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碰了壁才知道忘恩负义

　　一
　　葛优德找二强要钱，但二强实在无能为力还钱，葛优德倒显得尴尬。他不停地挠着头皮说：“二强，大哥是个实在人，我说实话，太难为情了。找你要钱，是我最大的难事。”
　　“小弟明白，明白你的难处。”
　　“家里孩子上学要用钱，我那个破厂子那是有一天没一天了，关键是我的专利碗没法儿实施，那是我最大的一件事。本来这是计划好的，证书一批下来，立刻找厂家投入生产。唉！前两天把营业执照也办好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二强紧闭双唇，眼瞅着脚地沉沉地问：“那要是去生产的话，需要多少钱呢？”
　　“前天我又去了一趟瓷厂，先期投产一万只碗，人家都不愿意干，最少也得一次投入三万元的产品，这样厂里才值得上马。生产碗跟别的东西不一样，得大量制作模具。”
　　二强皱着眉说：“你再给小弟一段时间，还钱的事说到做到。”
　　“不说了，你心里骂大哥吧。就这两万块钱，难为你了。”
　　“不，真不是难为我。我在困难的时候你帮了我，这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没本事不会挣钱是我窝囊。有朝一日挣了钱，就是我不过好日子，也忘不了你。”
　　葛优德站起身，看着某虚幻处蔫蔫地说：“不难为你了。二强，啥时候等你有了钱，再还，我先想办法从外面借点钱吧。走了。”
　　
　　二
　　近来郭冬宝他们的生意大见起色，又有六条狗出手变现，使得弟兄们信心倍增。
　　这天他们又坐到了小酒馆，郭冬宝倒满了三杯酒，激动的情绪就上来了：“没想到哇，最近的生意能这么好，神来之威呀。”
　　虫虫翻出了“后悔药”，咂咂嘴说：“要是早点干上这个，我这小脸能这么瘦？”
　　二毛嘿嘿一笑，弟兄们逗乐说：“就你，把整头猪吃进去也胖不了。”
　　欢快的心情总是能带出欢快的语言。三人举杯碰了一下，郭冬宝算了一笔里外账，郑重地说：“不过钱是挣了，可就是这开销那开销也太大了，仔细一算，照这样下去挣不了大钱。”
　　二毛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不扩大经营，等于白干。他犯难了，说：“这批狗快卖完了，下次咱可得多贩狗，多生狗，这成本就低了。”
　　“对。这小广告的作用还真大。”郭冬宝吱儿喽喝了一口酒说。
　　虫虫“啪”一拍桌子，显得胸有成竹：“啥辛苦也没白下的，卯足劲儿往下做吧。”
　　弟兄们盘算来盘算去，想等着沙皮狗生了招架一段时间，再凑钱，再贩狗，该如何扩大经营。
　　一说到钱，郭冬宝自然就想到了葛优德：“唉，我那个二姐夫呀，他的那个碗到现在还是发展不起来，要不然这钱算个啥呀。听说最近正闹着投产，只是说让人把钱借走了，一时间还不回来，借钱人腿也让车撞断了。麻烦。”
　　虫虫咬着牙说：“暂时靠不上你二姐夫就别想了，还是咱们发动关系想办法，再凑一笔钱。”
　　一说再凑钱，人人心里都感到沉甸甸得下坠，那年头已经出现了借钱难的现象。人们通过一次次的借钱已经意识到，借钱会失钱，借后会失友，等于是不明不白拿钱买绝交。
　　
　　三
　　葛优德最近心太烦。千呼万唤的专利证书到手了，该投资的时候手里的钱没了，二强借走的钱不是不还而是还不回来，一个样儿，成了走失的孩子断了线的风筝，似乎都还在，但……倒不能说是掉到海里的针。
　　今儿他独自坐在屋子里，心绪灰败懊恼地喝着闷酒。
　　姜红梅下班回来一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满屋子的酒味。她知道葛优德最近心烦，她本人也为钱的事烦。
　　葛优德又猛喝了一口，从心底里吐出两句话：“忘恩负义，太忘恩负义了！”
　　姜红梅怔怔不解地问：“你说谁？”
　　葛优德万般不得其解，郁闷、烦心、恼火，他甩动着手臂说：“我是说现在的人，怎么能变成这样了呢？人为什么要变呢？”
　　姜红梅又问他：“怎么了，你是说谁呢？”
　　葛优德愤愤然提到他的一个朋友的名字：“你知道马海那小子吧？”
　　“知道。他怎么了？”
　　“王八蛋一个。我蛮有把握问他借点钱，他干干脆脆让我碰了钉子。”
　　当年葛优德和马海是好朋友，俩人属于从小相互往来嬉笑着打闹着一起长大的。
　　那年马海不幸染上肺病，家里的经济条件又不好，所有的钱都集中在看病上，整个儿人瘦得像用皱巴巴的牛皮纸裹起来了；躺在床上瞪着两只大而不当的眼睛耗着，严重缺乏营养，就是想吃点大米。
