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

　　四
　　而女生宿舍里的李雨欣此时也没有睡着觉，正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偶尔，陈思傻呆呆的样子在她的眼前一晃而过……
　　一个男生爱上一个女生，在教室里又隔得这么近，这个女生怎能不知道呢？
　　李雨欣对陈思多少有点好感，因为陈思长得很像她的大爷（伯父），而她的大爷很疼爱她，从小就对她很好。而且，李雨欣惊异地发现，陈思长得太像她的大爷了。他们俩都有一对浓浓的眉尾低垂的眉毛，都是国字脸，并且肤色都有点黑，就像田地的颜色，所以，陈思简直就是李雨欣的青年时期的大爷，而大爷就是老了的陈思。
　　但是，李雨欣对陈思的好感就那么一点点，如丝如缕。因为，让李雨欣去真正相信一个男人，太难了。
　　这要从她的家庭说起。
　　李雨欣本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爸爸妈妈都很疼爱她，她是家里的独生女。雨欣的名字就是爸爸给起的。因为妈妈在生雨欣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小雨，这让在产房外等候的爸爸很高兴，很欣慰，因为爸爸很喜欢雨天，喜欢夏天的雨。天气很炎热，下过一场雨，多么凉爽，多么痛快，所以，他就给自己的女儿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雨欣！
　　雨欣长得像爸爸，高高的鼻梁，宽阔的前额，白皙的皮肤……这让李海涛愈加喜欢这个女儿。生下雨欣后，妈妈没有奶水，他就买来麦乳精、炼乳给雨欣喝，花再多钱也舍得。所以，虽然李海涛和季爱莲都是农民，挣的钱不多，但是李雨欣一直长得白白胖胖，什么都不缺，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雨欣小时候爱哭，爸爸就爱抱着她，轻轻地摇来摇去，像一个巨大的天然的摇篮。摇着摇着，雨欣就渐渐地闭上眼睛，甜甜地睡着了。如果到了夏天很热的时候，爸爸怕自己的身体会烤着雨欣，一定不会让她贴着他的胸膛，而是多用出许多力气，伸出胳膊，让她在他的臂弯里玩耍或者睡觉，这得有多累，但是李海涛，愿意。
　　夏天一旦下起了小雨，爸爸就抱着她，撑着雨伞，在雨中漫步。爸爸有时会调皮地对雨欣说：“喂，雨欣，你不要忘了你是在雨天出生的，那天你出生的时候，也是下着这样的小雨呢！”有时，爸爸还故意让雨欣的胳膊伸出伞外，享受凉丝丝的雨点，一边还说，“雨点雨点快点下，下到地上成泥巴，下到雨欣的胳膊上像开了一朵朵凉凉的花！”
　　爸爸爱领着雨欣在夏天的傍晚时分去逮知了龟。村子里有很多树，而树下的土壤里都藏着许多知了龟，天快黑的时候，正是知了龟爬出洞的时候，这时候，就是逮它们的最佳时机。爸爸告诉雨欣：“如果你在地面上发现了一个很小的洞口，那很可能就是知了龟的洞口。用小拇指轻轻地抠，如果小窟能抠成大窟，那就不是蚂蚁洞，而是知了龟的洞了，你就可以捉到一个知了龟了。”雨欣照着爸爸的话去找，果然逮到了很多。知了龟的洞被抠开之后，知了龟往往大吃一惊，爪子骤然收缩，跌落到洞底，想逃过一劫。若洞不深，很快就能捏住它的一只或两只爪子把它给拽出来；若洞很深，只好拿铁锨来挖了，挖着挖着，它就无藏身之处，乖乖就擒。
　　每天傍晚，爸爸和雨欣都能逮不少知了龟，回到家炒熟了，爸爸吃一个，妈妈吃一个，其余的都归雨欣。
　　有一天上午，还下着小雨，爸爸突然拽着雨欣的手去逮知了龟，雨欣问爸爸：“这不是还不到傍晚时分吗？”爸爸一边拽着雨欣往外走，一边急着说；“都下雨下了好几天了，知了龟的洞里都贮满了水，被水淹了，它在里面就待不下去了，只好往外爬，正好逮它们。”于是，爸爸和雨欣也没打伞，就在小雨中搜索了一上午，一共逮了二百多只知了龟，是逮的最多的一次。回到家之后，全家人美美地饱餐一顿，还剩下很多，第二天接着吃……啊，那个飘着雨丝的上午…………每发现一个知了龟的兴奋……不知疲倦地走啊走啊，像在寻找金矿或者金刚石……雨欣觉得，和爸爸在一起真好！
　　可这样的爸爸在恢复高考之后，竟然考上了省城一所最好的大学——山东大学。就渐渐疏远了她。寒假暑假回来也到处忙活，经常不在家，几乎没时间再抱她一下。开学的时候，他拎着行李刚走出大门，爷爷就捡起一块块小石头，一边骂着他，一边朝他身上扔……
　　大学毕业之后，他就去了北京，回来得就更少了。终于有一天他回来之后，向母亲提出了离婚。母亲早有预感，没有求他，也没有骂他，只是在办完手续和他从民政局走出来之后，义正辞严地对他说：“李海涛，你给我听着，你是有记忆的，你永远对不起我们母女俩！”然后转身，毅然离去，一路泪水滂沱！
