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孽缘

　　“算了，别生气了，生气也没用。”白璐去拽薛儒群。
　　“哼，他们不用，我还不想写呢。我要写长小说，写流传百世的巨著。”薛儒群顺势把白璐揽到怀里，“璐，我们不能要这个孩子，打掉吧！”
　　“不！”白璐从薛儒群怀里站起来。
　　“你，”薛儒群突然感觉白璐变了，“你怎么那么固执。”
　　“算了，先不说这件事了，吃饭吧。”白璐去端饭。
　　吃完饭薛儒群果真开始写长小说。白璐给他沏了茶，坐在旁边看书。可薛儒群只写了个开头，又开始劝白璐打掉孩子。白璐不理他，起身去了卧室。
　　从那天以后薛儒群便不出家门，伏案写作。但他心浮气躁，写不了多会儿便撂下笔，唉声叹气，骂世道不公，骂小人遍地。然后就劝白璐打掉孩子。
　　白璐怎会打掉孩子呢？自从那天她知道自己怀了孕，便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感觉让她欢快，愉悦。让她有了被依靠的感觉，那个小生命，让她变得勇敢坚强，从此不再害怕任何东西。
　　白璐不同意，薛儒群便和她吵，恶言相加。后来也不写作了，到街上的酒馆，妓院逛，没钱时便拿着白璐的首饰去当。再后来他竟然告诉白璐他喜欢上了凤楼的妓女曼枝，曼枝如何让他消魂。
　　白璐失望极了，懒得和薛儒群再吵。
　　八月的一天早上，白璐醒来，发现薛儒群彻夜未归。白璐感觉不妙，在室内扫了几眼，发现薛儒群的那只棕色皮箱没了。再仔细查找，发现一同没的还有薛儒群的手稿，衣服等。白璐突然醒悟。
　　白璐呆呆地坐在床边，一直到中午才做出决定。她梳洗了一下，换了一件紫色旗袍，去找薛儒群的朋友赵进。恳求赵进去凤楼找一下曼枝。
　　赵进从凤楼出来，对站在门口等候的白璐说：“曼枝自己赎了身，和薛儒群去了青城。”
　　白璐问：“她，怎么会？”
　　赵进说：“曼枝是名妓，很多有钱的男人都想纳她为妾，替她赎身。但她都没看上，却甘愿跟着儒群，唉……”
　　白璐不等赵进把话说完，转身往回走。赵进拽住她说：“哎，我给你叫辆黄包车。”
　　“不用了，”白璐摇摇头，“我想自己走走。”
　　那天太阳像个大火球，没有一丝风，白璐耷拉着脑袋，一步步往家走，走到院子门口，刚一迈脚，被门槛绊倒，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白璐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旁边坐着房东女人。女人说：“你流产了，是个男孩。唉……”
　　白璐从医院回到那间小屋后，躺了一个月。
　　一个月的光阴像一堆细密的牙齿，在梳理她和薛儒群酸甜苦辣的同时更咀嚼了孤独和沮丧。当她把那一切都强忍着吞下去后，她没有了恨。她只是不甘，她想再见薛儒群一面，问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于是白璐提着那只藤条箱去了青城。
　　从青城火车站走出来，白璐顿感迷茫。往那边走呢？白璐抬头望望天空，午时刚过，浓烈的光线斜射在她脸上，晃得她有些晕眩，她放下藤箱掏出丝帕擦汗。待白璐擦完汗去提藤箱，藤箱没了。
　　“怎么？”忽地，白璐感到一股液体直冲脑顶，“藤箱被人偷了！”她瘫坐在地上。
　　藤箱里装着她的全部财产。两件首饰、五块大洋、裙装、旗袍、围巾、大衣等等，都丢了。以后怎么生活？现在怎么办？
　　一个巡警走过来，捅捅白璐问：“小姐，你怎么了？”
　　“嗯，”白璐看看巡警说，“没事。”
　　“没事，就别在这儿坐了。”巡警说，“大热的天，小心晒坏了。”
　　“嗯，”白璐点点头，站起身问巡警，“您知道附近哪儿有当铺吗？”
　　“当铺？”巡警看看白璐，指着右前方说,“那面，往北走，再往右拐，有一条南北的胡同，里面有一家当铺。
　　“谢谢您！”白璐道了谢，往右前方走去。
　　半个多小时后，白璐找到了那家当铺，她把手上的玉镯子摞下来，当了十块大洋。后来白璐知道那个手镯可以当二十多块的，但掌柜的看她急着用钱的样子，才硬说那个镯子有瑕疵，只值十块大洋。
