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

　　二
　　正吃着，屋外边突然传来远明的喊声：“大家快来，大家快来！我打了一份辣子鸡！”几个男生应声拿着汤匙冲出了宿舍，向他跑去，陈思也随后跑了出去。因为一般的菜是五毛钱一份，都是素的；而辣子鸡是荤的，一块钱一份，属于高消费，一般也就咽几口唾沫，想想而已。所以，一听到远明打了辣子鸡，人就容易激动，急急忙忙，手里的汤匙就像战场上士兵的枪，能发挥巨大的作用。人未到，汤匙先到！好几个汤匙在远明的快餐杯里快速地翻动着青辣椒，像是一群狼，更像是一群饿极了的猪，只知道乱拱。快餐杯叮叮当当地响！陈思拿着汤匙也赶过来了，但已太迟，挤不进来，只好在一旁看着。
　　结果，他们都没有找到，连肉渣都没有！小个子肖磊悻悻地抽出汤匙，很不满意地斥责远明：
　　“你打的什么辣子鸡？一块鸡肉都没有，太坑人了吧！”
　　这时，远明理了理他那鸡窝一样的一头乱发，得意地笑起来：“不好意思，各位，得罪了！刚才我把鸡肉都给挑出来，一块块吃掉了！唉，就那么几小块，还净是骨头！”
　　于是，几个还在辛辛苦苦忙活的汤匙都“唏”的一声，怏怏不乐地抽了出来，但还剩下一个不死心的，继续寻找。远明倒很有耐心，一直在举着快餐杯，任凭翻动。他的头顶最高处的那几根毛，简直像是野鸡屁股上的翎毛，在得意地颤动！
　　这时，剩下的那一个，就是郭飞，突然兴奋起来：“啊，还真有一块！”
　　果真，他的汤匙里真有一小块鸡肉。
　　“它被一片辣椒包裹得太严实了，不过，还是被我发现了，哈……”
　　远明一看就急了，他的下垂的汤匙猛地抬起头来，急忙向这里“飞”来，但那块鸡肉早随着它的汤匙，准确地送入郭飞的小嘴里！郭飞美滋滋地咀嚼、品尝，毫不客气，那双微闭的小眼睛在眼镜后面，闪着灿烂的、陶醉的光芒！而这时，远明瞪大了眼睛，很快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沮丧而又生气地看着郭飞的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
　　然后，他们一个个都回到宿舍。阳光已经很强烈了，落在身上像是一团团火。而在食堂就餐的少男少女们都陆续走了出来。女生们先在紧贴着食堂的一排水龙头那里把快餐杯和汤匙洗干净；然后，其中的一部分再往西走几步，就来到水堂，打半杯的开水（开水完全是免费的）；再向北，向紧靠着水堂的女生宿舍楼走去。而另一部分女生从水龙头走开后，则直接回到了女生宿舍楼。
　　女生宿舍楼共有5层，面南背北，方方正正，遍身贴着白白净净的瓷砖，在阳光中突兀而起，闪耀着冰雪般的光芒，凛然不可侵犯！全校所有的女生都住在这里，包括92级、93级和94级的。楼后三四米之处，是一排陈旧的瓦屋，再往北大约三米，还有一排瓦屋。这些老屋从屋顶到墙壁到门窗，都斑斑驳驳，灰头灰脸，毫无欣赏价值，显得寒酸极了。但94级8个班的男生都得住在这里。而且，一住就得三年。南面这一排的最西面是7班和8班。这一排剩下的是几个男老师的宿舍。而后面这一排从西往东分别是6班、5班、4班、3班、2班和1班。陈思就在1班。6班的西边还有一个简陋的男厕所，臭不可闻，不想去，但不得不去。要是小便，陈思就先深吸一口气，憋着进去，再憋着出来，但最后往往憋得面红耳赤，手麻脚麻，几乎就要不行了！若是大便，陈思也得攒足了气憋一会儿，直到受不了时，才开始喘气，皱起眉头来。
　　在两排男生宿舍之间，是一条平整的土路。在小路的南侧，校领导特意找人挖了一条水沟，通往厕所。这是为了让男生们有地方泼脏水，别到处乱泼。但男生们显然又给它增加了另一个功能：承受男生的小便。不是某些男生，而是所有的男生都会。对着它撒尿相对于去厕所简直就是一种享受！女生们是轻易不会到这里的，不用害怕她们，怕的是学生会中92级93级的干部。其实，他们早就发现了这个秘密，早就三令五申，也抓了好几个现行，但都是收效甚微。男生们都乐此不疲！不知道他们自己有没有趁着没人时，也偷偷地“光顾”这里，享受一下新鲜空气？这更是一个秘密！
　　在小路上经过时，会无意中闻到了飘飘荡荡的发酵的尿骚味，都心知肚明，没有人指责。只是现在，天气越来越热，这种气味更加明显，有时竟飘到宿舍里来了，常让人躲闪不及。但是男生们绝不放弃这个“嗜好”，一有机会就紧紧抓住，决不能辜负自己的期望啊！
　　这不，此时阳光强烈，天气炎热，料定学生会干部不会在这个时间搞“突然袭击”，远明把汤匙往快餐杯里一放，便走出宿舍，来到水沟旁，立定，四下看了看，便开始解裤腰带。一切就绪后，正要“作案”，忽听到有人大喝一声“慢着”，宿舍里的班长路伟快步走了出来。要知道，他可是班长啊，一班之长啊，位高权重！远明吓得一哆嗦，手就僵在那里，不敢再动作。