　　现在听来这话似乎不可思议。大米不算什么呀，可是在当时那个年代，是个物资非常非常匮乏的年代，别说人人穷得手里都没钱，就是有点钱也买不到。买什么都要按日子凭号供应，从南方划拨过来的糙大米每月才只有二斤（各地不等）。
　　那时候我们国家正处于艰苦奋斗，自强自立，奋力排除外来干扰和压力的艰难时期，就是有钱也买不到——计划经济，特殊时期。
　　葛优德先天生就一副热心肠，他看着朋友肺病缠身体质虚弱在煎熬中苦撑，善良的热血沸腾了；人性中的真善美在他身上激活了，他不惜费心跑腿托人找关系，身上装着托人买来的大前门烟卷儿，一根接一根陪着笑脸给人家递，硬是找人从上海通过火车托运买回了晶莹剔透的好大米。拿到东西后立刻骑着他的加重自行车把一袋儿带着弟兄真情的好大米送到了马海家，而且还不要钱。
　　当时感动得马海一家老小千恩万谢唏嘘不止，感激不尽的话说了几麻袋都装不下。
　　人在困难的时候得到别人的帮助，应当终生不忘才是。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才对。常言道“知恩不报非君子，忘恩负义是小人，恩将仇报是恶人”。
　　时隔多少年过去了，葛优德给马海买的大米早吃完了，那事过去了，马海的病早就好利索了，现在的日子过舒坦了，我也不可能这辈子再得肺病了。这会儿的大米多得是，用不着你葛优德再买了。他把脸皮往白一抹，那些事都摊平了。
　　这就应了人们鄙夷小人慨叹现实说的那句话，“时过境迁，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哪。
　　现如今马海家的小日子也搅和进了改革开放的大潮里，那是癞蛤蟆迈门限——跳过了那个坎儿；屎粑牛掉到椅子上——也以为自己是个人。小脸儿有了笑容，语声有了高度，小脑子唰唰唰转起来，把临街的房子改造成了小卖部，烟酒副食油盐酱醋样样俱全。见人有笑脸，卖东西缺斤两，人们还总是出来进去少不了光顾。他经常坐在柜台前喝着小酒冒着香烟儿，小日子过得吱哩哇啦有声有响的。
　　虽然是小本小利的小买卖，但雨小架不住连阴，日叶儿比树叶儿多呀。天天晚上买卖一关门，零钱整钱一分类，大拇指蘸上唾沫水能数那么一阵子。家具电器全都更新了，衣着打扮跟着时髦走；见人说话也学会了品着一股劲儿，尽量表现出某个“档次”的人物，也想学个有型，有范儿，有魅力。
　　尽管他油头粉面人模人样，但西装革履也掩不住他身后的“猪尾巴”。
　　葛优德要生产碗没钱，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想到了马海，向别人借钱葛优德这辈子还是头一回，结果绵绵地吃了颗软钉子。他装了一肚子气回到家，一个人喝闷酒，前前后后怎么都憋气想不通。“你马海有钱了，我是在困难的时候才找你，或多或少帮我一把，让我迈过这个坎儿。基于原来我为你付出过的真情实力，这我才向你开口，怎么你现在变成这么个势利小人呢……我帮你的时候那是多么热心，多么尽心，完全尽到了一个朋友的全部责任；反过来在你身上怎么一点温度也得不到呢……”带着这些灰凉凉的感慨喝着闷酒，反思过去寻找答案。但以他本人的品性，善良的思维，永远也不会得到答案。
　　人家喝酒有菜，葛优德喝酒有气。姜红梅看着他就着烦恼一口口喝闷酒，心情郁闷而烦杂。
　　葛优德长声惋叹掷地无声的付出，后悔自己跟马海做朋友认错了人……
　　姜红梅对马海不借钱的做法也是在冷静中泛出人情淡薄的无聊，说：“别想那么多了，他那会儿用得着你，你帮他，他当然感激你；这会儿他用不着你了，他的病也好了，大米满大街有的是，凭啥还借钱给你这傻诚诚的人。‘我是小人，没利的事我不干。’这就是马海那号人的做人逻辑嘛。”
　　葛优德万般不得其解地叹息着说：“是啊，可要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既然都是肉长的，总该有点良心吧？没多应该有少吧？一分不借，好绝情呀！”
　　姜红梅看着窗外冷漠地笑笑，再看看这个诚实的丈夫产生了同情：“那是你想的，是你出门见世面太少，见的人太少。”
　　葛优德愤愤然心底冲动，幻化着马海那副油勒吧唧，眼神飘忽不定的小人嘴脸，说：“哼，那小子的良心让狼吃了，真不是个东西。”
　　“这就叫好心没好报。以后待人做事有点分寸吧，别使好心伤害自己。”
　　葛优德连连点头，以示道理之深刻，说：“现在咱家的日子过得搭不上手了，我一万个没想到找朋友会撞南墙啊。他愣给我装大头蒜，还假里假气地要请我喝酒。嗨呀，不就是借点钱嘛，要说这算个啥事情。真正的白眼儿狼，这样的人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