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一——二

　　下部
　　一
　　暑假过完了，终于开学了，妈妈照例给陈思准备了一些好吃的，让他带走。她给他炸了好几斤豆腐丸子，烙了三斤煎饼。另外还给装了一盐水瓶子（就是医院里打吊针用的瓶子）花生油。妈妈觉得，学校食堂里做菜舍不得放油，陈思总是缺油水，不如自己带些油，平时补充补充。又带了半袋子盐。有了油，再加上盐，吃起来才香。
　　早晨出发，中午就到了学校。大家都来了，各自都从家里带来好吃的，所以，来到后的第一顿饭，就是愉快的“会餐”——你吃我的，我吃你的，都很慷慨，很大方，这样就都能吃到从家里带来的各种“美味佳肴”。
　　陈思吃了郭飞从家里带来的粽子。陈思家里包的粽子都是用芦苇叶子包出来的，是三角形的。但是，郭飞的粽子却不是用芦苇叶子包出来的，是用一种灰色的树叶包出来的，呈四边形。真好吃！肖磊从家里带来的煎饼很是特别，色泽淡黄，舒展大方，质地细腻而又柔软。吃起来有一种纯纯的、酸酸的感觉。陈思就问肖磊：
　　“这煎饼怎么有点酸呢？而且酸得很好吃！我从来没吃过！”
　　肖磊笑着说：
　　“这就是酸煎饼。我们家里都烙这种煎饼，都吃这种煎饼，都喜欢吃。”
　　陈思越吃越爱吃，吃完一块，又吃了一块，快要吃饱了。
　　而且，肖磊从家里带来的咸菜特别好吃，是用猪油炒的。陈思问：
　　“你们怎么不用花生油炒呢？”
　　“我们这里从来不种花生，所以，也就没有花生油，只吃猪油！”
　　“哦，你们用猪油炒的咸菜比用花生油炒的还要好吃，香喷喷的，实在是太好吃了！我们如果在家里用猪油炒菜，菜一凉，就有一股猪腥味，就不好吃了。你们是怎么用猪油炒菜的，炒得这么好吃？”
　　肖磊依然笑着说：
　　“这不是我炒的，是我妈炒的，我也不知道啊！”
　　陈思从家里带来的豆腐丸子和那瓶花生油大家都很喜欢，尤其是花生油，大家纷纷享用。把油倒在煎饼或馒头上，再撒上盐，吃得津津有味，看来，大家肚里都缺油水啊！
　　孙成在他的馒头上挖了一个很大的坑，把油倒进去，倒得满满的，撒上盐，小心翼翼地吃着，好不快乐！
　　这时候，大家一起享受着吃的快乐，吃的快感，其乐融融，陈思很享受这样的时刻。陈思觉得他对大家很好，而大家对他也很好，没有一点私心杂念，也无隔阂，有一种尘世中的温馨和浪漫，安静而又祥和，让陈思陶醉其中，久久不愿出来……欣赏着，享受着，不能自已……好像大家都是亲兄弟一般。
　　吃完午饭后，陈思想到，很快就可以见到李雨欣了。他真是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可以欣赏她的美，领略她的“迷人的风光”；难过的是，他依然得不到她，依然在她的千里之外，万里之外……
　　他将继续“艰苦卓绝”地搞他的文学，痴迷于文字，仿佛在背水一战！孤孤单单的……没有人能帮他，他只能靠他自己了。走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上，只有他的影子陪伴着他……
　　下午不上课，他就一个人来到了新华书店。一个暑假没来了，不知又进了哪些好书。
　　这次，他买到了法国著名作家福楼拜的代表作《包法利夫人》，立刻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小说的第一自然段就不同凡响“……正在打瞌睡的学生立即惊醒了，我们全体起立，带着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仿佛刚才正全神贯注于功课似的。”一种独特的奇妙的语言的魅力，如此契合陈思，立刻来到了陈思的生命里，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陈思越看越爱看。语言太精美了！简洁、传神、生动，音韵和谐、婉转。每一句都“倾国倾城”，每一句都“国色天香”！陈思深深地意识到，这部小说是他一生中最喜欢的一部小说，而福楼拜是全世界范围内他最爱的一个作家！他在宿舍里如痴如醉地看着，如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
