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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行三界(九)集镇工厂

作品名称:五行三界      作者:一孔      发布时间:2012-08-26 23:12:38      字数:23333


    一
  叶强这回可真在家里彻彻底底地休息了一段时间。
  也难怪,这几年连续都在外面打工,家就像是个旅馆,一年之内也就是春节的时间在家呆一段时间,就那从来就没有超过半个月。说起来结婚三四年了,可夫妻俩在一起的日子还不超过一百天。
  妹子也嫁人了,家里就剩一个老爷子和两个活寡妇,而且还不在一个锅里吃饭,各过各的,总是冷冰冰的,缺少活力。虽说经济上不成问题,但是那些没有出去的人也不见得就能饿死,这世上的路有千万条,没有哪一条规定是不能和家人在一起的。再说自己的老婆去年还为自己生了一个女儿,现在已经能走路、还能开口叫“爸爸”了。那稚嫩的声音、圆乎乎的小模样能把自己引得茶不思饭不想的。其实自己原来希望生个儿子,听说是女儿之后有点失望,可一回来看到人时,他心就软了。丫头就丫头,丫头顺教一些,小子都像牛犊子似的,不好管束。因而,他现在成天就把姑娘扛在肩膀上,四处溜达,心情好得很!
  丫头叫叶书薇,名字是叶梅两口子想的。他俩读的书要多一些,这名字取得也文绉绉的,挺洋气。一家人都同意这个名字。
  不过,大家平时都叫这个小不点为“小薇”。小薇也几乎每天都在老叶家和自己家来回蹦跶,李梅红在后面叫她她都不大安稳,声音小了,她就装作没听见。李梅红要是批评她甚至要动手惩罚她的时候,她就急速地找叶朝举救驾。老叶也把自己的第一个孙女当做手心里的宝,自然在第一时间内庇护她。有时还摆弄她的小辫子。喜爱之余,微微地有点遗憾,就会有意无意地嘀咕着:要是一个小子就好了!不过,他倒是不太担心,因为,老大是丫头,还有老二呢!总不至于,老二也会给他生个孙女吧!
  他不会这么背点,可是,这老二到今天还没生,他时不时有点发虚,不够自信。
  早迟会有孙子的,他老叶家的香火绝对会绵延下去,他不可能眼睁睁地让自家断后,真到那个时候,他不管采用什么办法都不会让那种现象发生,那是以后的事情。
  叶强自然经常过来看看妹妹。妹妹这两年挺好的,住着新房,养着螃蟹。妹夫也通情达理,对妹妹挺好,看来妹妹当时的选择是正确的。难得地是,妹夫一表人才的,偏偏还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一个庄子赌博都成风了,唯独没有乔勇的份.乔勇就呆在家里研究这个研究那个,也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作为大舅哥,叶强知道,他的脑子活泛得很。
  乔勇说,这螃蟹我不养了,再养只会把自己困死。现在人员工资涨了,螃蟹却掉价了,养螃蟹一年的收入只能顶一个匠人做一年手艺的钱。做手艺还能弄个旱涝保收,这养螃蟹还有风险,这事再做下去没有什么好的前景。
  叶强也赞同乔勇的说法。这小康村没有叫两年就又回到了原来的状况,蟹子养得是壮观,钱赌得也不小,可是村子的收入却不见得比别的村子好。尤其是那些整个村子都外出的村庄,过年回来的时候带的钱一点都不比乔庄小。劳务输出成了许多村庄改变境遇的新出路,虽然人们并不怎么情愿。
  叶强接着说:“兄弟,你不知道,这做手艺也不是什么好吃的果子。我这几年在外面,虽说帮别人管个账,要好点,可是在乡里做的话,工资少得可怜,也就落个吃吃喝喝的。在城里干工资倒是高一些,可是这讨工资就是掏狗日的账!到年能给点就不错了,那帮手艺人从未拿过全活的工资,为了那些有可能拿不到的工资,他们还只能继续在后面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头!”
  两个人都在微微地叹气:“都说现在好了,可这日子过得还是很劳力劳心的,有时觉都睡不好!”
  叶强说:“也是啊!怎么这广播上今天播这个,明天播那个,怎么着就一下子就发家致富了?咱们也算是在拼命,怎么就那么难呢?”
  乔勇笑了笑:“国家这么大,找几个运气好的人还不容易啊!再说就这当中,也许还有很多是假的。你不记得那年我们庄子上弄的那个什么万元户,那是真的吗?可他往那儿一坐,别人才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走在路上,不还是有那么多人羡慕吗?”
  叶强说:“也对!不过按照我在外面的经验,也不完全是这样,真正有钱人是有的,可绝对不是咱们!这在外面搞得好的人都是有关系,有背景的。没钱没关系,没有人理你,更别说挣钱了。挣钱是什么,是从别人的口袋里把钱拿到自己的口袋里,人家还得心甘情愿。你说别人连话都不和你说,你还挣哪门子钱啊?你就说乔在贵吧!我一面看他花钱我心寒。可我也知道,他不大把花钱,压根就没有人理他。钱花了,还得给人家当孙子,也是没有办法的。真不知道他最后怎么收场?”
  乔勇陷入了沉思,沉思的背后是深深的无奈。
  如果有现成的关系可以利用的话,弯路就会少走许多!
  叶强看似忽然实际上应该酝酿许久地想起了一个事情:“你那几个上大学的同学怎么样,那帮人现在应该开始掌权了吧?这个社会上没有几个大学生,他们到那个单位都是香饽饽,什么时候跟他们联系联系!也许就能找出个新路子。”
  乔勇当然知道他们几个的现状。张峰大学毕业后因为辛文父亲的关系到了县里的计委,成了一个机关干部。乔勇不知道计委是干什么的,开始以为是搞计划生育的,后来经过张峰解释才知道原来是管项目的,他们那是一个好单位。而梅华师范学校毕业之后,原本是可以到县城里高中教书的,可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这一批全部被赶到了乡下。他现在就在自家那个乡镇初中教书,据说很不得意,还准备继续考研,当然到现在还没有什么结果。而花会喜经过了四年的苦战,后来终于考上了省里的科技大学,是他们几个考得最好的。至于张峰那女朋友辛文后来上了一个师专,在县城里教书,和张峰两个人也准备着谈婚论嫁了。其余人什么状况也不太清楚了。
  不过他们的经历倒是告诉了乔勇一个道理,原来高考也并没有那么难,只要用时间和精力来对付,结果还是比较乐观的。就像他们一个寝室里的六个人都考上了三个,比例应该算是很高的。
  可是在这六个人当中,准确地说张峰应该是和他关系是最好的,其他人联系得并不多,也有距离较远的原因。只有张峰距离较近,现在他就在县城里上班,乔勇去县城的时候,也在张峰那儿逗留过几次。张峰还责备他说结婚这么大事情都不通知他,他都不好回话,只能说改日一定请张峰和辛文到乔庄来玩,以示弥补。
  今天大舅哥提醒了他,他也觉得也是该去看看他这位老同学了,没准还真能合计出什么新的信息来。
  叶强说:“不管怎么着,咱们肯定不能在家里这么歇着。大主意你拿,具体的事情咱们合计!”
  几天后,乔勇回来了。乔勇告诉了叶强一个新名词叫做“个体户”,这是张峰说的。大概意思就是和以前说的那些小商小贩差不多,就是个人做生意。这在外地已经非常普遍了,低价进一些东西,高价卖出去,然后拿差价,赚钱的速度跟抢钱的速度差不多。这张峰自己连班都不想上了,都想出去单干,无奈辛文死活不同意。现在他就劝乔勇把眼界放宽一点,不如开个店,做点生意,没几年一定能发大财。
  至于做什么生意,张峰介绍说服装最厉害,在南方不值钱的,到内地就很值钱了。第一批发财的人都是弄服装的!成本低,回收快,效果好!这是张峰的第一个信息。然后是电器,那就更厉害了。不过那东西成本高一些,自然有风险,你得自己掂量掂量!还有就是自己弄个什么场子,雇十几个人,开工厂。这样既能赚取工人的钱,又能赚产品的钱,来钱应该是最厉害的。可是如果没有销路做底线的话,那很容易走入绝路。不过销路这块,我倒是可以帮你一点忙。我们这儿就是干这个的,只要质量过关的话,给一点项目给你应该难度不大!
