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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山茶花班再聚首

作品名称:蝴蝶蓝与六面骰      作者:亓芝      发布时间:2020-10-17 22:18:30      字数:5441

  赶到天汇豪景酒店时,晚了近半小时,乘景观电梯上到七楼,邹楠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整理了一下装束,可进入“蓝田玉”包厢的那一刻,她便后悔了,甚至产生了一股强烈地想要逃离的冲动。
  邹楠原本以为只是小范围的聚会,没想到竟然来了二十多人,超过了那届“山茶花”舞蹈班学员的半数。时隔十五年,能来这么多人实属难得!不过这只是邹楠的看法而已,事实上,那些没有“半途而废”的昔日同窗们大都从事着与舞蹈相关的行业,也都一直保持着联系。
  邹楠成了这次聚会的“局外人”。
  苏倩站起身向愣在门口的邹楠用力招手,她坐在正对门的主位,左手边是恩师林知秋夫妇,右手边是一空位。
  在一桌人的注视下,邹楠微笑着走了过去,此时,空位另一边穿米黄色、胸口印着格瓦拉头像体恤衫的青年也站了起来,殷勤地替邹楠拉开了椅子。
  邹楠礼貌地冲对方点了下头,却回避了对方的注视----那目光有些肆无忌惮!
  入座后,邹楠自然是先和恩师林知秋夫妇寒暄,不擅言辞、或者说不习惯在众人面前说话的她仅仅是点到为止,顺便表达了一下迟到的歉意。
  “别解释,解释就是掩饰,罚酒三杯!”
  “对、对,邹楠,大家好容易聚一聚,你来这么晚,罚酒不冤枉!”
  “没错……”
  所有人都跟着起哄,气氛热闹起来,事实上如果不是在这个特定的场合,许多人就算迎面走来,她或许都不一定能认出。
  邹楠推说自己不会喝酒,但这些老同学或者说童年的玩伴哪里肯轻易放过她。
  “我替她……”
  “你谁呀,凭什么?”
  “我是说我替她倒酒!”
  一阵哄笑,酒桌上最欢迎的就是这种搞笑的段子手。
  “喝点吧,不是非得三杯,至少有个态度,不然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插科打诨的青年替邹楠倒了杯红酒,劝道。
  邹楠这才正眼去瞧身边这个“格瓦拉”:他的头发被染成了香槟色,戴着咖啡色耳钉,五官俊俏,嘴唇很薄,笑起来嘴角自信地微微扬起。她确信,“山茶花”舞蹈班里没有这号人。
  邹楠并非不能喝酒,十八岁生日,邹景章在酒店宴请至亲好友,忘记了事情的起因,素来倔强不服输的邹楠被激将得干了一杯四十度的“天之蓝”,竟然跟没事人一样,要知道,酒店的那种高脚杯足足有三两呀!邹楠能喝酒,但从不放任自己,尤其是在这种大众的场合,没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她绝对是滴酒不沾的,敬酒如此,何况是罚酒。
  就在气氛变得有些尴尬的时候,邹楠端起了酒杯。
  “林老师,非常抱歉,临时来了位患者,耽误了。”邹楠转向林知秋夫妇,一脸歉意,“其实我一直期待着这次见面,我不胜酒力,但这杯酒敬您和师母,你们随意!”
  邹楠说着一扬脖子,将满满一杯红酒干了,因为太急,呛着了,猛烈地咳了起来,苏倩赶忙替她捶背。
  “好!”格瓦拉起哄似得鼓掌,眼里满是倾慕。
  “邹楠是我印象里最深刻的一个。”林知秋端起酒杯旋即又放了下来,追忆道,“十五年前,市舞蹈协会为了宏扬古典舞、发展具有景安地方特色的民族舞蹈、培养发掘古典舞人才,在全市范围内从适龄儿童中挑选了四十二名学员组成‘山茶花’舞蹈班,你们的身体条件和形象,可以说是万里挑一呀!”
  “林老师,酒还没喝嘞!”有人故意打岔。
  林知秋和妻子相视而笑,重新端起酒杯,呷了一大口。
  “刘小军吧,你可是班上最调皮的一个!”林知秋用手指点了点对面一个青年,“文化宫基训房外有一棵古樟,三十来米高,你小子都敢爬上去掏喜鹊窝,跟猴子一样!脸颊被树枝划伤,我背着去的医院,那血呀流了我一身……应该留了疤痕吧?”