　　到了晚上上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赵家春给全班调了座位，陈思和李雨欣这一排，本来是在最北面，给调到了中间。而李雨欣和郝军达给调到了最前面第一个座位。这样，李雨欣和陈思就隔了两个座位。但李雨欣依然对陈思“柔情似水”，她微微回转头，用眼神对他说：
　　“我们的爱情历经沧桑，多不容易啊！我们的距离是远了一点点，可这怎能隔断我们的爱情？我很珍惜我们的爱情，我们继续下去好吗？”
　　于是，这一节晚自习，他们俩的目光常常在空中“粘”在一起，乍一看，就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难分难解！
　　第二天中午，陈思从食堂里打完饭往宿舍里走，快走到宿舍时，东边有一个小圆门。这时，陈思发现，小圆门的旁边站着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正在娇媚地看着他。她仿佛一直在这里，等着陈思经过。她上身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西服，让她的腰身纤细，婀娜，多情，让她亭亭玉立。全身都向外散发着绚丽的阳光，温柔地照射到陈思的脸上、身上。啊，她正陶醉在她刚刚获得的青春里，她，静静地开放了，多么美！陈思看傻了眼！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突然觉得这个女孩似曾相识……好像小时候曾见过她！正这么想着，女孩向他开口了：
　　“永强，你好！”
　　陈思一下子很吃惊，因为这个女孩竟然喊出了他的小名，这就非同小可，要知道，这可是在他乡异地，能知道他小名的人几乎没有。他一下子很感动，忙说：
　　“你是……”
　　“我叫高芳，和你同一个村子，都是东北村的，我是95级音乐班的，今天刚来报到！”
　　“欢迎，欢迎！”
　　“来之前，我就听说你在这里上学。”
　　“对，我在这里已经上了一年了！”
　　“这里好不好？”
　　“挺好的！”
　　“请多关照！”
　　“不敢当，互相帮忙，互相帮忙！”
　　“那再见！”
　　“再见！”
　　回到宿舍，陈思一边吃着饭，一边在寻思：高芳长得真漂亮，追她也可以啊！何况她是自己的老乡，追起来也方便。只是，若同李雨欣结合，后代可能要聪明一些，因为，李雨欣的家和自己的家有二百多里，很远。夫妻地理距离越远，后代越聪明。而若同高芳结合，地理距离太近了，就在一个村子里，近得不能再近了，后代的智力会不会受影响呢？所以，陈思更倾向于李雨欣。只是李雨欣太难追了，李雨欣好像一直在天上，而他，一直在地上，不会飞，只会走和跑，偶尔急了，跳一下，可跳得再高，怎能够得着李雨欣呢？有翅膀的和没翅膀的就是不一样。所以，等追不上李雨欣时，再追高芳。得不到李雨欣，得到高芳也可以，想到这里，陈思从容了许多，不管看什么，都很顺眼，仿佛，都在计划之中。
　　
　　二
　　
　　这几天，陈思在等他的信件，盼望自己的作品能发表，可一直没有。投出去，两三个月过去了，没有任何消息，这说明编辑部没有采用，陈思很失望。可他很快振作起来，他要继续努力，自己正年轻，少年壮志不言愁！课余时间，陈思一直在读《包法利夫人》，精美的语言让他惊叹不已，就让他一直有写诗的冲动，今天，在教室里，他终于按捺不住，拿出稿纸，铺平，写了一首诗《井》。写完后，他反复修改，最后誊抄出来，诗是这样的：
　　《井》
　　
　　当我在爱着你时
　　我在一口井里
　　飞速地
　　往下落
　　沉重地
　　往下落
　　不知不觉地
　　往下落
　　越来越黑
　　离地面
　　越来越远
　　什么都抓不住
　　但我却
　　不怎么害怕
　　我总觉得
　　在下面的
　　接近水面的地方
　　一定
　　会有一双手
　　接住我
　　一双
　　深爱着我的手
　　稳稳地
　　托住我
　　抱住我
　　救我离开这里