  叶强说:“他说的我也知道一些。服装是好弄,可成天在外面跑,不太好。再说现在满大街的全部都在卖衣服,也不见得那玩意有多大前景。至于家用电器,咱们一窍不通,技术上不过关,可不能让别人给骗了,心里没底。至于办厂,这步子是不是太大了,人倒是非常好请,可是这本钱也不小!也不大敢干。”
  乔勇说:“肯定要干一样!我也想过你说的那些问题,我也倾向于办个厂子。资金来源一是咱俩准备一些,然后到银行贷款,贷不动的话,咱们找善武,应该问题不大!”
  叶强说:“真干啊?”
  乔勇说:“真干!”
  叶强说:“干就干!”
  二
  办厂在乔庄肯定不行,交通不便利,就是造出来了东西也卖不出去,至少要在集镇上办,只有集镇上才有柏油马路,才可以四通八达。
  镇子离乔庄也有十几里路,而且没有像样的乡村公路,自行车骑个一小时大概能到。乔庄的孩子上学都是骑自行车的,有些小孩成绩不好再加上嫌弃路途遥远,索性就不去上学了。所以虽说又过去了几年,但是乔庄的孩子依然有不少孩子没有上过初中,虽说庄子上的扫盲班办得也算是热火朝天,可是一方面扫掉了一批老文盲,另一方面又增添了一些新文盲。当然这批新文盲是不在计算之类的,所以扫盲工作的成效依然非常大。
  乔勇时常也会到集镇上去。有时是办事,有时是卖东西,趟数多了,也就不再留意这条街道的变化了。其实,从他初中上学到现在也有个十来年了,集镇上真没有什么变化。无非是房子更老了,流动人口更少了,原先喜欢往集镇上跑的人现在更喜欢直接进城,也就冷落了这个集镇。这个集镇曾经很热闹,公社在这儿办公,这儿也就是方圆十几里的政治经济中心。此外,公社还在这儿办了什么机械厂、供销社、食品厂以及粮站等等,让这儿颇具现代气息。可这十来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机械厂倒闭了,一溜的灰黑色的厂房冷冷清清地戳在马路下。厂子倒了,可是厂子里的工人却舍不得走,就在那些旧厂房里,你住一间,我住一间,成了民房。门口常年晾晒着女人的衣服和小孩的尿布,一阵风吹过,如彩旗飘舞,可又谈不上什么壮观。供销社虽然没有倒闭,可是里面除了几个整天嗑瓜子、打毛衣的职工之外,再没有人进去买东西。倒是私人在集镇的头尾开了几个小店,生意却是好得很,买东西的人络绎不绝。气得那些供销社里的人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后来他们才明白原来是自己的服务态度不行,人家揣着钱到这儿来不但要买东西,还要买笑脸!作为一名国家正式职工,他们才不干呢。东西一样卖不出去,他们的工资可是一个子都不少,谁爱卖笑谁卖,我们才没有那么贱!食品站也倒闭了,原先在食品站里上班的人现在利用这个场子开起了饭店,生意也不错。镇政府经常来人,就在饭店里吃饭,政府里的那辆黄色的吉普车经常停在饭店门口。中学校长和那些个什么主任、老师的也喜欢在饭店里吃饭,干部和校长才是这条街道上的红人。
  乔勇也在这家饭店里请人吃过饭,每一次办贷款以及请善武办事,都要在这家饭店里吃饭。不过有时善武不要乔勇直接付钱,他说自己签个字就可以了。乔勇先是不过意,后来,拗不过善武。善武说反正也不是自己掏钱,乔勇也就不再坚持了,先把他那份情谊记下来就行了。
  饭店名字很本色,也叫“工农饭店”,不过显然经常泡在里面的并不是一些工人和农民。
  乔勇又要请善武吃饭了,因为他瞄准了那片破旧的厂房,在厂房里办厂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可是显然不通过一般的关系,那片厂房是拿不到的。
  善武还是在当副书记,分管经济。经济虽然是热门的工作,然而这地方没有多少经济类的工作。说起来前两年螃蟹养得震天响,可现在多半又蔫了,许多农户又在重新种田了。那短暂的辉煌只是惊鸿一瞥而已,所以现在他的书记也还是四平八稳。储书记也退休了,在退休之前并没有把善武扶正,因为从县里下来了一个办公室副主任直接过来当的书记,还从外地调来了一个女乡长,两人都是正规的大学毕业生。善武是没有办法比的,自然只能稳坐三把手。善武开始不太乐意,老丈人把他狠狠地一顿批:“你就知足吧!就这几年你升得已经相当快了,还想怎么着啊?这是共产党的政府,不是我老储的家天下,要想发展,你得自己努力,走正路、干实事,别一头钻到官迷里去了。”老爷子一阵抢白,把善武弄了个大红脸,回家都还不敢和储贵说。
  善武有时也纳闷,你就说这个老丈人吧!平时威风凛凛的,这官当得也是有模有样,从来不和别人搞那些歪门邪道。逢年过节,大门一闭,谁想送条烟、送瓶酒根本就无处下手,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老爷子挂在口边的一句话是:民不畏我严畏我廉。别人在家里挂上一些梅兰竹菊之类的画子,他愣请人在家里挂了一副钟馗的画像,老远看见都瘆得慌。他倒是廉洁了一生,家里也算是家徒四壁,一样时新的家用电器都没有。可老爷子一点都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依然在家里说一不二,如果不按照他的意见去办的话,他就在里闹得鸡飞狗跳,直到达到自己的目的为止。
  老爷子退下来对于善武来说以为是一种解脱。他一开始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这老头在位的时候,不仅当着公社的书记,还当着他韩善武的纪检书记,有事没事就喜欢在他身边敲打他。善武要是抽一包好烟、喝一瓶好酒的老爷子能当着所有人的面问这烟酒是从哪儿来的,他只能结结巴巴地说是朋友送的。老爷子还继续追问,什么朋友、干什么的,搞得他有时真下不了台。老韩去世的时候,乡里的不少单位乃至一些有点声望的人都过来了,收了一些礼金。善武自己没有进口袋,可是老爷子还狠狠地把他批评了一顿,至今让善武耿耿于怀。现在终于下台了,他应该解放了吧!完全错误!因为老爷子还是住在政府大院,什么事情都喜欢过问,尤其是针对善武的。准确地说,以前他当善武的纪检书记是兼职,现在他是专职了,你说善武能受得了吗?
  储贵也不好侍弄,就在那个半死不活的供销社里上个班,拿的工资保小孩喝牛奶都不够。有时还埋怨善武,说你这个官是怎么当的,别人家行行伍伍的,咱们家怎么连个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自己和一帮小姐妹打个小麻将,还经常需要预支下一个月的工资。善武没好气地说,你得问你爸!
  储贵还经常拿他和乔勇比较,和乔庄上那些口袋里装了一些钱的男人比,让善武的自尊一次次地受到刺激。但是,他显然没有更多的反应。
  夹在一个严厉的老丈人与贪便宜的女人之间,善武这个日子过得并不惬意。
  乔勇请他吃饭,说能不能帮忙,把那片旧厂子腾出几间让他和叶强在那儿办个羽毛球的球拍厂,反正按规定办,该怎么出钱他们就怎么出钱,什么租金啊,利税什么的全凭政府说了算。至于为什么会做这么个玩意,是因为一个在县里上班的同学介绍的,销路不成问题,前景自然很好。听那些干部说了,你在分管经济,这事你说了算!
  善武知道问题不大,某种意义上政府还是要欢迎这样的举措,可是几年的干部经验告诉自己即便是他一句话的事情,他也不能立即表态,他说要回去开会商量商量。乔勇不大理解,叶强直冲他挤眼睛,连说感谢感谢之类,乔勇心想他这不还是没有答应吗!你感哪门子谢啊!叶强只劝他俩喝酒,再也不提这事。
  送走了善武之后,乔勇说,这事能成吗?叶强说能成!可是差把火!
  什么意思?
  你在家里窝着不知道,现在找人办事,谁和你来空的?得请客送礼!
  我找善武还要请客送礼?再说,我这不请了吗?
