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城市牛皮癣
作品名称:大地回音(第二部) 作者:秋粮 发布时间:2020-10-08 08:52:23 字数:3597
一
二毛和虫虫对贴楼道小广告总是有所顾虑,郭冬宝则撇着嘴笑了:“咳,别处不用看,你们看看我家楼道里,是不是贴得满满的一层摞一层?照样也有人撕呀,我们这儿住的老头老太太手胳膊都好使,我咋没看见撕光了呢?你们说的那问题就不是个问题。”
虫虫认可了:“对对对,确实是这么个情况。”
郭冬宝进一步强调说:“那种小广告是有人撕,咱不怕他撕,咱贴要比他撕快得多,咱不心烦他心烦,咱就看看谁怕谁。”
二毛笑了笑又想到一个问题:“还是不好干。”
“呀!”郭冬宝立刻问,“还有啥问题?”
“贴那玩样儿,到处有人盯着,这二年管闲事的人太多了,那跟做贼似的。”
郭冬宝立刻现出的一副轻蔑的模样已绝然作了否定:“死心眼儿,真正的死心眼,你可能从小就是个死心眼儿。遇到问题从来不往深处想,就不会拐个弯儿;谁让你大白天敲锣打鼓吆喝上贴?他们晚上睡觉不睡?咱深更半夜有的是时间。”
“对!”虫虫一下子来了精神,“反正我晚上也不爱睡觉。”
二毛这下也认同了:“行,这样贴行。”
郭冬宝轻松得像是原谅了他们似的说:“不动脑子,这些事还分析不出来?你们这要干个特工什么的,头一天出去第二天就没命了。”
三个人像戏曲里的三花脸一样夸张地扭出一脸丑态,郭冬宝说:“咱们过了晚上十二点,等夜深人静之后,集中个地点见面,然后‘欻——欻——’开始行动!一张一张贴,有本事让他们去一张一张撕。”
二毛自嘲自损地摆着脑袋说:“不过这样做还是有当贼的感觉。”
郭冬宝不失亲热地责问他:“咱深更半夜出去是贴广告,又不是偷东西,怎么跟贼就扯到一块儿了?少说废话啊。”
虫虫理直气壮地说:“虽然是半夜三更黑麻咕咚的,但咱是正大光明。”
郭冬宝想着具体事宜说:“咱们在楼门口、楼道里、街头小巷、商店门前,凡是有墙能贴的地方,啪啪啪就贴,能粘的地方嚓嚓嚓就粘,利利索索把这事就干了。”
虫虫敏捷地说:“一眨眼,贴好了咱人就闪。”
“对!”
“这叫来无踪去无影,看见贴上了,就是不见人,心里再讨厌,就是撕不完。”
话音刚落,三人同时狂浪地大笑起来。二毛挪动了一下肥胖的身子,说:“郭哥想事真有两下子,我还真赶不上。”
郭冬宝拍了一把他的肩膀,逗趣说:“你能跟上我那还了得,啊,回家长腿去吧。”
二毛点着头说:“要那样的话,用不了多少天,咱在人们的眼皮子底下把广告就贴满了。只要他想买狗,一个电话就能找见咱们。”
虫虫的劲头上来了:“有道理。一桶浆糊几张纸这东西不缺,我干这个‘夜游神’没问题。”
“啊呀,”二毛又想到个问题,“咱们深更半夜出动决不能骑摩托车,那玩样儿响声太大。”
郭冬宝轻松地“嗤”地失笑了一声挤挤眼,说:“吓我一跳,我以为啥问题,都骑自行车多方便。明天找个印刷的地方,最少先印五千张广告。”
二毛说:“印那玩样儿快,五千张很快就出来了。我舅舅家旁边那后生就是干这个的,丝网印刷快,便宜。”
郭冬宝一拍茶几说:“成了,这就成了。来来来,抽烟!”
二
姜红菊的办公室共三个人,两女一男。男的是小张,女的是小黄。姜红菊看着他们二人,飘忽不定的眼神露出神秘狐疑的神情,说:“哎小张,你说人做梦究竟灵不灵验?”
小张不以为然地笑笑说:“那看咋说呢,我是不信那一套。什么周公解梦刘公解梦,都是胡说。谁见过什么公?其实做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甭管梦什么都是个梦而已。”
小黄凭感觉说:“其实你所做的梦都跟你的生活挺接近的,脑子里放不下的事才做梦。”
姜红菊仍是迷惑悬疑地看待做梦一事:“他们说不好的梦说破了就没事了,应该是这样啊?”
小张不屑地笑笑说:“是,老人们都那么说,我看是瞎讲究。姐你梦见啥了?”