  “细细的一条水印子,不仔细看不出来!”刘小军讪笑。
  “我这个人不善于言词,其实今天能和大家相聚,我心里是非常高兴的,真的,感谢你们还记得我这个老师,当然,更让我高兴的是知道你们一个个都那么出息,有的成了市剧团的首席舞蹈演员,有的开办了自己的舞蹈培训机构,有的从事舞蹈创作……这都很好很了不起,我为你们骄傲!”
  邹楠心里有些酸楚,似乎自己是班里唯一一个彻底脱离了舞蹈这一行的人,她感到羞愧和尴尬。她想起被告知再也不可能成为一名专业舞者时痛彻心扉的心情!当时,这个孤傲倔强、早已把舞蹈视若生命的少女,甚至想到了死!
  “林老师,有一点我至今没想明白,就是舞蹈班为什么要叫‘山茶花’呀?要知道班上有三分之一的男生好不好!”说话的鼻子尖得像混血儿,在本地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交谊舞舞者,曾参加过景安电视台的一档综艺节目。
  “这个嘛……”林知秋把目光重又落在邹楠的身上,“大家都知道翠屏县吧,离景安不远,那里山清水秀,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浓厚。许多年前,市剧团的一名舞蹈编导去那里采风,偶然看见一群当地的少女在茶园采茶,她们扎着头巾、哼着小曲,在一片翠绿色中欢快地劳动,少女们身姿优美灵动,像一群翩跹的蝴蝶,远山如黛、薄雾如烟,年青艺术家的创作激情被激发出来,回到景安后,她创作出了名为‘翠屏春韵’的舞蹈作品,得到领导的认可,并被确定为省文艺汇演比赛节目,取得了优秀奖的好成绩!这引发了学习名族舞蹈的热潮,领导于是决定成立一个幼儿舞蹈班,问到那名舞蹈编导取个什么名字好,她想起采风时曾摘了一朵白色山茶花夹在笔记本里,于是建议就叫‘山茶花’,这个建议得到了领导的采纳!”
  “原来如此啊……”大家恍然大悟。
  “值得一提的是,你们知道那名编导是谁吗?她就是邹楠的亲姑姑,邹雪琴女士……”
  林知秋本来还想继续说下去的,邹楠不想在众人面前揭开伤疤,于是及时出言制止了,林知秋没有生气,他理解对方的心情。
  那天晚上的师徒聚会总得来说是成功的,大家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甚至有人提议以后每年都聚一次,毕竟儿时结下的友情是纯真美好的。
  邹楠一直表现得很拘谨,有种落落寡欢的味道,这一切被坐在旁边的格瓦拉看得清楚。而聚会的发起者、市剧团的首席舞蹈演员、林知秋的得意门生苏倩,因为在桌上忙着介绍自己即将参加的一场高规格的演出,对邹楠却有所忽略了。
  邹楠对于这份“冷落”并不介意,相反,她在心里衷心祝愿自己的闺蜜能在事业上再上一个台阶!
  聚会结束后,格瓦拉执意要送邹楠,邹楠没同意,拦下路边刚好经过的一辆的士,匆忙离开。
  “漂亮吧,不过你没戏,人家名花有主啦!”苏倩打趣道。
  “没结婚,就有机会,公平竞争嘛!”格瓦拉恋恋不舍地望着邹楠离开的方向,直到的士车转弯消失,他才回过头看着苏倩,郑重其事地道,“姐,你可得帮我!”
  “想什么呢,我才不会干这种没品的事!”苏倩苦笑着摇头,她对自己这个表弟非常了解,知道对方是不撞南墙绝不回头的主。 
  尹艳萍的母亲带着小熙从老家坐了二天一夜的火车来了景安。
  出站口,小熙骤然见到尹艳萍,急往后退,紧紧拽着姥姥的衣袖,清澈的眼睛怯生生地盯着眼前这个时髦的女人,就是不开口叫妈妈。
  “好了,别为难孩子啦,也不想想打孩子出生,你们母女总共才相处了几天!”尹艳萍的母亲安慰,她明白小熙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其实就连她自己也惊讶于女儿的变化----女儿如今的穿戴气质,完全不像一个从偏僻小县城出来的打工妹!