  傻呀!请客送礼请客送礼,就是先请客,再送礼。请客的目的是把人给混熟了,然后再去送礼,否则,你不熟,你把东西往人家送,人家也不敢收啊!这事你听我的,我在外面就净干这些事了。
  必须要送吗?善武肯定会收吗?你说要是不收的话,拉拉扯扯的,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叶强说:“你就等着看吧!以后这厂子是咱俩的,干什么事情咱俩都得商量,明天我就去买东西,你要是不愿意跑,你就在外面等着,我保准能把东西送过去!”
  真的?
  真的!
  第二天晚上,叶强到县城里买了两条中华香烟和四瓶茅台酒,两份!用一个红色的布袋提着,和乔勇一道去了政府宿舍。临进门的时候,乔勇觉得很别扭,说什么不干!叶强说,你就在外面等着,我事办完了就回来!
  乔勇说:“我就在外面溜达溜达,我平时见到善武和储贵觉得挺自然的,有这么个烟酒在手里,我估计连话都说不出来!”
  天黑了,集镇上依稀地有人家亮了灯,叶强没有回来;陆陆续续地又有人家开始熄灯了,叶强还是没有回来!乔勇不停地抽着烟,在他来回踱步的地方,一地的烟头……
  叶强终于回来了,手是空的。一见到乔勇,双手一拍:“成啦!”
  乔勇说:“他收了?”
  “收了!一进门善武就像没看见似的,忙着招呼我。储贵就把烟酒提到了她的房间里,然后还给我削了一个苹果。我正要说那两份还有一份是储书记的,可他们不提这茬,我这话还不能说,只能详细地把我们的想法告诉了他们。”
  “怎么到现在?没有把我给憋死!”
  善武今天兴致很高,非招呼着自己聊天,一会儿说这个,一会儿说那个。我估计那小子到现在还有那么点惦记你家叶梅,却又不好说,反正说了很多。最后把我送出门,让我带话给你,什么时候在家里请咱俩吃饭。
  乔勇一听到叶梅,心里倒是得意起来了,心想怎么着,你善武当一个副书记能怎样?好女人不照样还是跟我!什么东西?这才当官几天就开始受贿了,这官还能当长久?不过也好你只要喜欢钱,咱们这事就好办!
  可是,就叶强这黑袋子一提,我几年的香烟费可都在这儿啊!你这当官的有咱们送!咱们可只能靠自己一双手苦干啊!
  叶强说:“没事的,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干大事就要敢拿卵子碰白刀,不要在这儿算小账了。”
  乔勇说也不是自己舍不得,那你说张峰给自己帮忙,自己要不要送点东西啊?
  他显然还有点不适应,不过看来也要慢慢适应。
  以后再说!他现在还没结婚,估计不那么在意,以后成了家之后礼数一点不能少!话说回来,送礼这事,你别看大把地掏钱,我就告诉你吧,送礼是最最划算的投资,只不过回收的时间要慢一些。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在家养殖螃蟹了,你以后是一个场子的负责人,你要面对很多人,不但要拼命地赚钱,还要学会懂人情,处关系,一点都不能少啊!
  乔勇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大舅哥,真不愧为在外面跑的人,说起来人情世故一套一套的。
  不过,他心里清楚,叶强说的都重要,但是最重要的是场子要开张,而且要赚钱。赚不到钱,跟谁叫孙子人家都不会睁眼看你。
  看来,两个人的分工也基本成型。叶强主外:搞好关系、打通路子。乔勇主内:管好手下、多挣票子。
  三
  乔集羽毛球厂正式投产了,乔勇和叶强都是厂长,叶梅是会计。
  乔勇说要不让大嫂也过来,叶强说你大嫂不识字,到这儿来能干些什么呢?乔勇说反正咱们雇人也得花钱,再说这里面也不是每一件事情都需要识字的,钱让人家挣还不如自己挣!
  叶强说那也行,这个场子开起来总归有十几个人吃饭,要不她就过来上灶吧!
  叶朝举说,你们把老大带去了,这老二媳妇怎么想,要去都去,要不怎么算是一家人呢?
  乔勇说那行,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了,就和其他女工一样当工人吧!这儿算的是计件工资多劳多得!
  叶强没有意见。周正天有意见了:你这孩子可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明明是你们两人合伙办的,可现在全是老叶家的人进去了,你咋一点没想到老乔家的人呢?这肯定是叶朝举的主意。不行!我们这边也要出人,不就是用胶粘球拍了,谁不会啊?你这孩子根本就没有想到我们。
  乔勇有点犯难,总不能全是家里人啊,这以后也不太好管啊!他看了看姑姑,姑姑没有表态,看来姑父是和姑姑商量过的,否则,姑父不会这么大声。
  叶强倒是很爽快,那行!要不姑父你过来上个班吧!这在家里也挣不到什么钱,出来了多多少少能补贴一下。不过我们这儿和国家工厂不样,每一份钱都要靠挣,挣来了钱我们才有钱发工资,挣不到钱,那就是一无所有了。他们几个都是这样,干得好有钱,干得不好或者是干得少就不会有多少收入了,现在这外面都是这样!
  老周轻声地嘀咕了一句:“你挣到挣不到那是你的事情,我只要在这儿干活,你还能少我的钱!”
  叶强没有听见。乔勇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不太舒坦,可也只能装作没有听见!
  周正天在厂里的任务是保管员,东西做好了,都交给他。他负责保管,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拿的是固定工资。叶朝举倒有点羡慕了,也想在里面找活干。叶梅坚决不干了,她说这叫什么事情?场子还没有开展,先把这儿弄成了福利院,这事以后还怎么干?叶朝举也就不再有什么想法了,不过他还是跟着叶强住在了厂里,因为媳妇在上班,小薇没有人带,那可不行!再说,这叶梅眼看着就要生小孩了,也是需要人照顾的。他的工作就是为儿子、媳妇、姑娘、女婿解决后顾之忧。
  老机械厂总共有三牌平房和一幢楼房。楼房是原先的办公区,两排平房还是被原先的老职工住着,没有人能挪动他们。善武当时一提这个话题,那些工人立马找书记要这停产后的十几年的工资。善武只得敷衍,再也不能提让他们搬走的话,否则,抽身都不行!最后只把前面的一排厂房利用下来了。其实,这个球拍厂规模不大,那些个房子基本上就能对付。楼房也是空的,下面一层可以让这些工人——主要是四村八邻的小姑娘做宿舍。楼上的一层腾出了一间做办公室,另外几间乔勇和叶梅住一间,叶强和李梅红住一间,老叶和老周合住一间,至于李梅香只能和女工在一起住集体宿舍。虽说很拥挤,但是大家都换了环境,而且是在集镇上,好像一下子就成了镇子上的人一样,感觉很新鲜,没有一句怨言。
  叶强说场子开张,要送一些请柬,热热闹闹地搞个仪式,乔勇说算了吧!你在乔在贵那儿干过,你那么反对铺张浪费,现在轮到自己了,咱们步子一定不能迈得太大。叶强说情况不一样,搞仪式的目的是为了让更多人知道,扩大影响力,为以后做铺垫。乔勇说,咱们把该请的人请过来,然后聚一下,就行了。叶强没有坚持,但是爆竹还是要放的,越多越好。于是一贯清冷的街道上整整放了有半个小时的鞭炮,把一条街道都弄得乌烟瘴气,走在街道上人呼吸都很困难。然后陆陆续续地就有人到这儿来祝贺,善武首当其中,几步远的距离,他把那辆黄色吉普车还带着。乡里的其他干部也来了不少,一些单位也来了人,比如什么信用社啊,供销社,中学的都来了领导,乔集乡上的一些头面人物几乎该来的全都来了。乔勇还特意去了储书记家,想请储书记也来一下。储书记说什么都不干,还给了他几句金玉良言,意思是别跟着他们后面转悠,砸那个冤枉钱一点作用都没有,那帮东西除了铲吃瞟喝之外,真到有事的时候他们是不会帮你们的。老人家说的是对的,可乔勇觉得不太像,没有遵从。只能先回去,临走的时候,储书记还说,那帮小子以后要跟你吃拿卡要的,你就找我,我用棍子打他们。这帮小干部,现在很多味道都变了,包括我家那头货。他说的是善武,乔勇当然知道,但显然他不能作任何表态,只能谦卑地退出了,心里对这储书记产生了一些怪异的想法。这储书记他一开始的印象并不好,尤其是第一次那极度尴尬的见面,他认为这书记简直就是摆设,可几年过后,他从侧面的了解觉得这个老头很果敢、很正直,还是一个难得的好干部。就今天,他说话虽然不中听,可是好懂,不像善武他们现在喜欢打哈哈!不过他现在可没功夫听老头上政治课了,他还要回去招呼客人。至于县城里这块的客人,那几个同学都没有到,只有张峰来了,而且张峰还神秘兮兮地介绍身边的那个圆脑袋的中年人,说那是他们的主任,说这以后销路问题就全靠他了。乔勇一点都不敢怠慢,小心地侍候。这个主任和善武他们很熟悉,自然坐到了一起,相互说着客套话,主体都是以此为契机,大力扶持乡镇企业,改变乔集乡落后的面貌,以后要相互联系,相互支持这样的话语。
  工农饭店里一下子开了六桌,每个桌子上都堆满了酒菜和香烟,就等着开席吃饭。接待的事情主要是叶强和乔勇两个人,他们挨桌子敬酒,挨桌子说好话。叶梅和其他工人在现开的食堂里吃饭,今天是第一天,也是按桌子做的。虽然不能和饭店比,但是酒菜也还不错。女孩子一般都不喝酒,只剩下老周和老叶两个人对饮。你别说这两个人背地里谁都不说谁的好话,现在也算是亲戚加同事了,也就能一笑泯恩仇。于是在酒桌上,他俩推杯换盏地喝得挺惬意。
  乔勇醉醺醺地和张峰喝酒,张峰一点醉意没有。他在听完乔勇对厂子的全部介绍之后,表情很凝重:“兄弟啊!你这哪是办厂啊!你这就在过家家!”
