手挽手上楼，来到包厢门口时，门突然从里面打开，迎面走出来一个穿明黄色夹克、鼻翼上生有一颗肉痣的中年男人。
　　四目相对，尹艳萍怔住了，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如同看见了魔鬼狰狞的脸。
　　对方也显得有些惊愕，但很快便掩饰过去。
　　在天之道做按摩女时，男人是尹艳萍的常客，每次来都会对尹艳萍上下其手，极不规矩，甚至赤裸裸地提出如果尹艳萍能做他的情人，他愿意每个月给她一笔钱，那个数字是她工资的倍数。当然，如果是良家妇女可能会毫不犹豫地给对方一巴掌，但作为一个按摩女，便只能默默承受着种侮辱，而且还得带着笑。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为了生存，不得不去取悦一个令自己厌恶的老男人，是一种蚀骨的悲哀！
　　那天晚上十一点多，男人又来了，浑身酒气，点名要65号——尹艳萍服务。
　　按摩店贩卖的另一个内容就是暧昧，靠着穿着性感暴露的年轻女孩子拴住男性顾客，让他们流连忘返，想入非非，重复消费。
　　男人四仰八叉地躺在按摩床上，闭着眼睛，打着轻鼾，似乎很疲惫。
　　“这样最好，省得烦！”尹艳萍心想。
　　尹艳萍点燃角落里的檀香，调节了一下包厢灯光的亮度，便从对方油腻的额头开始提供服务。
　　尹艳萍几度柔声询问按摩的力度，男人都没吱声，她一度以为对方睡着了，防范的心遂松懈了下来。
　　头部后是两肩，再是手臂，按摩手掌时有一个“放血”环节，许多顾客都钟爱这手指被自下而上挤压，血液被迫驱离，然后瞬间回流的那种充盈酥麻的感觉。
　　有顾客曾问过尹艳萍，说这种感觉像不像下体被充盈。
　　尹艳萍机械而麻木地捏揉完男的左臂膀，本来她会下床绕到右边去，但见男人睡着了，就懒了那么一下，而是选择直接从男人身上跨过去，这让她追悔莫及！
　　就在尹艳萍起身迈开穿着短裙腿的那一刻，男人突然睁开眼，粗鲁地用力地将那戴着方形福字金戒指的手指向上插进了女人的下体……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尹艳萍都会从噩梦里惊醒，私处那种冰冷刺骨的疼痛感记忆犹新，令她一但想起就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她从没有想过一个男人会如此下流卑劣，而自己会是如此地卑贱和无奈的一种存在。
　　肉体上的伤痛容易治愈，甚至无需用药，人体强大的免疫力就能搞定，可精神上的伤痛必将伴随一生……
　　“这是我小舅舅，艳萍，你不介意吧？”沈强笑着介绍道。
　　尹艳萍如梦方醒，凄然一笑，没吭声。
　　“强子，你们先进去，我上个洗手间就回来！”男人冲尹艳萍点点头，当然，这是他做给自己外甥看的。
　　“我们进去吧！”沈强的舅舅离开后，沈强亲密地拍拍尹艳萍的肩头，他能感觉女友有些不自然，以为是初次见自己父母的原因。
　　尹艳萍下意识地朝前走了一步，突然定住，谎称自己也要去下洗手间，抱歉地对沈强笑了笑，可刚拐过走廊，便逃也似的下了楼，直奔酒店大门而去。
　　有些人，注定有缘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