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土碉喋血

　　邪神做久了，正神也难做。黄正保才当了几天乡武装部长，就感到样样别扭，吸大烟、进妓院，虽然照干不误，但都必须偷偷进行，不能像以往那样大摇大摆、明目张胆地去干了。
　　以前，他家是“莲花四子”之一，他什么事都可以任意干，哪像现在这样受窝囊气？
　　“莲花四子”是哪四子呢？道是“江家的顶子、龚家的银子，陈家的谷子，黄家的窨子”。
　　“江家的顶子”是指莲花街大江坪前清光绪年间已丑（1889）三甲二十三名进士江俶，授顶戴花翎，发河南实授光山县知县。顶戴花翎，俗称“顶子”，名简意赅。龚家是大商贾，在莲花、枝江两地都有桐油、漆、棓商号。陈家是大地主，良田无数，租谷无数，自不必说。
　　而黄正保及其兄黄正北家，总称“黄家”。黄家良田、租谷仅次于陈家，窨子岩朝门吊脚楼房无数，占了莲花大半条街。黄正保家的窨子主要在上码头，最大的窨子依傍禹王宫而建，号称“一百零八根柱头落脚”，雕梁画栋，极为华丽；曲折回廊，萦绕宅内。宅内各室、卧房、赌局、烟榻等等，俱有专用房间。但是，如今世道变了，黄正保虽当了一个部长，却因一天公事繁忙，偶尔抽得一点时间吸口大烟，玩个妓女，又怕被李品军、白顺利和乡公所其他的人发现，一天只能鬼鬼崇崇，提心吊胆，甚觉不是滋味。挨不了几日，黄正保便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生起了反骨。
　　莲花乡公所刚从大坪迁回莲花不久，黄正保就让齐无名（乡武装队队长）和十二个铁杆保丁暗中搜罗亡命之匪徒，把被解放军打散的和不愿接受改编且已上山“趴壕”的匪徒一个一个聚集拢来。每搜罗得一个亡命徒，黄正保即赏给50块大洋。这样一来二去，居然很快拉起了几十个乌合之众。黄正保心中一喜，胆子一壮，便做起了复辟梦来。恍惚间，他竟然以为他的八十人比八百万蒋家军还厉害，立即派心腹齐无名带着自己的密信，连夜上天龙山与湘西悍匪师兴周、瞿波平密谋，双方沆瀣一气，一拍即合，黄正保便在祥云境内首先反叛。
　　叛军虽有八十人，但黄正保投鼠忌器，先把家人疏散，然后准备一举拿下莲花乡公所。然而，这次不比上次，李品军，白顺利早已作好准备。黄正保的叛匪还未把乡公所包围起来，李、白二人已率加强了的乡武装队及莲花街上两个闾的武装队民兵对叛匪来了个反包围。黄正保见对方火力并不猛，便率匪众逃到中码头，武装洇渡芙蓉江。不会水者及游得慢者，又被李、白率追兵消灭了一些。
　　当晚，黄正保、齐无名在附近抢夺了一些食品，在特长坳马尾松林过夜。
　　这特长坳，本名“铁厂坳”，古代曾在此治炼生铁，故名。铁厂以土炉炼生铁，并在岭下一水沟旁铸造犁铧，故水沟名“铧匠沟”。后人因未探出铁厂坳矿源，更不知古人用何法冶炼生铁，认为此“铁厂”二字有误，干脆用其谐音“特长”作为此山坳名称。
　　黄正保叛匪中，有一匪兵，外号“刀疤脸”。此人因年轻时与人斗狠，技不如人，脸上被人砍伤。虽逃得性命，但“疤脸”留了下半生。
　　国民党祥云县政府县长李琛，组织“民众自卫队”螳臂当车，妄图阻挡解放军二野入川。他的一、二中队在洪安与解放军的一个连遭遇，一触即溃。一中队二小队的小队长就是刀疤脸，平时他被称为“自卫队第一勇士”，但这次一看到解放军人人似猛虎，个个神枪手，他又成了跑得最快的“第一逃兵”。自投入黄正保叛匪以来，一想起洪安之战，便心有余悸。
　　刀疤脸是个“大梦虫”，一睡着就做梦。在特长坳山坡上，他半夜睡不着，等到睡着了，便立即做起梦来。
　　解放军的一个连队把特长坳团团围住，一时枪声大作。刀疤脸屁股上被射中一弹，吓得屁滚尿流，大声惊叫：“共军来了、共军来了！”
　　声音尖厉，把众匪惊醒。刀疤脸迷迷糊糊、跌跌撞撞地在树林里乱跑，众匪也跟着乱跑。夜色如漆，众匪忙乱了半夜，到天明时才跑出树林，从物长坳跑下铧匠沟。