乔勇被他一句话激得身上一颤:“怎么啦?”
张峰说:“我先说管理上的问题,就这么一个七大姑八大姨组成的摊子就叫工厂?人家国家现在都在破除大锅饭,都在下岗了。你倒好,你在这儿搞家天下,你要落后多少年?不出一年,绝对是一锅粥。我把话撂在这儿,你就等着吧!其次,你搞了这么一堆破烂在这儿当工具,能造出什么好东西?没有好东西,你哪能卖到钱?这一帮人还不是整天喝西北风?再说,技术上的问题,你们有技术吗?你会造还是你那大舅哥会造?或者是那帮屁事不懂的农村小丫头会造?谁都不会,你以为这和你养螃蟹一样啊,找一本书,然后对照书上你就会弄?这不一样!就你那螃蟹,不要人养,它照样能活!你懂不懂?”
张峰的话很重,但是句句在理,乔勇没有任何一句能反驳的话:“那怎么办?”
  “怎么办?破铜烂铁先用着,你估计也没有多少钱来置换了,以后再更新吧!你那些亲戚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你看着办!我这外人不好插话,燃眉之急是我帮你弄一个技术员来。咱们县里有个体育器材厂,那里面有专业的技术人员,我看在那儿能不能找个退休的老师傅帮你们!你要记住,技术是生命,人家能来你才有得救,你们得把人家给供着,他才是你们能不能生存,能不能赚钱的关键!”
  乔勇说:“好!好!”
  张峰说:“好什么啊?谁叫咱们那都是打出来的兄弟啊?你要是早和我商量啊,你别不高兴,我肯定让你一个人干!这合伙的事情不好弄啊!我可不是挑拨你和你大舅哥的关系啊!”
  乔勇说:“那就不行的,就这个主意啊,还是他先想的啊!”
  叶梅是在他们全部吃过之后,人都走完了才到饭店接的账。一顿饭下来一千多块,把她吓了一跳。这可是十多个工人一个月的工资啊!饭店老板已经知道这个大肚子的年轻女人就是球拍厂的老板娘兼财政大臣,自然礼遇有加,客气话说了一大通。当叶梅对数字感到吃惊时,他反反复复地解释,就这已经优惠得不得了,图的是长期生意,否则至少一千五的。
叶梅说:“反正也是吃了,吐也吐不出来啊!你说多少就多少吧!开了一张票,把钱就给付了,心里还是有点舍不得。”
  这样花钱让叶梅相当担心,办这么个厂子,投资了十来万块钱,在当时已经是天文数字。叶强自己有点积蓄,还是在信用社贷了三万多块。乔勇准备在信用社里贷款,叶梅说你们庄子现在应该有不少闲钱借借看,按照信用社的利息支付,也省得跟那帮信用社的干部后面低三下四的。于是,乔勇就在乔庄一下子借了五万块钱的月利钱,按月结息,一分息和信用社里差不多,信用社的利率是八厘加上每一个季度请他们吃一顿,实际上的花费比在私人家借还要多。乔在保一个人就是三万,在保说,也就是你,别人一分我绝对是不干的,外面的行情现在都是二分,还有二分五的,但是你呢我信得过,就当支援你干事业吧!乔勇心想,信得过才是真的,你二分三分借给别人,别人要是跑了,你哭都没有地方,又不是没有这个先例。我就算是亏了,我这儿不还有几间楼房,保你这点钱绝对是没有问题的。不过这都是心里话,口头上只能千恩万谢。
  借钱不还的事情现在是常有的,尤其是那种带利息的钱,拿的顺手,利息付得也麻利,可是到了还本的时候,很多人就迟疑了、拖延了。这几年都在想着做生意、发大财,拿起钱来多多益善。可是一般情况是钱借出去了,人却没影了,找法院都没用——你找不到人能怎么着?还是乔在保沉稳,别人到他家借钱,他能自己说得比乞丐还穷,他这个铁公鸡到现在还没有拔过毛呢!就是借给乔勇,他自己在家里还反反复复论证了多少回,最后才出的手。
  你说这钱是这样凑起来的,开张才一天,总共花了都快两千块钱,叶梅心里能不突突吗?
  乔勇心里也在犯突突,可他还只能安慰叶梅,没事的,产品出来了就好。不过,你作为咱们的内当家,这里面每一分钱的来往你都得一本清册,咱们不能记着一本糊涂账。
  叶梅说:“我还要你提醒?好好地弄了一个场子,简直把我们的身家性命都压上了,我还能不注意?”
  四
  技术员来了,是张峰陪着一道的,果然是县里体育器材厂的退休老师傅,姓袁。袁师傅是不愿出山的,他家里就一个女儿,现在还在国外。老两口拿着退休工资,退休正好享享清福,可架不住张峰的死磨硬泡,还是同意出山了。不过他说只帮他们在投产阶段帮他们把把关,不可能天天来,场子要想发展,主要还是靠自己培养技术力量。
  乔勇和张峰连连点头。
  叶强对张峰开的价不太适应,觉得工资开得太高。小姑娘一个月大概只能拿到一百块钱的样子,老周当保管员一个月才八十,这张峰给袁师傅开的是五百块钱一个月,同时每天还补贴一包五块钱的香烟。这厂子就这么些家底,这还不如把厂子直接交给老袁算了。
  乔勇这回没有遵从大舅哥的意见。幸亏张峰提醒,我们东西做不好,没有人买,我们喝什么西北风啊!别说开他五百块钱一个月,就是八百甚至一千我们都得答应人家,人家是财神!
  叶强不完全认同,可是看乔勇那么坚决,也就没有坚持。反正大事你做主!就是亏本也是咱俩一人一半!
  理是这个理,但是乔勇听着总觉得有点别扭,但也只能开导他,要不搞得叶强心里不舒坦。于是他就跟他梳理,这加工产品不是在外面做泥水瓦匠,那线吊得不太齐房子倒不掉,再说你自己还说过叶海带领那帮人建房时不能偷工减料的,到了咱们自己就更要注重质量。一句话,没有技术不行!我这五百块钱也不是给他养老,咱们自己得派人跟在后面学点真功夫,咱们做徒弟的教会了,师傅自然也就饿死了,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叶强一听也对,有点道理,就这么办!