  对于女儿的变化,她打心眼里高兴。
  “喂,还走不走啦,别挡道!”一个男性旅客拖着行李箱催促。
  “你傻呀,不会从边上绕啊!”尹艳萍怒目回怼。
  本就狭窄的出站通道被围得水泄不通,尹艳萍有些蛮横不讲理,母亲忙不迭赔礼道歉。
  尹艳萍接过母亲的行李,三个人随人流向外走去,路上尹艳萍埋怨母亲刚才不该示弱,母亲笑笑没说话。
  其实,尹艳萍自己也觉得刚才有些过分,她更知道,这不仅仅是因为女儿的生分导致的情绪化,更是因为罗小飞没有答应和她一起来接车!  
  王睿来了“雀舌”,来还钱。
  那天在华仔的别墅,王睿输了近两万,说好“搁集”的,所以他只需出一万,当时他只带了五千多,所以还欠了罗小飞五千。
  “这么急干嘛,如果不方便,就先用着。”罗小飞把那鼓鼓囊囊的黄色信封推了回去。
  “没什么不方便的,倒是害得你也输了那么多,怪不好意思的!”王睿讪笑着把钱又推了回去。
  “打牌嘛,有输有赢,不过你那天手够臭的!”罗小飞泡好茶,示意对方尝尝。
  “谁知道撞了什么霉运!其实一开始我的牌顺得很,自从上家那女的杠开一把后,别说胡牌了,连口都清不了,哎!”王睿呷了口茶。
  罗小飞用来招待他的是店里最好的茶叶,泡制方法也很讲究,紫砂壶、雪竹炭,刚到的山泉水。可对于满腹心事的王睿而言,真是白瞎了。
  “破财消灾。”罗小飞淡淡一笑,深嗅,汲了一口茶。
  王睿没接腔,心里并不认同。
  这时接待员上楼说有人找老板。
  罗小飞好奇地点开桌上的电脑监控,不由得笑了起来。
  “熟人,一起喝杯茶吧!”罗小飞热情邀请。
  “我认识?”王睿扶扶眼镜,显得有些惊讶。
  “见了,就知道了。”
  罗小飞下楼迎客,王睿起身:紫色的木楞窗外,可以看见潋滟的嫣兰河,夕阳将之渲染成金色的缎带,窗台上养了一盆茉莉花,静静地释放自己的香韵。
  墙上挂了副字,俊逸的行书,是柳永那首流传至广的《雨霖铃》,此刻,他突然觉得罗小飞温文尔雅、世事通透而又忧郁的气质与这词的意境有些契合。
  办公桌上摆放了一方奇石,有麒麟瓜大小,山形,蜡黄色,用白色的瓷器盘子托着,空处蓄了水,种了绿意盎然的金钱草。
  王睿下意识地去触碰金钱草叶时,楼道传来高跟鞋欢快的敲击声。
  竟然是林芬和戴蓝宝石戒指的闺蜜。
  如果不是有邹楠,王睿都有些嫉妒罗小飞。
  “看不出来罗老板还挺讲究。”蓝宝石打量了一圈,感叹。
  “没办法,谁让我卖的是茶叶呢?不营造点古韵,顾客不买账呀!”罗小飞自嘲,“喝点什么,红酒,饮料,现磨的咖啡也有。”
  林芬和女友相视一笑。
  “我们来买茶叶,你却招待我们喝咖啡,这有点……”蓝宝石打了个不明所以的手势。
  “喝咖啡应该到咖啡厅,如果你真的有心。”林芬瞟了一眼罗小飞。
  “只要两位美女有这个雅兴,我随时奉陪。”罗小飞说着掏出一包阳光利群,先递给林芬的闺蜜,又抛了根给王睿,后者双手接下。
  “罗老板把自己的茶吹得天花乱坠,今天来了没理由不尝尝。”蓝宝石道。
  “这茶也是见仁见智,好与不好,可没个标准。”罗小飞道。
  “就是。”王睿插嘴,说完又后悔了,不过并没人理会他。
  “这口茶,到底是讨得来讨不来呀?”林芬捋了下头发,假装有些不耐烦。
  “稍等一下,我现在就为两位美女烹茶。”罗小飞掐了烟,净手,又如法炮制地沏了两杯茶。
  罗小飞显得很专注,也很娴熟,每一道工序都完成得一丝不苟,仿佛雕琢一件艺术品。尤其是最后冲茶时,水注从紫砂壶中倾泄而下,落入青花瓷马蹄杯中,竟有种“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激荡与潇洒,似乎给茶注入了灵魂。
  茶沏好后,罗小飞郑重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位美女同时端起茶杯,很有仪式感地搁鼻下嗅了嗅,才啜了一小口,仿佛品尝美味珍馐。
  罗小飞对“雀舌”非常有自信,他把它比作液态的熏香,能熏染人的五脏六腑,乃至思维。这有些夸张,甚至说是矫情,但茶确实是好茶!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只有用茶叶产地的水火、器物,才能释放出茶叶最佳的味道。这是一个躁动的时代,几乎所有人都被欲望所驱使、奴役,忘记了朴实的初衷。
  “……仿佛明媚的春光在舌尖上跳跃。”
  后来,邹楠在品尝了罗小飞亲自沏的“雀舌”后说了这句话,直说到了罗小飞的心坎上。
  “馨香甜润,好茶!”林芬称赞。
  “想不到罗老板还是个……有文化的茶叶贩子!”蓝宝石滑了眼墙上的那副词,揶揄道,“你是不是经常不知‘今宵酒醒何处’呢?你应该去卖酒才对嘛!”
