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反目

　　连续多日，明小叶一直闷闷不乐。
　　卓言同样闷闷不乐。
　　和明小叶比起来，他的烦恼更多，一边为明小叶担忧伤心，一边为自己惴惴不安，害怕父亲突然杀上门来，再次把他强行拽走。
　　这天早上吃过饭，罗夫人将一个百宝囊塞给他，道：“这里面装着衣衫鞋袜，还有十二瓶补气血的药丸，一天服用一颗，恰好是一年的分量。吃完了也不打紧，我会想办法再给你送一些。”
　　卓言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颤声道：“罗姨……”
　　罗夫人故作轻松地道：“你比同龄的孩子瘦小，再这样下去可不得了，十有八九会长成个小矬子。不过你放心，吃了这些药，你的身体会变得很壮实，定会长成人高马大的小伙子。偷偷地服用，别让你爹发现。”
　　卓言强忍着眼泪，道：“罗姨要赶我走吗？”
　　罗夫人甚是伤感愧疚，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明小叶大声反对：“不能把卓言哥哥送回去，卓城主逼得他寻短见，不能再把卓言哥哥推回火坑。”
　　罗夫人也舍不得卓言，但不得不送他走，低声道：“原谅罗姨，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卓言一把擦掉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道：“罗姨别这么说，我知道您有难处。”
　　他不想离开云萝庄，不想离开罗夫人母女。可是一想到父亲上次和罗夫人不愉快的见面，知道自己不能继续逗留。
　　万一父亲找到此处再说些难听的话，岂不是太对不起她们母女了。
　　罗夫人道：“你不必担心，有我在，卓城主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卓言以为罗夫人要给他求情，慌忙道：“晚辈不能再麻烦您，我父亲不讲理，任何人的话都听不进去。”
　　罗夫人站起身，道：“走吧，我自有决断。”
　　虹桥盛会早已结束，各门各派几乎都离去了。卓天奇丢了儿子，认定明赫煊扣押卓言，在桃源山和他僵持了十几日。
　　三人走出禁地之时，卓天奇正与明赫煊在仙源堂激烈争执。
　　卓天奇满脸怒火，不客气地指着他道：“姓明的，卓家不是好惹的，再不把我儿子交出来，小心我荡平桃源山。”
　　明赫煊坐在主位上，轻轻摇着折扇，一如既往保持着良好风度，笑呵呵道：“卓兄这话说的实在好笑，我凭什么扣押你儿子？我与卓家既无深仇大恨，也无龃龉不快，有什么火气要冲你儿子发作不成？”
　　“你他妈别装了。”卓天奇吼道，“我儿卓言天赋异禀千载难逢，你怕他下次比试一举夺魁抢了你儿子的风头。于是先下手为强，要除去你儿子的绊脚石。”
　　明赫煊笑的险些一口气没上来，道：“你这正道领袖靠什么混上位的？蛮不讲理吗？你怀疑我要给旭儿除去绊脚石，那好，我还怀疑你早下手欲给卓言除去绊脚石呢。我儿明旭先天体弱，定是你一早安排细作给他下了毒。”
　　卓天奇火冒三丈，怒道：“胡扯，你儿是个病秧子与我有何关系。”
　　明赫煊道：“靠蛮不讲理上位的卓城主，我比你厉害吧？还不快快把盟主之位交给我。”
　　卓天奇快被气疯了，道：“你、你、你胡扯，我不是靠蛮不讲理上位的。”
　　明赫煊耸耸肩，道：“没看到你其他的本事。”
　　卓言在堂外听了片刻，才明白自己失踪引起这么大的风波。他深怕二人动手打起来，慌忙闯进仙源堂，道：“孩儿回来了，明掌门没扣押孩儿，是我乱跑的。”
　　卓天奇正心焦如焚，乍然见到儿子，目中闪过一丝泪光，抱住卓言道：“我的言儿，爹爹以为你遭遇不测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卓言感受到父亲难得的温情，从前对他的怨念不满烟消云散，道：“是孩儿不好，以后不会再让您伤心了。”