  袁师傅每天早晨从街上坐车下去,傍晚回家,车费全部报销。中午在食堂吃饭,他是和叶强、乔勇他们一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老头在这个厂子里的位置是非常重要的。
  叶梅成天看着这个账本,一笔一笔地记着。她看到账面上的钱越来越少,第一批产品在老袁的指导下虽然在按部就班地生产着,可毕竟还没有换到现钱,心里始终有点担心。
  叶梅的担心短期内就消除了,因为有了订单,有了预付款,她的账面上有钱了。
  张峰通过朋友给乔集球拍厂介绍了一个大客户,先让他们送一批去看看。
  老袁一听客户的单位,笑了,对他俩说:”你们就放宽心吧!这客户我认识,我们交往十几年了。他只要知道是我弄的,绝对没有二话!这样吧!你们这是第一次,我亲自帮你们送!保证没有问题。”
  乔勇吃了定心丸,生产的速度也加快了。小姑娘们为了多挣一些钱,天天加班,一个月的事情半个月就做好了。袁师傅手把手教的,质量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做好之后,袁师傅说话算话,陪着叶强一道送的货,货验得极其顺利,钱带回来了。
  叶梅第一次拿着整捆的钱,数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极其紧张地放在现买的保险柜里。保险柜放在乔勇和叶梅的房间里,密码只有叶强、乔勇和叶梅知道。
  叶梅看着保险柜总是莫名地紧张,生怕有什么闪失。乔勇就拿他开玩笑:这才多少钱啊!以后啊,这个保险柜是放不下了,到那时候信用社就是咱们家的储蓄罐。
  工人都领了工资。小姑娘像欢快的雀儿,叽叽喳喳地一点都不能消停。袁师傅是见过大钱的,看到他们这样,感觉有点好玩。不过他自己也挺高兴,虽然原先在厂里人家师傅前、师傅后地喊着,可那不抵事,钱拿得还是不多的。现在这钱交一些给老伴,自己的口袋也开始有了一些私房钱,没事还可以请那些老哥们喝喝酒、抽抽烟的,省得老伴总是在后面抱怨。
  周正天也挺高兴,不过还有点不平衡,自己是保管员,拿的是死工资,还没有人家小姑娘挣的多。可是乔勇让他和老叶比,他一想到叶老头整天在这儿晃悠,一分钱还拿不到,心里就平衡了。
  老叶倒是豁达得很,什么钱不钱的,这里面赚的哪一分钱不是我家的?这些人谁不是在我们家打工啊?
  产品过了,后面的单子又来了。乔集球拍厂走在光辉灿烂的康庄大道上,与之相适应的是叶强和乔勇迅速地成了乔集乡的红人。
  饭店的老板对他们很客气,他们是饭店的财神;政府的干部对他们也很客气,据说是因为他们是在给国家挣税收;工人对他们也很客气,他们是老板,工资得靠老板给,更何况是奖金的分配,完全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也有人不舒服,最突出的是那些老厂子里的工人。集体的场子让他俩给占了,还哗哗地挣钱,他们这些老人什么好处都得不到。那怎么行?
  可这是领导们的决定,和乔勇他们没有关系,要怪只能怪那般当官的,他妈的也不知道收到了别人的多少好处,硬生生地把国家的东西给一帮私人弄?
  锅里有咱们碗里就得有。那些老工人当中有个头,他们平时都叫他孙师傅。
  孙师傅六十来岁,先前是个车床工,现在一分钱挣不到,占着两大件老厂房,一家老小就在这儿过日子。老太婆有时在外面收收破烂,卖卖报纸,两个孙子也住在这儿,图的是上中学方便。估计两个儿子可能会给点钱,要不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熬下来的。
  不管怎么熬,肯定熬得很艰难。否则,孙师傅不会有事没事就在那儿骂娘。越骂越难听,听过的人都觉得好像是在骂自己。
  球拍厂才办的时候,孙师傅就在边上做过点评。说这帮小子这是想钱想疯了,纯粹是在用光头往刺窝里钻,不头破血流才怪。我们办国家工厂的时候,那时叫个红啊,那些个领导都是大学生,技术员都会说俄语,水平大得没边啊!几十年下来,不还是黄鼠狼变猫、变死不高吗?
  每次说完,他都会沉默一会儿,好像是陷入对往昔辉煌的追忆。
  老孙不工作,主要还是年龄的原因。还有一些老工人虽然也在这儿住着,但喝西北风指定是不行的,于是他们利用街道的地域优势,也自主找了一些营生;有的开了一家书店,租一些时新的小说,能招揽一些不太想上学的学生;还有的开了一些加工厂,加工米啊、油的,四村八邻的都来,因为交通很方便;还有的卖一些扁担、箩筐什么的,也还算好卖,因为农村人最缺的就是这个。
  乔勇一开始就多了个心眼,他担心的就是这些个新邻居。他很清楚,这个厂子如果办不好的话,会成为他们的笑柄;办得好的话,他和叶强就会成为他们妒忌乃致攻击的对象。在没有一点好感作为基础的情况下,他时刻提醒自己要防范这些人,当然最好能搞好关系,和谐相处。
  搞好关系不是一味示弱,一味示弱只能是给别人当孙子,到今天都没有给别人当过儿子的乔勇自然不会给这帮骄傲、自恋也有些颓废的老工人当孙子。
  叶强想的很简单,我和乡政府签的合同,我怕他们什么啊!乔勇说合同是重要,咱们也不缺理,可咱们要想在这儿长期干的话,最好是能跟他们处好,这事我有数!
  这种预想中的交锋比预想的来得还早了一些。
  五
  下午,乔勇和叶强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打盹,叶梅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一个小姑娘急忙忙地跑到了办公室,边跑边喊:“厂长!厂长!不好啦!不好啦!”
  叶强一咕噜站了起来,揉揉眼睛:“怎么啦?怎么啦?”
  乔勇醒了,也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就是孙师傅中午喝了酒醉醺醺地带了几个老工人跑到厂里,把电闸拉了,不让干活。袁师傅在那儿动都不动,倒是周师傅从保管室里跑出来和他们理论,
  他们不理会他,你们再不去的话,他们恐怕要动手了。
  姑父能为自己打架,这还真不容易!他可是从来都是没有多大脾气的,顶多在角落里发发牢骚而已。在家里姑姑要是声音一大,他立马就无声无息的。
  只能说明两个问题:一个是他实在气不过;二是是亲必顾,那帮人是在动他等同于儿子的侄子,那怎么能行?
  叶强说要不把派出所请来。乔勇挥挥手,这事儿就像治病,不能断根的事情做了一点意义都没有。一个大院里呆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咱们还是外来的,尽量不伤和气。
  车间站满了人,孙师傅胡子拉碴的,满脸通红,老远地就能闻到酒气。他身后站着几个老工人,看来是一道喝酒之后过来的。
  乔勇仔细地瞅了一下孙师傅,六十来岁,中等身材,方脸,突出的两只大眼睛写满了浑浊,满脸的酒气遮不住原先蜡黄的脸盘,头发和胡子连在了一起,分明是几个月没有打理的样子。身上穿着一套蓝色的工作服,上面还有着一层似乎是凝结的液体状的东西,有点像油污,但又不全是,中间还可能掺杂着鼻涕一样的东西,反正至少有十来天没有洗过——抑或是从来都没有洗过,腰板还算挺直,说话也颇具中气,没进门在外面听到的骂声应该就是他的声音。
  乔勇不气他们,凭着记忆,那时他在上初中时,就这帮人曾经是他们嫉妒羡慕的一个群体。这个镇,除了一些干部以外,就数他们有粮本和肉票了,他们是商品粮户口,是国家人。他们的孩子可以顶职——就是说,他们退休了,他们的孩子还可以继续当工人。可没曾想,不但他们的孩子没有沾上他们的光,他们自己都分文没有了。特别是他们这些正式的国家工人没有工作,而他乔勇手下的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却一个个工作得特别起劲。这巨大的反差,让他们难免产生失落情绪以及由此连带的过激行为实际上都能够理解。
  可是话说回来,我乔勇也不是你们诉苦的地方啊!我没有义务也没有能力来负责你们啦!你们找我是不对的,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啊!
  乔勇掏出了口袋里的纸烟,挨个地敬着。没有火柴的,他还挨个地为他们点火。
  “各位师傅!有什么话好说,有什么事找我!”
  “是要找你,你是头不找你我们找谁?”孙师傅略带傲慢地答话。
  “各位师傅都是我的叔叔伯伯辈的,我乔勇是一个孤儿,没爹没妈的,全凭我的姑姑和姑父把我拉大的。”说到这儿,他向后指指周正天。“到你们这儿来,也就是讨一碗饭吃,将心比心,就像我小时候没有饭吃到各位叔叔家讨一口饭吃那是一样的。你们现在停我的电,不就是在摔我讨饭的碗吗?你们于心何忍?”
