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将报之以生命

　　从虞副院长家出来时，天已黑透，楼道里更黑，王睿吹着口哨，下到楼前空地时，情不自禁地原地转了个花哨的圈。
　　合同搞定了！
　　虞夫人饶有兴致地听王睿描述了那套房的户型、采光以及阳台广阔的视域。她儿子也在一旁认真听，突然指着户型图上一间朝南的房间说这个得是他的。
　　王睿停下，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
　　王睿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他连房子交易是商贷、公基金或者现金的具体流程都详尽讲解了一遍，甚至于装修公司选那家都提供建议。
　　“虞夫人，呶，你看”王睿点开手机里自家客厅的图片，“这就是他们装的，效果不错吧，如果您愿意，我能带您去我家参观。”
　　虞夫人划了划图片，会心一笑，抬头凝视眼前的小伙子，“你是哪家中介所的？”
　　“噢，您误会了，我是康正医疗器械公司的。”王睿麻利地递上一张名片。
　　虞夫人似乎吃了一惊，旋即又会意地点点头。
　　“虞夫人，如果中意，明天上午我就带您去看房，办手续！”
　　“行，我明天刚好有空。”虞夫人对自己的喜悦心情不加掩饰。
　　在客厅和虞夫人交谈时，王睿始终没看见虞副院长的身影，自己能进得此门，应该只是虞夫人的意思，但这并不重要：这个家，显然是女人做主。
　　目的达到，王睿便起身告辞，虞夫人客套地留他吃饭，王睿这才发现一旁餐桌上摆放停当的饭菜还没开动，赶紧道歉……
　　或许是这种兴奋喜悦之情急于要与人分享，抑或是增添了他的自信，王睿突然迫切地想要见到邹楠。
　　爱，是疯狂而盲目的，无论陷身其中之人有多理性和务实。
　　在“怡景”等候倪主任时，王睿就接到了上回约他观看263医院迎新晚会那人回复的消息，说邹楠正在乐峰市的职教基地学习，得半个月后才能回来。
　　那个基地王睿去过，是景安地区医护人员职业培训、鉴定考试的地方，乐峰市距景安一百来公里，走高速一个小时。
　　去与不去，坐在驾驶室里的王睿纠结了好一会，才缓缓启动车子。
　　华灯初上，春熙路车水马龙，在过直行绿灯时，王睿突然抢在对面过来的车前，急打方向，向左转去，驶入通往高速入口的道路。
　　王睿不知道，就在他赶往乐峰市的时候，那的步行街口发生了一场车祸，而就是这场车祸，成了他和邹楠关系的转折。
　　路上，母亲打电话问他是否回来吃饭，王睿撒谎说得陪客户，在外面吃，会晚点回家。
　　到达基地是晚上七点多，王睿轻车熟路地直接把车停在了招待所门口。
　　管理员警惕性很高，一番盘问后才勉强告诉他邹楠住在309，并叮嘱9点前必须下楼，这里有门禁，而且绝对不许外人过夜。王睿口中诺诺称是，心里发笑：都是成年人，哪里管得到这么严。
　　来的路上，王睿将邹楠可能的反应都设想了一遍，最好的、最坏的情形都在他心里预演了一遍。
　　“不过是再被拒绝一次罢了，没什么丢人的，再说又有谁知道呢？”
　　王睿心里这样自我安慰，可来到309门口，心还是无法遏制地狂跳起来，至少犹豫了3分钟，他才抬手敲门。
　　每一下仿佛不是敲在门上，而是敲在他心上，声音不高，每次连续两下，然后间隔比较长，敲第三下时，那门依旧纹丝不动，但隔壁的门倒开了，一个戴眼镜的女孩探出头。
　　“邹楠……是不是从景安来的那个？”女孩徒然色变，“她出车祸了，贾主任已经赶过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严重吗？在哪家医院？”
　　“晚边上，听说送医院时都昏迷了……”
　　“我问你她在哪家医院？”王睿吼道。
　　“你凶什么。”女孩厉声回怼，但念及事出有因也没计较，扭头问里面，“乐峰中医院”，里面人高声回答，女孩刚想转述，只见王睿已经箭一般地冲向楼道。
　　王睿刚启动车子，突然想到这是在乐峰，他并不知道中医院的具体位置，于是下车跑到马路上拦了一辆摩托车，直奔中医院。
　　到了目的地，王睿掏钱发现身上最小面值是50的，摩的司机掏出一把零钱，王睿哪里等得了，冲对方摆了摆手，扭头奔进医院大门。
　　大厅里空荡荡的，连导诊台也不见人影，王睿喊了几声，出来一名护士。
　　听完王睿的情况，护士抬手指向右侧的通道，“走到头，拐弯就能看见急诊科，应该还没下手术！”
　　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静静地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王睿走过去时，男的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怎……么样了？”王睿问，声音有点结巴。
