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恩恩怨怨

　　景琰低着头蹲在地上，任周围人如何，他就是不动，不说话。那个拦住景琰的男人一脸迷茫，摇摇头离去；其他的人也慢慢散了。
　　人们散去后，景琰才站起身，往前走。他走过益兴楼，走过德胜祥，走过麻线店、点心铺、绸缎庄、染料房，穿街走巷，四处张望。他忘了去益兴楼吃饭的事，或者没忘就是不想去。他要找到梅素，问清楚她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梅素是那么恨我，她是说我不得已让人绑架了她，让人羞辱她。她认为我恨她，想让她死，还让人那样对待她。景琰想到此不由得浑身一颤，那些人怎么对待了她？难道她被？景琰的心像被刀子在剜，剜出来又放在磨盘上碾。梅素是他真心爱着的女人，这个女人到底遭受了什么？而她又认为是他指使的。
　　景琰难受极了。梅素怎么会那么想呢？那样他不就是禽兽不如了吗？他不能忍受他心爱的女人那么想他，他必须找到她，和她解释清楚。
　　景琰就那么走，一直走到傍晚，走到两只脚起了泡，流出了血，天快黑时才走回纱厂工地。
　　工地大门口，贾仲杰正站在那儿张望。看到景琰立刻迎了上去。但走到近前，他惊呆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琰，双肩下垂，两眼无神。
　　景琰在看到贾仲杰惊愕的眼神时，振作了起来。
　　景琰在路上反复地琢磨过，梅素从未说过谎话，她刚才说的事应该是真的，只是梅素为什么会以为是他指使的呢？可能是那些害梅素的人暗示了她？那些人为什么要害梅素？又为什么要嫁祸于他？梅素很少走出景宅，也不会得罪外人。那，害梅素的人应该是家人了。家人？太可怕了。他一定要查清楚。在查清楚之前他一定不能泄露出见过梅素的事，否则那些人会再害梅素。因此他在见到贾仲杰时，立刻假装振作。
　　“哦，你帮我拿一下创伤药。”景琰边往前走，边轻描淡写地说，“可能是路走多了，脚磨出了血。”
　　“好！”贾仲杰答道。他以为景琰是走累了，才没精打采。于是跟在景琰身后走进工地大门。
　　二人进了大门，景琰去了办公室；贾仲杰回到自己房间，找出创伤药、棉球，给景琰送了过去。
　　景琰叫贾仲杰把东西放到桌子上，说：“你休息去吧。”
　　“嗯，”贾仲杰还想说点什么，但见景琰只是低头看图纸，不再理他，于是回了一声，“好！”把门带上，走出景琰办公室。
　　
　　梅素甩开景琰的手，走出人群，看见前面不远处停着一辆黄包车，紧走几步坐了上去。“去槐树胡同13号！”梅素对黄包车夫说，“劳驾，您快点！”
　　“好嘞！”黄包车夫把毛巾往肩上一搭，拉起车就跑。
　　黄包车跑了好一会儿，梅素的心才安静下来。她想过无数次再见到景琰时的情景，今天突然见到了，她却没有像设想好的那样泰然自若地问他，他为什么那样对她？然后鄙夷地转身而去。但不管如何，她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虽然有些激动，有些又揭开伤疤后的疼痛。但一切都已经过去，她已经又和那个男人见了一面，让他看到她没有死，他没有得逞。这已经够了，她已经和那个男人做了最后的了结。今后她要好好活着，为了她的球球。
　　球球！一想起儿子，梅素快乐起来。她被电话局录用了，以后她可以靠工资养活儿子。还有周嫂，周嫂一家人对她那么好，她应该好好地感谢他们。梅素想着，车就到了槐树胡同口，她忙喊车夫停下，付完钱，下了车往胡同口旁边的品味斋去。
　　梅素在品味斋买了一只熏鸡、半斤羊头肉、一个小肚，让掌柜的分别包好，才拎着纸包回到槐树胡同13号。
　　梅素刚走进小院，就听到周嫂和孩子们的说话声。“别闹，别闹了，你们两个要是再闹，就给我滚出去！”
　　“怎么了？”梅素笑着走进屋，看着两个盯着她看的男孩问，“你们俩，不听话了是不是？”
　　“没有，”二锁指着大锁说，“是他，是哥哥老着我。”
　　“去你的！”大锁扒拉开二锁的手。
　　“哼，没一个好东西！”周嫂瞪了两个儿子一眼，抱着球球往炕边蹭了蹭，“梅小姐，行了不呢？”
　　“行了！”梅素说着把纸包放到桌子上，把那包糖打开，取出几块分给大锁、二锁。大锁、二锁拿了糖，欢叫着跑出屋。
　　“诶呀，”周嫂笑着说，“你给他们花那个钱干啥。”
　　“不是录取了吗？”梅素笑道，“让孩子们也跟着高兴高兴。来，我来抱球球。”