　　“好言儿，让爹好好看看你。”卓天奇一心认为儿子落在坏人手中，不死也得脱层皮，担忧之情出于真心。
　　瞧着瞧着，发现卓言衣着整洁，发丝顺滑，脸颊上明显长了肉，精神状态远比失踪之前好。
　　卓天奇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分明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忧心温柔之色迅速消失，沉声道：“你去哪儿逍遥快活了？”
　　卓言一见他发怒，情不自禁后退几步，道：“我没逍遥快活。”
　　“你别怪他。”罗夫人带着女儿走进来，道：“当日卓言高烧不退晕倒在禁地，我带走这孩子，待他完全康复立即送回。”
　　卓天奇显然不信，冷冷地道：“怎么又是你。”
　　罗夫人道：“卓城主勿怒，我今日来是想还卓言一个公道。”
　　明赫煊有些不快，道：“夫人体虚，回去歇息吧。”
　　罗夫人自顾自坐在他右边的位子上，吩咐随侍弟子：“你去把旭儿带来。”
　　随侍弟子悄悄望向明赫煊等待示下。
　　罗夫人喝道：“想让我亲自去找吗？”
　　桃源山的人都清楚，当家主母外柔内刚，招惹不得。唯唯诺诺答应一声，以最快的速度把明旭带到仙源堂。
　　罗夫人当即呵斥明旭跪下，道：“你当年犯下大错，念你重病缠身放你一马。你竟不知悔改，用抢来的东西耀武扬威，知不知羞耻？”
　　明旭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不敢说一句话。
　　卓天奇不知这是唱的哪一出，不解地道：“你们什么意思？”
　　“明旭胜之不武，这次比试不能作数。”罗夫人看向明赫煊，道，“明掌门，我想问一句，参赛之人若是在比试前吸取他人灵力助自己获胜，比赛还有何公平可言？”
　　明赫煊收起折扇，似笑非笑地道：“夫人的见识一向不逊于须眉男儿，你的话自然有道理。”
　　卓天奇道：“你们把话说清楚。”
　　罗夫人道：“犬子无能，灵力十分低微，他是吸取了别人的灵力才能获胜。他根本没资格参赛，理应除名。”
　　卓天奇闻言大笑，道：“如此说来，夺魁之人是我家言儿啊。”
　　罗夫人道：“明掌门，你若还记得自己是正道中人，理应公告天下宣布此事。卓言才是虹桥盛会的第一名。”
　　卓天奇摸着卓言的头，自豪感油然而生，道：“我就说嘛，天底下没人能胜过我的儿子。”
　　明赫煊早已想好对策，不紧不慢地笑了几声，道：“仔细掰扯一下，我女儿小叶才是第一名。”
　　卓天奇怒道：“你还讲不讲理？”
　　明赫煊道：“我儿明旭的一身修为都是小叶的。”
　　卓天奇看向明小叶，道：“我不信，这么丁点的小女娃怎么可能有这么高的灵力。”
　　明赫煊道：“你若不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旭儿吸取灵力之后时常遭受反噬，我可以设阵让他把灵力还给小叶，卓城主住个一年半载，亲眼瞧瞧小叶会不会被反噬就行了。”
　　这话倒不是空穴来风。
　　吸取他人灵力是提高修为的捷径，但修行者很少有愿意这么做的。手段卑劣尚在其次，别人的灵力与自己的身体难以融合才是最主要的原因。一旦遭受反噬，轻则伤，重则死。
　　明旭行此险招，一是仗着自己和明小叶有血缘关系，修行方法相同，遭受反噬不会达到要命的程度，二是因为他本就体弱多病，有了一身的灵力，可以延长他的寿数，被反噬不过是个副作用，利远远大于弊。
　　卓天奇想通其中的关键之处，决定与明赫煊死磕到底，住个一年半载又何妨，到时候不仅可以揭穿明家不要脸的行为，或许还能亲眼看到明旭重病不治，一举两得嘛。
　　他道：“好啊，从今天开始，我在明家长住了，你赶紧让明旭把灵力还给明小叶。”