　　“不乐观，进去快一个小时了，你是？”
　　“我是她朋友，刚从景安过来。”
　　“应该快了。”男人拍了拍王睿的肩膀，想要安慰对方。
　　一刻钟后，手术室的门被从里面推开，一名男医生疲惫地走了出来，王睿快步迎了上去，没等他开口，对方无奈地摇一摇头，“伤者体质太弱，肝脏被肋骨戳穿……我们已经尽力了。”
　　王睿感觉一阵晕眩，若不是被身后的男人及时搀扶，极有可能倒在地上。男人扶他在椅子上坐下，王睿将两手的肘部撑在膝盖上，头埋进手掌里，手指插入头发。
　　“邹楠，杨芳的家人联系上没有？”
　　王睿浑身一颤，缓缓抬起头，透过泪水，看见那个他以为已经离开人世的女孩正凝视着自己，她的目光是那么沉静、迷离和忧郁，像秋日黄昏的湖水……　　
　　半年后，中秋节前一天，王睿第一次去邹楠家。
　　女儿头回带男朋友回来，母亲精心准备了一桌菜，甚至桌布都换了新的。王睿对阿姨的手艺赞不绝口，尤其那道清蒸鱼，更是被他夸过了福兴路上“渔人码头”的大厨。
　　“阿姨，您哪天要是不想开鱼档了就开个酒楼得了，我给您投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清蒸鱼’！”
　　邹楠的母亲笑得合不拢嘴，不擅言辞的她只一味劝王睿多吃菜。
　　邹楠瞪了一眼，王睿会意，不再抢着找话头。邹楠倒不是嫌他话多，而是不喜欢他身上富二代的那种张狂。
　　“什么叫你投资呀，能不能不显摆？”家宴结束邹楠数落。
　　“这怎么能叫显摆呢？我是真心实意想请阿姨出山嘞！”王睿讪笑。
　　“行，下次别来了。”
　　“我错了，错大发了，我现在扇自己的心都有！”
　　“那你扇。”
　　“你舍得吗？”王睿去揽对方的腰。
　　“我又不疼！”邹楠甩开对方的手，跟迎面走来的人打招呼。
　　王睿知道邹楠是个比较传统和保守的女孩，对自己在公开场合的一些亲密举动不适应，甚至反感。然而这一品质却更加吸引王睿。
　　与邹楠的母亲形成鲜明的对比，邹景章的态度相当冷淡，整个晚上没主动跟王睿说一句话，这个眼睛毒辣的鱼贩子看得出这个年轻人太过浮浪、不成稳，难成大器，配不上自己的宝贝女儿。
　　邹景章的态度令王睿很是抓狂，他急于得到认可，显示自己的实力，遂极力怂恿邹楠离开医院开设牙科诊所，没想到这个建议得到邹景章的全力支持。王睿出钱出力，成功将“固美”开起来后，彻底扭转了邹景章的态度，表扬王睿是个能办事的人。
　　正式交往后，王睿经常和邹楠聊起在乐峰市的那次见面。
　　那个不幸车祸罹难的女孩叫杨芳，和邹楠一批去培训，因为两人来自同一家医院所以被安排同住。那天课下得早，两人便相约去逛街，就在她们走出步行街、预备打车回去时意外发生了：邹楠零距离亲眼目睹了车祸的发生，内心受到了强烈的冲击，生与死原来可以挨得这么近！
　　因为受了刺激，邹楠在打电话回基地时言语含糊不清，让人误以为是她出了车祸，谁知道，就是这一错误竟然成全了她和王睿。
　　王睿赶到医院时，被出来买水的邹楠碰了个正着，她看见王睿急切得不要找零，她看见对方在手术室门口的失魂落魄，她看见对方在误以为自己死亡时差点失横跌倒……她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泪水。
　　医院玉兰树下的长椅上，两人比肩而坐。空气中弥漫着栀子花浓郁的芬芳，无星无月，偶尔有清寒的微风吹落树梢的雨滴。
　　“你怎么来了？”良久，邹楠问，语气冰冷。
　　“我……就是想看看你……没别的。”王睿支吾。
　　“哦，你怎么没开车？”
　　“开了，停在基地。”
　　“回去就早点吧，开夜车不安全。”
　　“我先送你回招待所吧。”王睿扭头关切地看着邹楠。
　　“不必了，我得等杨芳的家人，他们应该快到了。”邹楠有些茫然地摇头。
　　“我陪你。”
　　“不用，你在这不合适，还是走吧！”邹楠几乎是命令。
　　“我不走……”
　　王睿突然紧紧攥住邹楠的手，但显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对方坚强。
　　邹楠望着王睿，突然嚎啕大哭，王睿缓缓地把对方的头靠向自己……她温热的泪水渐渐湿透了王睿的肩膀。
　　事实上，那泪水除了因为室友的不幸，也含有被王睿打动的成分，那是她心里永远的秘密。
　　后来，邹楠回忆那晚，戏说王睿是趁人之危！
　　“如果我不去乐峰，又哪里有危可趁呢？”
　　王睿诡辩，从包里取出一个精美的木盒，邹楠充满好奇地打开，发现里面竟然是去翠屏那次，在路边旅馆看见的那斑驳但栩栩如生的舞姬。
　　“我需要你的爱情，它比世间所有的珍宝还要珍贵万分……把它赐予我，我将报之以生命。”
　　王睿攥着邹楠的手，郑重其事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