　　“给，”周嫂把球球抱给梅素说，“球球真乖，只哭了几声，我把你挤的奶喂了他，他就不哭了。”
　　“是吗？”梅素亲了亲球球的脸，看到球球黑亮的眼珠，不由得轻叹一声：唉！这孩子的眼睛太像景琰了。
　　周嫂听到梅素叹气，看着梅素问：“梅小姐，不是行了吗？你怎么还叹气？”
　　梅素笑笑，看着一脸迷惑的周嫂说：“没事，我想起点别的。”
　　“嗨，别的先别想了。”周嫂说着就往外走。
　　“哎，”梅素叫住周嫂，“您把那些拿去切切，中午咱们一块吃。还有，您和周哥，以后别叫我梅小姐了，你们就叫我梅素吧。”
　　“好，好，”周嫂转了转身，拿起纸包又放下，看着梅素说，“就叫你梅素。”
　　梅素笑了，笑得很开心。
　　
　　九月一号，电话公司新招的8名接线员开始培训。培训时间为一个月，工资6元；培训结束后，正式上岗，工资12元。
　　培训室设在一层电话机房旁边的一间屋子里。
　　一个讲台，十多张桌椅，墙上挂着黑板。黑板左面有一个小门，小门里的房间不大，连通机房。舒丽雅平日就在那里办公室。
　　梅素走进屋时人基本到齐，她选了靠墙的一个座位坐下。
　　“哼，还真有她。”坐在梅素右前方中间位置的闻婉婷捅了捅身边的柳玉娴说。
　　柳玉娴回头看了眼梅素说：“我早就说了吗？肯定有她。”
　　“为什么？”
　　“她长得漂亮。”
　　“哼，那也叫漂亮？”闻婉婷恨恨地说了一句，“一脸狐媚！”
　　闻婉婷认为长得漂亮的女人都是一脸狐媚。她是杜希思夫人姨妈的二女儿，刚从德慧女子中学毕业。
　　德惠女中就是梅素以前上的那所教会学校。闻婉婷不爱上学，凑合到中学毕业，就不想再往上读了。她母亲说：“不读就不读吧，反正早晚得嫁人。”
　　“嫁人，”闻婉婷瞪着眼睛说，“就那些花痴？我才不嫁呢。”
　　在闻婉婷看来，青城的男人，除了杜希思都是花痴。她喜欢杜希思，可杜希思是表姐的男人。那么好吧，嫁不了杜希思，就做他的女秘书。但杜希思不要女秘书。正当她烦闷的时候，表姐找到了她。表姐说：“电话公司招接线员，你还不去？”
　　“接线员，”闻婉婷眼珠一转问，“你是让我，替你看着姐夫？”
　　“去你的，”表姐拍了她一下，“我用的着让你看着。”
　　“好好，”闻婉婷笑道，“我不替你看着，我去！”
　　还真让闻婉婷说对了，表姐就是想让她看着杜希思。虽然杜希思身边有弟弟庞熠东，但弟弟终归是男人。男人的本性就是沾花惹草，在偷鸡摸狗方面，男人肯定罩着男人。还是安插个跟自己知心的女人好。闻婉婷敏感、多疑、心里藏不住事，趁着这个机会把她安插到电话局正合适。
　　闻婉婷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做接线员可以天天看见杜希思，把握好机会就可以做他的女秘书。所以她见不得接线员中有漂亮女人。
　　“好了，大家安静了！”已经在讲台前站了一会儿的舒丽雅，看到火候已到，拍拍手说，“我们一会儿就开始培训，在培训之前，我先讲两点。第一点是，这次培训主要是由我和人事部门的老师讲课，希望大家注意听讲。培训结束后，我们会考试，达不到要求是不能上岗的。第二点是，我们要选一个班长，我有事不在时好有人管理。班长负责收作业，记考勤等。所以你们要是有事不来，必须和班长请假。”舒丽雅说到此，看了看众人。
　　舒丽雅看到闻婉婷挺直了腰板，双眸闪烁着光亮，心中暗喜，继续说到：“班长吗？班长就由梅素担任。”
　　“哼！”闻婉婷哼了一声，双肩塌了下去。
　　“我，”梅素忙举手说道，“我干不了，您让别人干吧。”
　　“梅素，你就别推辞了。”舒雅丽笑道，“这次面试，你表现得最好。我相信你，一定能当好这个班长。”
　　“推呀，怎么不推了？”闻婉婷瞥了梅素一眼，“装模做样！”
　　“是啊，”柳玉娴应合道，“她可真会装。”
　　闻婉婷和柳玉娴的声音虽然不大，舒丽雅却听得清楚，但她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看了看众人说：“好了，我们下面开始上课。”
　　闻婉婷一上午总是旁敲侧击地挑衅，梅素始终洋装不知，但心里却像压了一块石头，好容易挨到上午培训完，她才和大家一块走出培训室，回家吃饭。
　　梅素回到家，把球球抱在怀里，看着那急切蠕动的粉红小嘴，心里好受多了。多么可爱的儿子，为了儿子她什么都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