  周正天心里可能受到了触动:“我侄子一不偷,二不抢,租房有合同,税收按时交,你们凭什么就能拉他的闸?是不是就是欺负人!”
  那帮工人中有了骚动。一个说也对,我们找他干什么,要找我们就找乡长书记!另一个立马反驳,不行,我们脚都跑肿了一点作用都不起,还不如找他们来得实际!
  七嘴八舌,意见没法统一。
  乔勇把手往下按了按:这样吧!我知道大家都是经过事的人,浑身有技术,就是有劲没处使,所以心里憋屈,但绝对不是不讲事理的人。大家能不能听我一句劝,先让小姑娘们干活,我们呢到后面屋里聊聊心里话,要不先进饭店也行。不管谈得怎样,今天晚上,我们厂请大家聚聚,就算是一点心意吧!
  工人中再次有嘀咕。孙师傅一回头:“你们这帮没出息的,怎么着,一听到饭店,腿都走不动了,真是!我们还是到你办公室里说说吧!”
  周正天迅速地跑上去,拉上了电闸。机械的轰鸣声一下子盖过了所有的杂音,他们想留在这儿也都不行了。
  叶强端坐在办公桌的后面没有动。叶梅挺着个大肚子为这些老工人泡着热茶。乔勇招呼大家坐下,让大家说说想法或者提提要求,闹肯定是不行的,有什么问题共同解决,有什么困难大家想办法。大家必须要往一块儿想这事情才能解决而且还不伤和气,毕竟和气生财嘛。
  孙师傅冷笑了一声:“小伙子,你说得都对!我们也不是针对你,我们针对的是这块地。张三干,我们就找张三,李四干我就找李四。咱们这先来的不能不如后到的,国营的没饭吃倒让你们先饱了。这世上就没有这个理?”
  叶强实在是忍不住了:“笑话!这厂子是国家的,不是你们私人的。我们跟镇政府签的协议,就是合法的,你们还能怎么着?我兄弟人善,才和你们婆婆妈妈到现在。按照我的脾气,我早报案了。我看你们能怎么着?”
  孙师傅以及他身后的那帮人又开始骚动,后面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这小子想怎么着?玩横的,你报案啊!他妈的,在公安局抓我们之前,我先把你们给砸了!”有几个声音在后面附和着。
  乔勇依然在制止:“你们想谈的话,就不要闹,真要闹的话,咱们就不谈!”
  没有人搭理他,人群开始往外走。
  “孙师傅!孙师傅!”乔勇在后面大声喊着孙师傅。孙师傅站住了,但头没有回。
  “各位,我并不是什么先礼后兵。我都说过了,我是讨饭的,你们不让我吃饭我就必须有反应,我不是孬肿。你们的底细我不是不清楚,我真要把事情捅出来,你们不但面子上不好看,而且包不了还真要进看守所,先说你,孙师傅,你信不信?”
  孙师傅愣住了,扭回了头。
  “我到你家去过,你那是自己的家吗?那就是这个厂子的仓库!你偷了厂里几个电动机,你卖了厂里的多少废铁,那么好的机械买来多少钱,你卖废铁卖了多少钱?你是不是在犯罪?你说啊!”
  “还有你!王师傅,那天夜里我还看到你跑到老车间里搬车床。黑灯瞎火的,你又不怕把自己给碰了,你要是碰个三长两短的话,你怎好意思跟别人说?”
  “李师傅,我就不想说你了。厂里那么多的模具,你一个人搬不完,你还把那么小的孙子带着一道。说得不好听一点,有你这么当爷爷的吗?你这是在教育孩子吗?你在教育他什么啊!?”
  人群逐渐从骚动变向了平静。
  “我不是威胁你们,我也不管你们做得对不对,我至少能理解一点,就是你们是为讨生活,所以我不碰你们。可是我们在这儿光明正大地讨生活,你们干什么不放过我们?大不了,我们都不想好日子过!”
  乔勇把“正大光明”四个字说得一字一顿。
  叶强心想:“原来乔勇抓到了这帮人的小腰子啊!怪不得这么镇定!有一手啊!”
  孙师傅把脚一跺:“还不走,尽在这儿丢人现眼!”
  工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地往后退,他们之间又出现了争吵。无非是每人拿的东西不均,有人拿多了,有人拿少了,还有人居然说自己到现在一点都没拿,亏大了!
  孙师傅一声大吼:“谁他妈的愿意做贼啊!那些东西本身就没人管,还不如我们把它弄出去,搁那儿还不腐烂了?你们也别说你多我少的,你说你一点没有拿,你自己恐怕都不信!咱们老哥几个也别为这点事闹翻,我们也不要遮遮掩掩的了,就我们几个一道,再把厂里的废铜烂铁全部给弄出去算了,卖出的钱大家平分,省得老是惦记,也省得有把柄在人家手里,我们这回不暗偷,我们明抢!出事大家一道扛,真要是把我们抓进去能补发我们这么多年的工资的话,我他妈做牢我愿意。”
  大家说就这么干!
  小乔这事干得是不怎么对!好像想要挟我们,其实他错了,我们能怕他?不过这小子人不错,咱们也没任何必要找人家小伙子麻烦,今晚,他把饭店订了,我们把话讲开,咱们再好吃好喝一顿,明天我们就动手。
  晚饭吃得一团和气。叶强没有去,只有乔勇一个人维持着饭桌上的秩序。
  乔勇一贯的亲和还是赢得了大家的认可。乔勇也说等以后厂子规模大了,如果各位师傅不嫌弃的话,可以帮他的忙。也或者家里有什么亲戚想找份事情的都好说,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大家表示了理解。
  乔勇还没有从自己通过威胁的方式成功地解决问题的喜悦中跳出来。第二天一早发生的事情让他觉得自己还是相当地幼稚,孙师傅带着一帮工人把旧厂房里的所有机械工具全部拆掉,卖给了一个收废铁的。连没有住人的车间窗子上的钢筋都被抽调了,只留下几个一米见方的空洞,里外通透。
  这是这间机械厂所能承受的最后一次洗劫。那些个老工人对机械厂的最后一点祈望也随着收废铁的那个拖拉机的离去而彻底消失。
  乔勇站在自己的办公室前,一清二楚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他陷入了纳闷之中,自己还为自己昨天的举动有那么一点得意,可现在这情况不是这样的。很明显,那帮师傅并不怕他告发偷盗的事情,那他们是为什么又给了自己的面子呢?
  或者他们就是想出出气,又或者是他们根本就看不上自己这个所谓的对手?
  最大的可能是这些逐渐远离自尊的人最渴望的可能只是偶尔一点点的自尊,昨天,乔勇给了,所以事情就结束了。‘
  这样一想,乔勇觉得昨天自己还是不应该把那层遮羞布撤掉的。
  “哎!”他只能轻轻叹一口气。
  六
  乔乔出世了,就是在乔集医院里出世的。
  叶梅喊肚子疼喊了好长一段时间,乔勇就让他休息,没当回事。李梅红一听到之后,劈头盖脸地把他一顿熊:“你傻啊!还不快进医院,这不是快要生了吗?”乔勇才恍然大悟。
  乔勇和叶强两口子弄了一辆板车,放上被褥,把叶梅送进了镇医院,然后就在那儿直勾勾地看着叶梅。叶梅老是在那儿喊个不停,乔勇烦都烦死了,对她不太信任,还不能明说,只能在心里嘀咕:这玩意有那么痛吗?