　　回到家，妈妈就抱着雨欣坐在床沿上，流着眼泪哭：“你的爸爸把我们抛弃了，狠心的男人！我老了，你不想要，你的亲生女儿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那时的雨欣八九岁，已经懂不少事，感觉到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那个称为爸爸的人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可她还多么想他！爸爸都这样吗？她真想去把他拽回来……可是，这个人不需要她，再也不要她了……不过，她还有妈妈……她在黑洞洞的小屋里使劲抱着妈妈，和她一起哭起来……她只有她了……
　　朦朦胧胧之中，她恨透了这个称之为父亲的人……
　　她有时候就觉得，天下所有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所以，她对男人的提防心很重。
　　
　　五
　　第二天早晨，陈思醒得很早，他草草地洗完脸，刷完牙，便急急地来到了教室。可是，李雨欣还没来，她的座位空空的，陈思怅然若失。他只好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拿出钥匙，把自己的书桌打开，拿出课本，开始学习。
　　陈思注意到，李雨欣的座位和课桌虽然没有人，但是，因为这是李雨欣的，就显得与别人的格外不同，有了一种特别的情调。李雨欣好像把她的生命和美分给它们一点点，它们就具备了李雨欣的性格，像李雨欣一样喜欢安安静静，不喜喧哗。它们一起安安静静地坐落在教室里，等待着李雨欣的到来。
　　陆陆续续地，教室里有人进来，陈思一边学习着，一边注意着进来的人。他希望能早一点看见李雨欣。
　　人就要满时，他才看见李雨欣独自一人走进了教室，差点迟到。她上身穿着那件水红色的外套，下身穿着花青色的长裤。陈思觉得，从她进入教室的一刹那，教室里一下子蓬荜生辉，和刚才有很大的不同了，变得美了，变得纯洁，变得很有女人味。陈思听见自己的心浪漫地轻轻地对李雨欣说：“雨欣，你来了，我喜欢你的到来！”陈思的手里虽然还拿着课本，可他的心思全在李雨欣的脸上、身上。当李雨欣在她的座位上坐好之后，陈思觉得，整个教室像是荷花池，而李雨欣，就是池中唯一的一朵荷花，静静地打开了自己，多么美！每一朵花瓣都是温柔的清新的水红色……迷住陈思的眼。
　　李雨欣的感觉是非常灵敏的。一进教室，她就感觉到陈思的眼睛非同寻常。当她在座位上坐定，正要打开自己的桌洞时，她微微转过脸，转向陈思，微微笑了一下，好像在对陈思说：“喂，陈思你好，我来了！”陈思一下子心花怒放，全身血液沸腾……血管里刮起狂风，掀起大浪，波涛汹涌，像是突袭而来的钱塘江大潮，奇伟，壮观……简直，不可一世！陈思就知道自己深深地喜欢上了李雨欣，一发不可收拾！
　　恋爱的感觉真好！
　　陈思一边学习，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李雨欣；而李雨欣也一边学习，一边向陈思的眼睛“输送”爱意，两个人的目光常常这样在空中“粘”在一起。
　　李雨欣本来就很美，当她的眼睛流露出浓浓爱意的时候，就更美了，美得像一个仙女，美轮美奂，陈思每一次都看呆了，为她的美惊叹不止！这样美丽的女人竟然会爱上他，陈思觉得不可思议，也受宠若惊。自己的个头不过一米六八，差点没有李雨欣高；而且，自己鼻梁低矮，肤色黧黑，嘴巴还向前突起，是一个相貌极其平常、毫不出奇的人——找不出一点男性之美，而李雨欣浑身都美。她的衣裳也美。好像不管她穿什么衣裳都很美，她就是穿上一身乞丐的衣服，照样也很美，她的美是遮掩不住的，她的美具有很强的穿透力。而且，陈思知道，李雨欣的学习也比他好。上次期末考试，陈思的总成绩在班里排名十四，而李雨欣好像是第九名，尤其是她的数学成绩，竟然是九十多分，这让陈思自叹不如。从上初中，陈思的数学成绩就不优秀，是陈思的弱项，虽不瘸腿，但成绩总是不高，也高不起来。所以，一想到李雨欣的数学成绩，陈思就很自卑，他觉得他远远配不上她。她像一只白天鹅，拥有完美而高贵的羽翼，而他，只是一只癞蛤蟆，只能在地上爬行、蹦跶……唉！
　　但是李雨欣好像从未瞧不起他，看他的眼神只有爱，没有别的，这给陈思带来莫大的安慰。如果李雨欣的眼神里有一点点瞧不起的意味，哪怕只有一点点，陈思也会知趣地自动停止下来，再也不会和她眉来眼去了。陈思的脸皮不厚，而且很薄，一戳就破。
　　有时候，他也想，李雨欣爱他什么呢？自己要长相没长相，要学问没学问，自己凭什么能得到李雨欣的爱呢？他很怀疑，一直很怀疑。但每次，当他仔仔细细地斟酌李雨欣的眼神得到肯定的时候，又欣喜万分。像一个穷小子被公主爱上，实在太幸运了。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李雨欣是爱他的，全心全意的，没有一点虚假的成分。只是，陈思不知道李雨欣究竟爱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