　　明赫煊道：“你确定？”
　　卓天奇道：“我没闲工夫跟你扯淡。”
　　明赫煊朗声道：“众弟子听令，给我去设置阵法。提前写好公告，明家幼女小叶在虹桥盛会夺魁，你们给我好好润笔，要写的声情并茂，确保告示一出，天下哗然。”
　　“慢着。”卓天奇大声喝止，“你什么意思？”
　　明赫煊道：“卓城主，旭儿的一身修为是小叶的，你儿子败给了我女儿。”
　　“这、这、这……”卓天奇绞尽脑汁，竟是无言以对。
　　明赫煊拿准了他的弱点，笑道：“明家固然破坏了比赛规则，有些丢人。你儿卓言败给小他几岁的女娃娃，更丢人。好歹有你们给我垫背呢，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拔高声音催促弟子：“还不快去，先给我把告示写出来，本掌门到时亲自去贴。”
　　“都不准动。”卓天奇大吼一声。
　　他丢不起这个人，果然被明赫煊拿捏住了。
　　罗夫人道：“好一个明掌门，你愿意仔细掰扯，那咱们就掰扯一下。旭儿有自己的灵力，加上小叶的，相当于在比武场上以二对一，更无公平可言。这场比试根本不该存在，理应按照之前的比试结果，卓言夺魁。”
　　明小叶插嘴道：“我娘说得对，我哥有自己的灵力，他相当于两个打一个。”
　　卓天奇纵声大笑，道：“是这么个理儿，虹桥盛会举行无数次，还没有两个打一个的。明掌门开了这个先河，我下次是不是可以先给言儿一半的灵力，再让他参赛啊？别家的弟子是不是也可以吸饱了灵力再上场啊？”
　　明赫煊目中凶光一闪，随即化为温柔如水之色，道：“夫人，旭儿毫无灵力，你是他母亲，怎么可以偏帮外人说瞎话。”
　　罗夫人道：“旭儿是灵力低微，何时变成毫无灵力了，你这人说谎不脸红吗？”
　　明赫煊道：“旭儿就是毫无灵力，以小叶的修为打败卓言。我曾请天下名医为旭儿会诊，个个都是人证。”
　　明小叶不忿地道：“你撒谎。”
　　罗夫人道：“明掌门，当着我的面胡说八道，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明赫煊站起身，道：“夫人要和天下名医对质吗？我没说谎，问心无愧，你非要闹到夫妻撕破脸，颜面无存的不只有我一个。”
　　卓言深怕连累罗夫人，大声道：“你们不要吵，是我输了，明旭大哥修为高深，我输得心服口服。”
　　卓天奇扬起巴掌要揍卓言，手伸到半途，又缩了回去。
　　明赫煊朗声道：““传令下去，一天之内把当初参加会诊的名医都请来，将各门各派也请来，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此事掰扯个一清二楚。”
　　“不行。”卓天奇父子同时出声阻止。
　　卓言的心思很简单，不能连累罗夫人和明小叶。
　　卓天奇则出于恐慌的心理。
　　明赫煊一肚子花花肠子，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本事无人能及。此事在两家之间秘密进行也就罢了。各门各派的人物齐聚，万一最后证明明旭毫无灵力，卓言算是败在明小叶手中，卓家日后永远也抬不起头。
　　他道：“不必邀请所有人，弄清真相公告天下便是。”
　　明赫煊展开折扇，优哉游哉地摇了几下，道：“可以，不过咱丑话说在前头，你家卓言败给我女儿，卓城主需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我保证死守秘密。”
　　“你……”卓天奇又气又怕，怕自己一着不慎丢尽家族脸面。
　　罗夫人道：“你别怕他，明赫煊知道你的弱点故意拿捏你，把证人请来他才是最慌的那一个。”
　　“夫人。”明赫煊道，“你别忘了，进了明家的门，生是明家的人死是明家的鬼。”