  老周不会骑自行车,可还是撒开了步子,往乔庄赶。这样的大事,乔在枝不能不在场,他得去把在枝喊来,坐月子这样的事情,没有个女人服侍不行。
  乔在枝在家吃过晚饭之后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周天龙已经在睡觉了。这孩子每天都把自己疯得一身臭汗。到了晚上,晚饭一吃,趴不上床沿就能睡着。
  男人现在到侄子的厂子里干活,这家里的里里外外全是乔在枝一个人操劳。白天在外面忙活得腰酸背痛,回家还是冰锅冷灶的,好在还有个孩子跟后面喊饿,否则,她连吃饭的兴趣都没有了。简单地对付着晚饭之后,她唯一的动作就是靠在墙上看电视。电视一开,她就睡着了。电视上放什么节目她也不清楚,因为等到她睁开眼一看,满眼的全是雪花点,只有把电视关掉。可是电视关掉之后,她又睡不着,陷入漫长的黑夜之中。
  电视是那种老式的十四寸的电视,只能收两三个台,重复往来的就是那么几个港台以及新加坡的电视剧。小孩看得津津有味,她看的印象就是全部都是胡编乱造,唯一的优点就是能催眠,更大的缺点是没有节目的时候她就只能又失眠。
  她时常也会想老周,就这么个烂老好人,原本以为在家里只是个摆设,可不在家了才发现还真不是个摆设。可以和他说说话,也可以冲他发发火,自己睡不着的时候还可以把他踢醒让他陪着。可现在就为了那一百来钱一个月的工资,只能让她一个人守着不长不短的活寡。
  好在集镇离家里并不是很远,步走也就两个小时。要是骑自行车的话,四五十分钟就可以到。庄子里的那些孩子每天上学放学都是骑自行车的。偏偏这个老周,连个自行车都不会骑,一见到自行车就觉得简直不可思议,两个轱辘怎么就不倒呢?他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怎么可能会骑呢?不会骑车的直接后果就是每次他从集上回来,里外都全被汗湿透了。
  要不是为了那点钱,就真该让他回来!苦日子不也是过啊?以前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这只是一秒钟的想法。因为没有钱真的不行!这几年庄子里的人富起来了,有人养螃蟹,有人跑运输,有人开赌场,有人做生意,说起话来一个个都是杠杠的,唯独他家什么都不再做。这样下去,孩子大了,盖个新房,娶个媳妇都难,没准还真要靠那个娘家的侄子帮衬。
  再说,毕竟是亲侄子,就不是为钱,老周在身边毕竟是个自己人。她对老叶家的人不是很放心,不能到最后,侄子创下的家业让老叶家端了,那就太不划算了。
  乔勇办厂之后,在枝在县城里请了一座观音像,摆在堂屋的正上方。前面放了个香炉,她没事就在香炉里烧几炷香。
  风尘仆仆的老周站在大门口,她倒是一惊:“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老周气喘吁吁地说:“快!快!叶梅要生了,你还不快去医院?”
  “是吗?那我去!”在枝转身就走,“可天龙一人在家咋办?要不你在家呆着。”
  “你一个人走晚路行吗?”
  老周说:“这样吧!我先把你送去,你就呆那儿,然后我再回来!”
  “可就这么来来回回地就要走五六个小时。”
  “还能有什么办法?你走晚路怕,小子一人在家更怕!就这样吧!走路是走不死人的。”老周无奈地说。
  两人匆匆忙忙地锁上门,走上了通往乔集的土路。这鬼天气,一丝月牙儿都没有,没有个手电的话,伸手都看不到五个手指头。他们俩只能轻一脚重一脚地走着。
  乔勇看到了姑姑来了,很高兴。自从结过婚正式搬出来之后,自己和姑姑疏远了许多,再也不像先前那样在一个锅里吃饭的那种亲密无间了。有很多时候,自己还真像回到那个时候,有一个人在前面庇护着,自己都觉得轻松许多,哪怕只是姑姑和姑父,哪怕是这个姑姑和姑父其实并没有多大能力。老周把在枝送到之后,还是按原路往回赶。乔勇一估计这来回一折腾,至少要到半夜三更,于是招呼姑父路上要小心点。姑父笑着说:“没事,我这样的,鬼见到了只能怕我,我还能怕鬼?”然后掉头就回去了。
  叶梅还是在那里喊着,李梅红只好把被角塞到她的嘴里让她咬,这样附近的声音也小了一点。叶强先回到厂里,这儿这么多人也够了,医生也说估计得到明早才能出世,明早再来看看就行了。乔勇坐在病房门口,时不时地抽着烟,有点犯困,可绝不敢睡觉的,好在姑姑在一边,就和姑姑随便聊了起来。
  “这生小孩有这么痛吗?”乔勇很难找到别的话题。
  “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啊?你说肚子里长了个小虫子都能把你疼死,何况那么大一小孩在肚子里动弹,还要从那么小的口子里生生地挤出来,你说怎么不疼?”
  乔勇丰富地联想着,想想也对,应该是这么回事。
  “你这个呆儿子,现在长大了,也是这一块响当当的人物了,不要像个小孩子。这女人一生生小孩是最难的,还很危险。这姑娘不错,性子烈,能耐大,先前也不嫌弃咱们家穷,就跟了你,你呀以后一定要待人家好点。不要人家生孩子时你还问人家疼不疼?”乔在枝一边叹着气一边说教着乔勇。
  “还有啊,你们这俩孩子都命苦。你说你吧,到现在就没见过你爸妈长什么样?叶梅呢稍微好点,可是妈死得也早,你说,这孩子一生下来,谁照应呢?就算叶梅自己一边干活,一边照应,这月子谁侍弄?”
  乔勇垂下了头,他也不知道怎么办。虽然他很想让姑姑照顾叶梅,可是家里还有个表弟,姑姑脱不开身的。
  “这样吧,我有空就过来看看。我想了一下,就让他舅妈照应她。”姑姑说的是李梅红。
  “可她还要上班呢?再说,我真不知道她愿意还是不愿意。”乔勇也想过。
  “什么上班不上班,不就是挣钱吗?上班比照顾小姑子还重要,挣钱比小孩还重要!你不好说我去说。不是一家人吗?”在枝有点愤怒了,站起来就要找李梅红。
  乔勇连忙解释,自己根本就没有开口,不能冤枉人。乔在枝才平静了自己的情绪。
  凌晨四点,乔乔还是和大家见到了第一面。
  乔勇只见到一团雪球,他吓得不敢碰。在枝一把抓起孩子的脚,把头朝下一拎,还啪地打了一下子屁股,孩子一声啼哭。在枝又把孩子放回到护士那儿,在枝乐呵呵地对大家说:“知道哭哎,不是个哑巴!”
  叶梅挣扎着问道:“是个什么啊?”她问的是性别。
  在枝说:“丫头!没事啊,以后还能生,第一个丫头好,第二个肯定就是小子了。”
  叶梅有点失望,把头扭过去了。她觉得如果第一个要是生了一个小子的话,自己以后大可以不要再受这个罪了。这生人说起来好听,那简直就不是人干的事情。看来,自己以后这二遭罪是省不了的。
  小护士们早已把乔乔洗干净了,还帮她用提前准备好的包被包好了交给了乔勇。现在乔勇看到眉清目秀、干干净净的女儿一点都不怕了,把她横抱在手里,一个劲地傻乐,还有点担心,老是问姑姑:“姑啊!这怎么这么软啊?我真怕她从我手里掉下来了啊!”
  姑姑也乐了:“那你就把她抱仔细了,一点都不能松的。”
  乔勇恋恋不舍地把这小孩放在叶梅的床边,还是忍不住用手在乔乔的身上比划着,头有多长,胳膊多长,腿有多长。
  姑姑说:“别比划了,小孩小时候都这样,大了那就是精怪!你出世的时候还没有她大的。”
  乔勇遥想自己出世时的样子,可是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叶强和老叶都赶过来了,看到母子平安大家都很高兴。
  老叶还忍不住掏了一下乔乔的脸,以一副夸张的表情说:“这闺女,你外公来了,你怎么不喊我啊?哈哈!”
  说完之后,他一回头看到了乔在枝:“就是不喊我,你总该喊喊你的姑奶奶啊!哈哈!”
  乔勇不太习惯老丈人的这种表情,太夸张了给人感觉有点假。在农村,自家的孙子永远是摆在第一位的,至于外孙究竟能摆到第几位还真很难说。他觉得老丈人过来看看就可以了,不需要这么煽情的。
  于是,他接着老丈人的话却没有看老丈人,而是好像极其认真地告诉了乔乔一句:“不是姑奶奶,是奶奶!懂吗?
  七
  李梅红比预想的要好许多。
  这个外地的女人自从姐妹两人嫁给了老叶家兄弟两人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老家。一直在家里操持着家务,照顾着老小。和庄子里的人话都很少,在庄子里的口碑很好。许多女人在家教育孩子的时候,都举叶强哥俩的例子,要以他们为榜样。
  老大的苦日子到头了,因为叶强回来了。可老二还是在一个人守空房,好在现在到集上的厂子里上班,成天和小姑娘们吃住在一起,反倒快乐了许多,人都感觉到年轻了一些。再加上还没有生小孩,有时看着这李梅香感觉还像是个大姑娘。
  老大就不一样了。原先在家就是她操心,现在又在上灶,几十口人的一日三餐全是她张罗。小书薇还很调皮,她整天就像是个陀螺一样一会儿都歇不了。也顾不上什么讲究了,剪着个运动头,脸上也开始爬皱纹了。成天系着个围裙,从远处看和男人没有什么区别。现在小姑子坐月子,长嫂为母,她责无旁贷,早早地就把小孩的小衣服、小鞋帽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乔乔的出世。
  叶强还问她:“你这又要服侍几十人的饭菜,还要服侍叶梅的月子,你行吗?”