姜红菊翻动着眼珠抿着嘴现出梦境中的恐怖,她回想着说:“昨晚上梦见我家郭冬宝在湖面上滑冰滑得那么快,突然间‘跐溜’掉进了冰窟窿,连个小泡也没冒就不见了,吓得我‘啊’得大叫一声醒来了。”
小张和小黄被逗得嘎嘎笑起来,小黄都笑得带呛,说:“姐你梦得真有意思。这就说破了,没事,掉不进去。”
小张更是笑红了脸:“姐,梦是反的。你抽时间把我也梦得掉进冰窟窿,说不定明年我就升个一官半职的。”
三个人嘻嘻哈哈一阵笑聊,姜红菊仍是忧心地说:“我家冬宝卖狗这件事搞得我经常乱哄哄的,反正不踏实。”
小黄既是安慰又是羡慕地说:“没啥不踏实的,人家那才叫本事,赶上潮流了,不挣死工资。”
小张估妄地预见说:“姐你有福气,将来是明星,又是大老板夫人。”
姜红菊撇撇嘴又点点头愿借他的吉言。她站起身准备离去,说:“你俩尽给我说好听的,早着呢。甭管啥买卖,做不够一两年稳定不了。你们坐着啊,我出去有点事。”
三
姜红菊到了郭冬宝他们单位门前,对看门的师傅说要到郭冬宝他们车间找一位姓原的小伙儿拿一样东西。
看门的师傅只是点点头没说话,表示许可。
姜红菊刚走进大门,见好多人围在左手墙跟前哄吵吵看着墙上的通告,有些人半张着嘴,神色呆异。姜红菊不由得被吸引,凑到跟前一看,见墙上贴着一张黄色整开纸的通告,通告上写着第一批下岗人员名单。她的神色立刻与那些围观的人都一样了,提着疑惑不安的心凑到近前细看。看着看着心头轰然一动,发现了郭冬宝的名字,她的心紧缩了,凉了,完了,郭冬宝这辈子再没上班的机会了。说是下岗,这跟除名没啥两样。此时她的心境灰败不堪,脸像剥了皮,生怕遇到熟人尴尬无颜,立刻转身沮丧地离去。
四
郭冬宝他们仨兄弟有关夜贴小广告一事进行了简单分工:二毛负责印刷宣传页,郭冬宝负责打浆糊;虫虫不用干什么,晚上干活儿就行。等准备好了就开始贴。
三人刚把这事基本说定,姜红菊“呱嗒”一声开门进屋,满屋子的烟味酒味像堵墙一样朝她推来。
姜红菊皱起眉头还没缓过劲儿来,就心烦意乱声色异常地说:“郭冬宝,你还喝酒呢,出事了!”
一句“出事了”令郭冬宝大吃一惊:“啥事?!别吓我啊。”
“刚才我到你们单位找小原拿东西,一进大门,传达室旁边的墙上贴着这么大的黄纸,公布了第一批下岗人员名单,其中就有你。”
“啊!”郭冬宝顿时震怒,火气噌噌地蹿出喉咙,“这个缺德鬼厂长,真他妈的王八蛋!我他妈的找他去!”
二毛和虫虫亦是怒气冲冲地说:“带上东西,往死干那小子!”
那个时候正是全国工矿企业大转型的时候,跟不上国家的需求,适应不了市场的企业就倒闭,处于优胜劣汰期。我们现在好些人都经受过下岗带来的烦恼与折磨,不理解私营企业正在迅猛崛起的势头给国营企业、集体企业形成波及的结果。人们愤愤然只是把帐算在厂长一个人头上。
郭冬宝一时间恨透了他们厂长:“这个王八蛋,吃上什么人不吃的东西了,他妈怎么看我就不舒服,偏偏把我给下了,老子就不给你送东西。等着吧,下岗也不给你送!你他妈吃狗屎去吧。”
姜红菊烦躁地打断他的怨言:“少说没用的,下的人多了;再说了,你成天不好好上班,就是忙狗,人家瞌睡你给了个枕头。”
郭冬宝委屈得苦笑着说:“可他半年了都不发工资呀,我怎么给他好好去上班?”
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语了。
姜红菊经过这一阵的反思与定夺,她郑重地坚决地对郭冬宝说:“你就别生气了,把狗养好就行,有我呢。”
凡是好夫妻都是这样,当男人处于低谷时,遇到特殊情况压迫时,女人的一句话,是驱散乌云的阳光;女人的一只手,也可以托住男人旋转下沉的心;女人的一张笑脸,那是最美的风景。反过来说,女人的一句泄气话,也可以是压死男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郭冬宝听了老婆顶给力的暖心话,顿时稳住了左右摇摆的心,舒缓了心中的憋气、怨气、愤气。他坚定地虚虚地向老婆点点头。
姜红菊想着眼前的现状说:“眼下我们单位没问题,够你吃饭的。”
纵然姜红菊这样安慰郭冬宝,但反过来说,郭冬宝是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他从小受到父母和社会环境的影响,根深蒂固地认为男人应该养家糊口,男人是顶梁柱;男人在生活中逢崖遇井都应该往下跳;男人的胸膛是女人的避风港;男人的背是女人过河的桥。女人可以呆在家里相夫教子,而男人必须挺起来,走出去!这是中国的传统文化意识,也是一种普遍的社会意识形态。
刚才他听老婆那么一说“有我呢、够你吃饭的”,这话当下倒是稳住了心,转而就觉着羞愧难当:“啊呀呀,红菊呀,你不能这样说话。我靠你的工资吃饭,那不成吃软饭了嘛!”
姜红菊没想那么多,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虫虫接了话茬儿:“这二年和旧社会不一样了,什么叫软饭,吃就吃,不就暂时吃几天吗?等咱把狗养出名堂来,还缺那点工资?跟那些鸟人有啥计较的。”
二毛也憨声粗气地说:“你那伺候人的烂工作就别把它当成回事了,有跟没有还不一样?”
郭冬宝无奈地仰靠在沙发上,似乎扫清了眼前的烦恼看到了一片天。那颗起伏难抑的心渐渐平稳下来,说:“对——我是该想开了,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他猛一下立直身子坐起,想到了夜贴小广告,咬牙切齿地吼了一声,“后天晚上,出动!”
这话刚一出口,着实把姜红菊吓了一跳:“干嘛,抢劫呀?”
“啊呀呀呀呀,唉——”只听得郭冬宝三人同时发出这声“悲哀”的叹息。郭冬宝侧身趴在沙发扶手上,装摆出一副哭腔说,“红菊你想到哪儿去了,真是的,那面才下了岗,你就给我定了个抢劫犯,这还让不让人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