　　罗夫人也不看他，向明旭道：“旭儿，你本性善良，自小病魔缠身，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为娘理解你心中的恐惧，为了活下去不得已抢夺小叶的灵力。人犯下错不可怕，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为娘也从不期望你光宗耀祖，只要你本本分分做个好人，你说句实话，还卓言一个公道，也是还所有参赛之人一个公道。”
　　“娘！”明旭看她一眼，忍不住哭起来。
　　“旭儿，心正则身正，娘会与你一起承担此事的后果。天下人的评论也不要去在意，只要你今后行得端做得正，自会找回属于你的尊严。你年纪还小，一时走偏没什么，要及时回头啊。”罗夫人殷殷劝导，满含期望地看着儿子。
　　明旭不知所措左右为难，哭着道：“不要逼我了。”
　　罗夫人心中剧痛，哽咽道：“小叶与你血脉相连，你当年差点要了她的命。为了你的声誉你的性命，我违心劝小叶忍气吞声。结果换来什么？小叶甘心放弃前途保住你的性命，不是让你拿着她的东西去欺负人的。你若还有良心，马上给我说句实话。”
　　明旭膝行数步躲到明赫煊身后，哭叫道：“父亲救我。”
　　到了这一刻，明赫煊用上最狠最毒的一招，道：“夫人，你在禁地生活还不守本分，你与那妖族美男子比邻而居，以为我不知道？那日乌云沉沉电闪雷鸣，你又做了什么？你曾在离朔风城不远的小镇定居，你定是那个时候和卓天奇勾搭上了。一次次忘记为人妇的本分，能耐不小啊。”
　　“你别血口喷人。”卓天奇怒斥。
　　罗夫人全身发抖，盛怒之下脸色惨白，道：“明赫煊，你无耻。”
　　明赫煊冷笑道：“一个女人胳膊肘往外拐，实在不合常理。我念着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却非要闹到与我反目。”
　　罗夫人怒极反笑，道：“走到今日的地步非我所愿，明赫煊，自你第一次参加盛会一举夺魁荣耀加身之后便一点一点地发生变化，你向往站在最高峰受万人膜拜，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我不该指望你回到从前。”
　　明赫煊理直气壮地道：“你非世家大族出身，我力排众议拒绝联姻，不顾父母反对娶你为妻，给予你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你不思回报不念夫妻之情与他人暧昧不清，今天为了你的旧相好为难亲生儿子，明家再也容不下你。”
　　卓言这一刻彻底看透明赫煊无耻的面目，此人的相貌如此俊美，内心却是如此恶毒，将如此肮脏的一盆污水泼到发妻身上。
　　最气愤的当属明小叶，她扑过去捶打明赫煊，喊道：“你别冤枉我娘，你个大恶人大恶人……”
　　卓言把她抱到一边，道：“小叶别动怒，我立刻走，你爹一定会消气的。”
　　明小叶抱着他的胳膊放声大哭，断断续续地道：“恶人……恶人……”
　　“两个孩子感情不错啊。”明赫煊皮笑肉不笑，“仔细看看，小叶和卓言的眉眼有些相似呢。”
　　罗夫人道：“你住口，我的清白岂是你能诋毁的。”
　　明赫煊哼哼两声，道：“你与卓天奇一唱一和狼狈为奸，是最好的证据。找外人来评评理，看看最丢脸的是谁。”
　　“你他爷爷的闭嘴。”卓天奇忍无可忍，“果不其然，无毒不丈夫。明赫煊，你为了拿捏我，这种不要脸的办法都用上了。好好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今日落入下风不算什么，将来我会让你永无出头之日。”
　　明赫煊道：“卓城主一路走好，明某不送了。”
　　多留一刻，就多一分是非，卓天奇斗不过明赫煊，此事只会越闹越大，最后落得个“与罗夫人有染”的罪名。
　　他只得咽下一口锥心刺骨的窝囊气，拖着卓言离开仙源堂，冲外面数名弟子吼道：“谁敢造谣生事胡说八道，我抽他的筋剥他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