  “卖酒本钱高,我还是卖茶叶,稳当!”罗小飞道。
  “瞎说,我看你楼下展示的茶叶价格可不低,那种紫铜罐的极品雀舌比之三万昌的顶级碧螺春便宜不了什么。”林芬喜欢饮茶,尤其是绿茶,她觉得只有绿茶才具有植物本真的鲜嫩味道,而腾转于器物中的翠绿芽叶也十分养眼。
  “这个你就有所不知了。”罗小飞卖关子似得顿了顿,接道,“酒贵并非贵在它本身,喝茶可以做到哪喝哪了,顶多听个小曲就口饼,不会产生后续消费;而酒就不一样了,且不说那些动辄上万的名酒,就算普通的景安大曲吧,你总得约三五个朋友,叫上一桌子菜,才好开席吧!而且最关键的是喝高兴了还得找后面的节目,你看那些去KTV、桑拿房的哪个不是喝得醉醺醺的!”
  “可这和你做啥生意不搭架吧,总不能说你卖寿材客户还非得让你试试好不好用吧?!”蓝宝石媚眼如丝地瞅着罗小飞,既是挑逗又是挑衅。
  “只要给钱,我就敢睡!”
  “哈哈……”
  “男人什么不敢睡?你怎么不卖骨灰盒呢?”蓝宝石道。
  蓝宝石叫夏玫,大学时学的是心理学,所以一双眼犀利毒辣,仿佛能看穿人的心思。因为身材修长,还做过一阵模特,终究嫌钱来得慢,这又迷上了赌。
  夏玫是个精明的赌徒,在她玩的圈子里,是出了名的,男人们和她玩牌,很多都是想入非非,情愿输一点,有的甚至打肿脸充胖子,输得底裤都没了……越美丽诱惑越危险致命。
  “这话毒!”罗小飞甘拜下风地摇摇头,转移话题,“这样吧,如果觉得这茶还行,一会都捎上几罐,免费!”
  “茶叶肯定是要的,但你这不会是下逐客令了吧?”林芬道。
  “哪能呐,都到饭点了,怎么着我也得尽下地主之谊!”罗小飞诚心邀请。
  “罗老板又是送茶叶,又是请吃饭,太破费了吧,别有不方便呀!”夏玫试探性地问。
  “请到两位美女吃饭,是我的荣幸!我现在打电话定位子。”罗小飞掏出手机,突然看向王睿,“你晚上没事的话,一起吧?”
  王睿本来和邹楠约好了去看电影的,犹豫了一会,还是接受了邀请。他对和这些人吃饭不感兴趣,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这些人似乎有一种无形的魔力吸引着他。
  酒桌上,夏玫提议吃完饭摸两圈时,王睿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等的是这个。
  牌局上,罗小飞和夏玫还有她叫来的朋友谈笑风生----林芬对麻将不感兴趣,在边上看了一会就走了----王睿只蒙头苦战,不接话,他想把上回输的赢回来,当然,不仅仅是钱!
  王睿有些积蓄,输一万块对他来说真算不了什么,他只是自尊心受不了,他不相信自己会输,而且能输那么惨!
  那天晚上,罗小飞大杀四方,赢了快三万,而王睿是最大的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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