  她说什么行不行的,不行让谁弄?实在忙不过来,不还有梅香吗?一家人什么事闯不过去啊?
  乔勇还和叶梅俩商量着另外一件事。就是想把姑姑也弄过来,这样姑姑和姑父也在一起。至于小天龙可以直接到集镇上的中心小学上学,现在他和那个学校的校长也混熟了,估计问题不大。
  “可咱没地给他们住啊!”叶梅说,“姑姑能过来当然好,而且表弟要是在中心小学上学的话,教育质量肯定好些,总比咱们庄子的那个小学要好些。那个学校到现在还是咱们小学时的老师,我估计现在有些题目他们自己都不一定能做得出来。”
  曾经成绩很好的叶梅至今一说到上学的事情,就能说上一大通。
  “住不是问题,老厂房还有几间。我给他们点租钱,他们肯定会同意腾出一间,他们最缺的就是钱了!老师水平也不是问题,但是条件不一样倒是真的。再说他们过来,也可以顺道照应咱们!”乔勇实际上是想让他们生活得更舒服一些,想让自己可以更多地照顾到他们。
  叶梅没有任何意见。乔在枝完全反对。
  看到兴冲冲赶来的乔勇,乔在枝说得很直白:“你媳妇需要人照应,我可以去。你想让我们过得舒服,我也知道,但是我们现在不能去!你这个厂子才干了几天啊?你们才挣了多少钱?还没有上路子就开始想这个想那个,到哪天要是弄不好的话,连个退路都没有。我这个姑姑现在敲锣打鼓去了,难道你还让我把裤子套在头上回来?”
  你们现在其他事一样别想,就应该先把厂子办好,墙角砌厚实了,我再去,路走得都实在!
  姑姑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了看自家摆在堂屋正中的那尊观音像。
  乔勇没有任何话可以说,姑姑的提醒是正确的。至少在目前,他面对的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办好工厂,还轮不到他自己开始考虑什么恩泽别人的事情。
  可是厂子能不能办好也不是乔勇一个人就能决定的。而且乔勇也不知道究竟怎样才能把厂子办得更好,他觉得现在就挺不错的,有订单就说明了做好了就能卖出去,有技术员就说明了产品质量能过关,有工人就说明只要有活他们就能干,这不就齐了吗?
  叶强也是这样想的,两人经常还讨论一下关于发展的话题,通常意义上的发展无非就是扩大规模,更换设备。两人论证了很长时间,结论还是维持现状。扩大规模没地方,那帮老工人比皇帝都难侍候,至于更新设备,没有那个必要。先把信用社的债务还请再说,只要是机械,只要能生产出产品不就行了吗?这又不是穿衣服,新的好看,旧的难看!
  叶强还想把袁师傅辞了。那个老头整天在车间里捧着个茶杯转悠,什么事都不干,就知道对这个那个指手划角,有时还骂那些小姑娘,都跑到我这儿告状了。最最主要的是人家辛辛苦苦一个月挣不到二百块,他凭什么就能挣六百多,别人不说咱俩是傻子吗?
  “凭什么?凭技术!他走了,谁帮我们弄?”乔勇态度很坚定。
  “我也看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工人应该知道了吧!兄弟啊,你要知道,他多一分,咱们哥俩每人可就少挣五厘啊!”叶强担心这乔勇是不是在犯傻。
  “我不是傻子,我少挣五厘比一分挣不到好。你说他转悠,他搞技术的不转悠还能坐办公室啊?转悠是对的,说明他始终是盯着的。你说他对小姑娘凶,他不凶的话,小丫头能认真干活吗?那些小姑娘是我们的工人,不是谁家的媳妇,谁家的老婆,用不着我们来体贴他们。”乔勇的话似有所指。
  叶强也听出了不痛快。“我知道,这个老袁是张峰给介绍来的,你抹不开面子,我们把这个事撂一边,以后再说吧!真到时候,你不好意思的话,我和他谈,我才不愿意出那个冤枉钱!”说完气呼呼地出去了。
  “哥,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乔勇解释着,可叶强已经出去了。
  乔勇气得一脚就把前面的椅子踢到了墙角,心里非常地不痛快。
  叶强当然也不痛快,自己跑回家,不就为了挣钱吗?明明在家挣的钱比在外面挣的钱不少,干嘛往外跑呢?现在这销路也打开了,好日子就要来了,那就痛痛快快地挣,痛痛快快地花,干什么非要供个菩萨在这儿?而且,这个妹夫刚才那是什么意思?挣到的钱我俩平分,我现在花的钱是我自己的那份,他管得着吗?
  叶强半年下来从厂里提了将近一万来块钱,先给自己置办了一个摩托车,整天就停在厂子的大门口前。太阳光一照射,车子的金属会发出刺眼的光芒,引起那些小姑娘的惊叹和羡慕。叶强在楼上的办公室里看到这样的场景,心里很得意。
  叶强有时出去办事的时候,就会拿着头盔,穿上那套牛仔装和运动鞋,往摩托车上一架,脚一蹬,一柱黑烟在轰轰的发动机的伴奏声中射向身后,干练而潇洒。
  叶强今年也三十多岁了,只等身材,体格健壮,虽然看起来没有乔勇俊朗。可是乔勇成天谋划这个,测算那个,还有个坐月子的女人以及襁褓中的乔乔,成天腰酸背痛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心思来拾掇自己,所以现在看起来,叶强比乔勇都年轻。
  乔勇不是傻子,他已经隐隐地感到了一些不好的苗头,就是叶强喜欢和那些小姑娘们厮混。那些小丫头一口一个叶厂长能把叶强喊得找不到北了,尤其是杜庄的杜红,是杜书记介绍来的。当时,乔勇没办法拒绝,那丫头乔勇看不上,他觉得丫头天生就是一个祸害人的坯子,长得其实很普通——至少乔勇是这么认为的。一米五几的个子,穿上高跟鞋站在人堆里都不起眼,相貌也很平常,浓眉大眼的,没有一丝的水灵和秀气。可是性格很开放,说起话来嗲声嗲气,走起路来总觉得是在往别人身上靠,反正是越走越近。乔勇只要一听到她说话,身上就能起层鸡皮疙瘩,恨不得离她八丈远。后来,这丫头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一条裤子,成天把腿绷得像竹竿似的,两个屁股在里面是什么形状,外面就能看到什么形状。上面还套一件宽大的羊毛衫,也不穿个外套,把个胸脯衬的就像是两座小山。干活的时候一点不认真,懒洋洋的,好像总是在想什么心思,一点不像别的姑娘那样风风火火的,充满着活力。用钱还很厉害,一个月挣的那么点钱几乎全花在那些奇装异服上了,叶梅曾经盘算过杜红挣的那点钱是绝对不够自己花销的,一定有别人给钱。她当时就隐隐地想到了叶强,因为大哥最近也开始讲究穿着了。可这是大事,没有证据不能瞎说,再说管她有事没事,只要不出事就当做没事吧!乔勇有类似的担忧,一直想找个机会把她撵走,好给杜书记一个台阶下,所以招呼袁师傅帮她盯着。可那小丫头不是个省油的灯,有事没事还就往叶强那儿跑,还明目张胆地坐过几趟叶强的摩托车。乔勇心想那就算了,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可能什么事情都没有的小姑娘就伤害哥俩的感情,也就忍下了。
  然而,今天叶强却先提出要辞退袁师傅,仅仅是因为给他开的工资过高呢?是不是和那个小丫头有关?
  叶强和那个小丫头究竟有没有关系?估计是有了,要不然那丫头不会那样张狂!可如果是那样的话,可就真对不住自己那个忙前忙后的嫂子了。
  大舅哥一向谨慎,连在乔在贵跟前做个账都担心,怎么当了这么半个厂长之后就这样呢?
  乔勇有了隐隐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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