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连载】北河往事（二十三）

杨坤说，队长，你吃田鸡吗。队长没有明白杨坤说的意思，就说，我不吃。杨坤说我也不吃。但是王明山吃。队长看着杨坤，想听杨坤说下去。杨坤不说，一口一口的咬着黄瓜。队长说，我明白你的想法。我和你说，这男女之间，搞破鞋的很多，但是象你这样动心的很少。杨坤说，搞破鞋的都是变态，我是正常的追求。队长说，樱桃漂亮你就追求，不漂亮就不追求呗。杨坤说，漂亮是第一眼，心灵是第二眼。我和樱桃无论是心里还是外表，都统一了。我也没有想到我会爱上她。我也没有理由爱上她。她的确比我失恋的女朋友漂亮，我以为她只有漂亮的外壳。没有想到她比我失恋的女朋友心地还美好。所以，我知道了，最底层，最没有胡说八道的文化，最天真的，才最美好。那些被城市熏染的女人，那些在古今的文字里煎熬的女人，就是有爱情，都是扭曲的。队长，我和你说，我看到了一块纯洁的玉石，没有一点污染，我能不把它放在心里吗。我来北河，就是流放，我没有堕落，我没有象我的同学想象的那样混日子，就因为我看到了樱桃。我的眼前哗的一下亮了，我的希望来了。要不是樱桃，我早就自杀了。我没有能力推开你们歧视的眼光，我没有能力战胜渔业队这片荒凉地域的寂寞，我没有沟通的语言，我不会适应庸俗的谄媚，我是一个绝望的人，我是一个下放的流浪人。我的心队长应该知道，我看到樱桃，就是看到了太阳；我看到了樱桃，我就有了希望。也许我自私，我也谴责过自己。我掏出心来看了多少次，我的心都是红的，都是爱樱桃的。
　　队长说，你把心都掏出来了。
　　杨坤说，是。我看了，我的心就是一颗樱桃。
　　队长叹气了。他看着杨坤，喝着酒，慢慢的说，都是我作孽呀。不应该让你来这里。这个窝棚神秘莫测，鱼把头看到了狐狸，我看到了美女狐狸。赵继田说，他媳妇就是狐狸迷住了，在徐广福的被窝里打滚。徐广福说他也迷住了，看到赵继田老婆走不动步，赵继田老婆和狐狸一样眯眯的笑，谁受的了啊。当年看窝棚的老头睡着睡着，天一亮，一睁眼，睡到外面来了。你才来了这么短的时间，你也被迷住了。
　　杨坤说，我喜欢樱桃。
　　队长说，我也喜欢。但是我没有被迷住。
　　杨坤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纪奎没有让樱桃怀孕，我做到了。
　　队长说，真的吗。
　　杨坤说，我会看好鱼旋里的鱼。
　　队长说，我放心。你就是看不好，这个地方，有魔法，谁也偷不走咱的鱼。你去看那鱼旋，鱼把头都是反方向插的。谁也找不到门。别说鱼，人进去都出不来。我能呼风唤雨，磁场就在这。我的穴就在这。我想让你在这里洗清头脑，你却越陷越深，我是没有办法了。
　　两个人把壶里的酒都喝光了，然后躺在外屋地的苇子上睡着了。他们鼾声如雷，直睡到第二天早晨。
　　杨坤养的大雁，天一亮，围着杨坤的土屋飞了三圈，然后震一震翅膀，向清空里的星宿劲飞，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一颗颗黑点，和星星一样，点缀在北河的上空。
　　四十七
　　我象狗一样又回到吃骨头的地方寻找骨头。
　　放学以后，孬三没有兴趣去玩，队伍就组织不起来了。我看大家都回家去，我就又去了废船的地方。我没有直接去，我在河岸码头上转了一圈，向废船的地方走去。高高的蒲棒草在风里摇晃，一只只木船躺在草丛里。那个木制的机器船翘首西望，在夕阳里展示着风采。翅膀下露出桔黄色屁股的麻燕子在机器船的遮雨的地方搭建了一个个窝巢，嘴里衔出的面疙瘩一样沾接的土窝，小燕子已经哑哑的叫食了。我小心的来到昨天那个木船的跟前，去看那沸腾的地方。我才大悟到，那是我们玩耍的地方。
　　在机器船和木船之间，是一片开阔的地方。蒲棒草和三楞子草云集在一起，地上已经干涸，草厚的象毯子似的。我们在这里摔跤，滚爬，把草已经弄的非常松软。太阳斜照的时候，我们在这里躺下，看天空大地，看草原水泽。机器船挡住渔业队的方向，蒲棒草遮住前面的水域。左右两侧是茂盛的芦苇。因为僻静，野鸭子就在跟前做窝，鸟把球一样的窝悬挂在干柳条枝上。鸟飞走了，老鼠就把崽子生在鸟孵蛋的窝里。成群的蚂蚱飞来飞去。我们以为这是我们的天地，没有想到队长也看到了这个地方。