　　陈思对这首诗较为满意，正欣赏着，后面的葛翔来到了他的旁边，深沉地坐下来，关心地问他：
　　“陈思，你在干什么？”
　　“我在写东西。”陈思不好意思说自己在写诗。
　　“你在写什么？”
　　“嗯，我在写……诗。”陈思害羞地说了出来。
　　“你写出来了吗？”
　　“刚写出来一首。”
　　“那给我看看吧！”
　　“写得不好！”陈思发现葛翔早已看见了这首诗，不给看是不行的，他很有点无可奈何，他写诗是怕羞的。
　　“怕什么！我就看一下！”
　　“好吧。”
　　但陈思没有把诗递给他，葛翔自己把诗拿了过去。看了一遍，他说：
　　“我回我的座位上看行吗？”
　　“行！”
　　葛翔就拿着陈思的诗走了。
　　说实话，当葛翔把这首诗读了第一遍之后，觉得很不错，是一首别致的小诗，和其他读过的任何一首诗都不一样，这让他吃惊不已，也嫉妒不已。他开始“坐卧不安”，开始“心神不宁”！要知道，他可是班里的大明星，很红很红的大人物。声名显赫，威名远扬，正在班里叱咤风云！他赖以成名的法宝是——他的书法。他写字的确很好，自成一家。班里或学校里如果有什么消息、报道，就由他来书写在黑板上，他就“大展神通”，每一个字既结构严谨，又舒展大方，笔笔画画结实饱满，灵活生动，“摇曳生姿”“顾盼有情”，而且，整体效果非常棒，布局合理，组织严密，每一个字都“顾大局，识大体”，绝不旁逸斜出，绝不三心二意，唯美，纯净，让人赏心悦目。班里的女生对此评价很高，对他的评价当然也就很高了，他自己也很得意。他想在教室里“长盛不衰”，想一直维持着他的“霸主”地位，想一直是班里的天空中最耀眼的那颗明星！高高在上的感觉实在太妙！但此时，陈思的文采让他有点害怕。陈思的作文的好已在班里暗暗流传，动静不小，现在，他又开始捣鼓起“诗歌”来，风格独特，不容小觑——列开架势，想要和他争风头，争天下！他岂能坐视旁观呢？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他很明白，《井》这首诗，是陈思写他和李雨欣恋情的，是悒郁的情思喷发扭结而成的。他早就看出是李雨欣在捉弄陈思，但他绝不会告诉陈思真相的，不管从哪个方面都不可以。他也知道陈思很可怜，但陈思的这首诗如果让李雨欣读到，李雨欣可能被感动，两人可能就成了，“才子佳人”终成眷属！于是，陈思的诗歌“闪亮登场”，一下子“大放异彩”，陈思就“功成名就”“名利双收”，既抱得美人归，又收获盛名，在班里炙手可热，风光无限——可他在哪里？谁可怜他的“可怜”？陈思把他踩在了脚下，踩在了泥里。陈思是“星星”，可他是“猩猩”，一头又高又大又黑又蠢的“大猩猩”！这是他极不愿意看到的，他必须有所动作！
　　而且，他也看上李雨欣了，他看上的，他能给别人吗？他就是把李雨欣送给魔鬼，送到地狱，也不会送给陈思！
　　他在寻找机会。
　　下午，他见陈思走出教室，而李雨欣和她的同桌郝军达都在座位上，忙拿着陈思的《井》这首诗，来到了郝军达的旁边，把《井》放在他的桌面上，大张旗鼓地说：
　　“郝军达，你看，陈思竟然搞黄色文学，他竟然写出了一首黄诗！你想不想看？”
　　“真的？”
　　“你看吧！”
　　郝军达自然一口气看完。
　　“郝军达，你看，陈思的‘井’指什么？”
　　“……”
　　“你都不好意思说出来，可陈思就好意思写出来！”葛翔故意把声音放大，让一旁的李雨欣听得清清楚楚。他表面上是说给郝军达听的，其实是说给李雨欣听的。他注意到李雨欣早已注意到了这里，每一个字都听到了。
　　“郝军达，你是个聪明人，你一定知道这个‘井’到底指什么吧！”
　　“嗯。”
　　“就是女人的那个部位，对不对？”
　　“嗯。”
　　“别光嗯嗯嗯的，就是那么回事！”
　　“是有点！”
　　“不是一点，是全部，百分之百！”
　　“哈哈哈！”
　　“陈思平时那么老实，没想到暗地里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搞黄色文学，没羞没臊！没想到，真没想到啊！”
　　“哈哈！”
　　“千万可别小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