　　匪众才出树林，就被对岸乡武装队的哨兵看见，急向白顺利汇报。因李品军已到县里开会去了，白顺利便率乡武装队乘船从河上抄近路，追赶土匪。在水漫一上岸，就发现前面不远处摇晃着黄正保叛匪的队伍。白顺利身先士卒，一直把叛匪追到绿毛潭。绿毛潭对面是热福溪，热福溪周围几十里山上都是原始森林，黄正保本想渡河钻林，逃上天龙山，但又怕解放军在他渡河时将他们一伙全歼。踌躇之时，他回头一望，脸上晦气净扫，喜之不禁：原来并非解放军追来，只不过一场虚惊。猛追而来的乃是白顺利和乡武装队。看到此处，黄正保一声大喊：“不是解放军追来，只是白顺利带几个乡兵，我们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干掉了！”
　　听黄正保一喊，众匪徒转悲为喜，躲在河边灌木丛中，与乡武装队展开了对射。狡猾的黄正保，令手下匪徒注意节约子弹。乡武装队虽然居高临下，地势有利，但实战经验不足，只打死打伤匪徒十几人，子弹就打光了。
　　黄正保、齐无名见乡武装队没有了子弹，就指挥匪徒反攻，包围和追赶乡武装队。上莲花、下土茶的路都被土匪封死，乡武装队只能沿着小路向新堡寨的板栗林里撤退。
　　白顺利虽然在向锡三部下当过文书，实际上只是办文笔，军事几乎没有真正沾边。乡武装队本可钻入密林，化整为零，回得了莲花就回莲花，回不了莲花就向方圆、桑树两乡乡公所或凤塘区公所靠拢。但是，白顺利却指挥乡武装队全部避入了一座土碉堡。这种土碉堡，在sefg边界无处不有，是各村各寨为防范土匪而修筑的。
　　黄正保、齐无名见乡武装队战士、民兵尽行屠杀，只有马老实一人幸免。土匪射来子弹时，马老实被倒下的战友尸体盖住，弄得满身鲜血，又闭眼屏气装死。待黄正保匪徒离开了新堡寨，他才从血泊中爬起来，楷干净身上的血迹，在山林里钻了大半天，到一处亲戚家住了一夜，换了衣服，第二天到凤塘区公所找到了李品军。此时，李品军已升任副区长，听了马老实的汇报，为白顺利等烈士流泪扼腕，并与区长郭殿祥立即将土碉喋血事件报告县长于吉仁，于吉仁立即向涪陵地委、专员行政公署汇报。涪陵方面十分重视这一事件，立即派涪陵军分区司令员伍国仲带一个营的兵力到莲花剿匪平叛。
　　伍国仲率部队到了凤塘，由李品军作向导，将他们带到莲花大坪村，然后兵分两路，伍司令员一路从隘门口北上攻莲花上码头，王连长一路上亥时坡，由公公山居高临下攻莲花街背后，两路互相策应。
　　李品军找到了两个可靠的人当向导，自己则随伍国仲司令员行动。
　　一路人马到了麂毛坡，恰好碰到上山打柴的海莲花。向导认识海莲花，就把她的情况向王连长作了介绍。海莲花请王连长为她丈夫报仇，王连长说：“我们就是来消灭黄正保的。”
　　王连长听海莲花讲了黄正保一伙的情况，就派一个排跟着海莲花下山，与伍国仲所带的两个连，一举包围了占据莲花乡公所的土匪，将大部分土匪歼灭、俘虏。混战中，黄正保、齐无名带着“十二铁杆”外加刀疤脸直奔下码头，抢了几艘快船，拿枪逼着船工，飞快地驶出书箱宝剑峡，越两江口，下水漫滩，在勾腰柳树上岸，钻入上梨坪密林，遁入热福溪、下梨坪一带的深山老林里去了。
　　后来，邻近的方圆乡丁一涛，桑树乡钱汉杰、宋农乡袁文述等人也相继发动土匪暴乱，被解放军击溃后，匪首们又与黄正保、齐无名跑到天龙山上，与湘西悍匪师兴周、瞿波平勾结在一起，作垂死挣扎。1950年11月上旬，黄正保、齐无名、彭心纯等匪首被活捉，并立即开公审大会予以处决，并追回被他们抢去的耕牛、骡马、纱布、衣物、粮食和各种家具等赃物，分配给了莲花乡全体农会会员。
　　到了一九五一年二月，川鄂湘黔边界历史上遗留下来的多年匪患，终于全部肃清。顿时，到处太平，河清海晏。
　　县长于吉仁派解放委员会副主任欧百川第二次到莲花。这次专来抚慰土碉喋血事件中的众烈士家属。欧百川随海莲花到白顺利坟头，一个同学，一个遗孀，一齐抱坟大哭。
　　祭毕白顺利，欧百川在莲花乡为白顺利等烈士组织召开了追悼大会，又应大元乡人民政府请求，到大元乡专为白顺利组织召开追悼大会。
　　欧百川问海莲花，愿不愿意到大元乡人民政府工作，海莲花说自己没有文化，只想回到丈夫的老家鲤鱼滩参加土地改革，就在那里把云中带大，教育他继承父志，将来好为国家效力。欧百川和大元乡人民政府都答应了海莲花的要求。土地改革时，母子俩分了两份田地，后来又加入了互助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