　　白璐收起十块大洋在火车站东面的南岔胡同，花了四块大洋租了一间又小又旧的房子。房主说：“一个大洋一个月，三个月一交，加上押金共四块大洋。”
　　白璐问：“能不能少点？”
　　房主说：“这已经是最便宜了，你看看这是哪儿？火车站旁边。你再犹豫，就被别人租了。”
　　白璐想，也是，这是火车站附近，到远处找找，可能便宜。但我人生地不熟，要是走远些，遇到坏人怎么办。于是她给了房主四块大洋。
　　白璐租下那间房后，又去附近的街上买了些必用的东西，买了一个火烧。她太饿了，拿到火烧就往嘴里塞。
　　白璐脚疼得要命，回到新租的房，把买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扔就不想动了。她和衣躺在床上，瞪着破烂的顶棚想哭。我怎么会这么惨！跟满脸麻子的男人订婚，被薛儒群抛弃，流产，遇到小偷……
　　凄凉孤苦的感觉淹没了白璐，泪水小河一样流到床上。记下来，把这一切都记下来，我不会让自己白白经历这些！白璐翻身起床，找出刚才买的纸笔，开始写她经历的一切。
　　白璐边哭边写，写到极痛处，扔下笔嚎啕大哭，哭完再写。白璐从黄昏写到深夜，从深夜写到天明。天明后她吃了点东西又写。
　　白璐觉得她不再那么痛苦了，在写的过程中她不仅宣泄了情绪还看清了自己和别人。更加惊奇的是她发现她比薛儒群写的好，她写的东西就像一篇小说。
　　白璐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她要写一部小说，像薛儒群那样靠稿费生活。
　　三个月以后，白璐的小说《孽缘》终于写完了。
　　在济南时，杨儒群常让白璐去报馆帮她送稿。这让白璐有了一些和报馆打交道的经验。一天上午白璐拿着《孽缘》的手稿去了民悦报报馆。
　　民悦报是周刊，设有小说栏目。接待白璐的是一个青年编辑。他看了一会儿文稿问白璐：“你是作者？”
　　白璐点头：“嗯。”
　　“你稍等。”青年拿着文稿去了总编室。
　　总编室斜对着白璐坐的地方，门大开着。白璐侧了一下头，便能看到总编背对着门坐着。青年站到总编身边说了会儿话，总编回头看了看她，又回过头去和青年说了几句，青年就回来了。
　　青年笑着对白璐说：“你先把文稿放这儿，我再仔细看看，一周后给你回话。”
　　一周后白璐去了报馆。青年编辑很热情，他笑着告诉白璐，稿子报馆采用了，每周一章，刊发在民悦报四版的小说栏目。如果反应好，就和她签长期合同。
　　白璐没想到那么容易，仅过了八天，她的《孽缘》就刊发了。而且反应很好。《孽缘》发到第五章，青城的小姐名媛便纷纷订阅民悦报。报馆的主编高兴，亲自约见了她，和她签了合约。然后又有出版社找她，和她谈出版《孽缘》的事宜。
　　《孽缘》的出版给白璐带来了丰厚的收益。她拿了稿费，换了一个环境较好的住处。那是五年前的事，那时白璐刚过完17岁生日。
　　白璐后来又搬了几次家，一次比一次环境好，两年前搬到这座法式小楼。白璐的名声也越来越大。但她却再也没有写出《孽缘》那样的小说。
　　
　　白璐遇到梁公子是一年前的事。
　　那天她经朋友介绍去报馆见赵昀泽。梁公子恰巧也在。梁公子看着白璐问：“你就是白璐？”
　　白璐笑道：“对啊。”
　　梁公子大喜：“嗷，可见到真人了！美女，美女！”又是递名片，又是握手。
　　白璐晓得梁公子夸张，笑着应付。从此就来往了。
　　当时梁公子刚从天津的北洋大学毕业，正纠结于是按父亲要求去英国留学还是继续在青城的花街柳巷逗留。遇到白璐他有了决定。他和父亲说：“再等等。”
　　“等等，就等等吧！”梁正道很开明，他跟夫人说：“子女，是需要自我成长的，走点弯路未必是坏事。”
　　梁公子觉得白璐很特别，她既不像风尘脂粉那么急迫，也不像豪门珠宝那么俗傲。白璐淡雅、安稳、独立，特别是她那双眼睛，湖水般深邃，让人看不透。
　　白璐对男人早已看透，梁公子家世好，学历高，社会关系优质。招蜂引蝶吗？男人那种动物，就那个德性！梁公子这种明目张胆的总比那些阴着的好。施点小手腕，慢慢等。等梁公子哪天娶了她或带她去英国留学最好；若不能，她也没吃亏。所以她不争，不抢，贴着梁公子。
　　这样青城里就多了一道风景，梁公子身边的女人来了走，走了来，白璐却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