　　我永远不知道是队长还是香芹妈选择的这个地方。香芹和我们玩的时候在这里我们形影不离。香芹妈还到这里找过香芹。那一定是香芹妈看到的这个地方来约会队长的。可是队长也来过这个地方，看看他弄回来的机器船。队长可以和香芹妈在任何地方做他们要做的事。香芹妈的丈夫李小个子在河里打渔。因为个子小，不撑船送鱼。在河里记账，干点零活。香芹妈带着孩子住在渔业队里。她和孩子就一间睡觉的地方，也许不安全。可是我知道队长喜欢烂漫，他一定看到草地的广阔，他想在这里释放自己肚子里压抑的东西。他是军人出身，他在选择地址的时候，忘记了这里是孩子的天堂；也许知道是孩子的天堂，他才会在这里抒发自己。我猜不到。但是昨天那一刻带给我的是震惊，带给我的是惊醒。我好像早晨把窗户帘拉开，一下子就看到了天空和太阳。
　　我跨过木船，来到那片碾压的草地上。我小心的转了一圈，仔细的看每一棵草，我想干什么呢。我没想干什么。我以为哪棵草上会有香芹妈的头发，也可能是队长的。还有我昨天晚上和他们一样按捺不住的撒尿。尿到哪棵草上还是尿在泥土地里了呢，会发出芽来吗。记得香芹妈在呻吟的时候蒲棒草正抓在她的手上，锋利的叶子会划伤她的手吗。她爆发出的声音是痛苦还是欢快呢。队长的认真和潇洒依然的象个队长的样子，他喜欢戴的那顶军帽还在头上没有摘下来。光裸的身体和那一顶军帽滑稽的协调在一起。军帽上的油腻被新染的汗水滋润着。我记得孬三向我讲述队长在卜奎城里喝完酒之后，正在大道上行走之时，一个小流氓把队长的军帽抢走了。队长不慌不忙的掏出他的王八盒子，一枪打出去，就把小流氓的自行车带打爆裂了。小流氓把队长的帽子还回来，不住的磕头。队长吹了吹冒烟的枪口，戴上军帽，走了。我一直认为队长军帽下面是一颗秃头，在我见过队长的日子里，队长就一直没有摘下帽子。
　　我正在寻找的时候，一个声音吓了我一跳。我看到是樱桃正坐在船上。她爬到高高的机器船的船头，两条腿垂下来，花布鞋在空中荡着。风吹起她的一绺头发，夕阳立即就把头发染成金色。她的那张好看的脸冲着我，我等着她笑。她笑起来很迷人。纪兰就说过，她学嫂子的笑，就是学不会。纪兰说，我们是张嘴就笑，樱桃是从心里笑出来的，脸上的肌肉都在抖动。我说纪兰你就笑的好看，如果学你嫂子的笑，你的脸就想哭似的。纪兰说是吗。我说是。因为笑不是学的。有的笑是应付，有的笑是开心，有的笑是心领神会。
　　樱桃说，你在找什么呢。
　　我说我在玩。
　　樱桃说你一个人有什么玩的啊。
　　我说一个人才好玩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樱桃也来这里。从昨天开始，我就觉得这里是一个非常神秘的地方，孩子和女人不应该来。这片柔软的土地和柔软的草丛经过了血与火的洗礼，非常神圣。也许正因为如此，樱桃才会来这个地方。
　　樱桃说，我来的时候你妈找你吃饭呢。
　　我没有听到我妈喊我吃饭。我妈吃饭的时候，会站在房山头，高声的喊我。我妈的声音很洪亮，一声就传遍了渔业队。喊第二声的时候我就开始往家走了。我妈看到我的影子就不喊了。我妈远远的望着我，我快到我妈跟前了，我妈才转身回家。我爸拿到家里的东西很多，几乎小卖店有，我们家就要先吃。渔业队里夏天是吃不到肉的，我爸会把猪肉罐头拿回家。这时候我妈就要站在房山头喊我吃饭。我到家我爸刚把罐头打开。我吃上一口猪肉罐头，就立即觉得我是渔业队最富足的人。什么孬三，纪兰，赵老师，队长，谁也没有我吃的好。我的得意有时很短暂。孬三这时候会出现在我家。我妈来不及藏起罐头，就让我赶快和孬三去玩，我恋恋不舍的离开罐头，和孬三一起跑出去。第二天我爸就会把一瓶罐头送到队长家去。我妈在被窝里对我爸讲，孬三会对队长说的。我们家怎么吃的起罐头。我爸就会对我妈说，我送过去一个。我妈就说，吃那么多，年底对不上帐。我爸说，队长吃了，我报损耗，队长签个字就行了。我妈说那还不如我们吃两个呢。我爸说吃几个都没够啊。
　　我爬到船上去。凑近樱桃，我对樱桃说，你知道纪奎打到大鱼了吗。
　　樱桃说，你个小缺德的，跟我提什么纪奎。
　　我说，听说纪奎打到大鱼了。
　　樱桃说，你不要烦我了，回家吃饭吧。纪奎那不在那坐着呢吗。
　　我看到纪奎坐在码头上，正往这面看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