　　路伟走到他旁边，立定，慢悠悠地开始解裤腰带，一脸坏笑：“你怕什么？难道我是叛徒？”
　　远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操！差点尿到裤裆里，你能不能正经点！”
　　这时候，屋里有人就笑了起来，一个个都出来了，他们都有这个需要——胆子都大起来了，有班长在此！陈思本来还要上厕所的，但看大家都不要脸了，也就豁出去了！都站在水沟边上，围成一个弧形，都开始解裤腰带。正要开始尿，路伟突然又说：
　　“慢着，我得数一数，我看94级一班的男生是不是都到齐了？”
　　“对！”
　　王恒超也坚定地说：“是一班的，必须都得在这里给我撒尿，谁敢到厕所去，让他回来就变成女人只能蹲着撒尿！”
　　有好几个笑了起来，全身打颤。这时体育委员孙成已清点完毕，路伟也数完了。路伟威严地说：“十五个男生，全都到齐了，我数‘一二三’，数到‘三’的时候，我们一起尿，听见了吗？”
　　“行！”
　　男生们的声音粗壮而又整齐，好像在干什么大事！远明的声音最大，像狼一样嚎出来，他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孙成又加了句“就这么办”，大家都在原地待命。当路伟说到“三”的时候，十五根水柱霎时间冲了出来，合起来像一个小小的瀑布！惊起一只黑黑的苍蝇，在他们的火力网中左冲右突，险些被击落，踉踉跄跄飞走了。大家都在用力，也在相互欣赏着比较着。有的白白亮亮，从空中到水沟，划出一条完美的曲线；有的焦黄焦黄的，像是桔子汁；有的又粗又短，直刺到地上，发出“丝丝丝”的响声，在黑色的土壤上激起许多个小泡泡，明明灭灭。
　　郭飞个子不高，却尿得最远，他憋着气，用上了他全部的劲儿。他的尿液像从水枪里射出来的一样，角度也合适，又细又远。他不禁有些洋洋得意：“看，我的射程最远！”
　　路伟大发感慨：“十五个男生，十五杆枪！”
　　大家顿时都大笑起来，都觉得自己挺了不起的，很有一点英雄好汉的气概！一条条水柱随着剧烈颤抖起来，有的险些尿到自己裤腿上。所有的尿液在沟底汇成一条极细的溪流，蜿蜒流淌，像一条快活的小蛇。
　　
　　三
　　回到宿舍，按学校的规定应该午休，但如何能禁得住活跃分子呢？这可是聊天的大好时机，每分每秒都珍贵着呢，哪能在昏睡中度过呢？
　　刚躺好，远明就急不可耐地对着自己的下铺嚷起来：“路伟，你再继续向我们传授你的‘路氏泡妞法’吧！谁想睡觉？屁！”
　　下面的路伟慢条斯理地说：“该讲的我都讲完了，暂时还没有。也不知别人怎么个想法。”
　　路伟左面的王恒超已拿出了一支烟，不满意地看了一眼路伟：“别卖关子了，谁不知你高明？谁不想要老婆？你就是收学费别人也想听！”
　　南面的郭飞，转过身来，向着路伟有些不耐烦地说：“高手！专家！大侠！赶快开讲吧。我们几个都还没碰过女人，快要熬不住了，就指望你啦！”
　　陈思此时也睡意全无，睁开了眼睛，期待地看着路伟。他也想听。路伟本来也不想搞得这么兴师动众，只想露一手，显示一下他在初中时代如何追女生的辉煌，但没想到一出手就这么受欢迎，受到热捧，一发不可收拾了。王恒超很快就把他的这一独特讲座定名为“路氏泡妞法”，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成了94级1班男生宿舍的金牌讲座。而且又是免费的，谁不喜欢？
　　宿舍安静下来，都在等着路伟开口。路伟便坐起来，倚着墙，脸上有几分得意。陈思注意到，他的脸以及全身都有点胖，却结结实实，好像全部都是肌肉，都是力气。这时，他的左手缓缓地伸出来，伸出床铺，他说：“烟。”
　　王恒超马上从自己的席底下掏出一支烟来，塞到路伟的手指间，又恭恭敬敬地点着了。
　　只见路伟深吸一口烟，两道浓烟就从两个鼻孔里冒出，在上升中不断扩散，围住他的脸。他微微皱起眉头，眯缝着眼，在烟雾缭绕中沉思着。有一种不易觉察的微笑在他的脸上渐渐出现、弥漫。这时，他很像一个深邃的智者！然后，他似乎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你们想知道什么？”
　　问什么呢？陈思正考虑，李雨欣美丽的脸一下子出现在他的眼前，一下又不见了……这时，趴在路伟上铺的远明早已脱口而出：
　　“光看一个女人的外表，能不能知道她是不是处女？”他的脑袋斜着探出架子床，向着路伟。木质的架子床老态龙钟，“吱呀吱呀”响了好几声，好像就要承受不住他的重量。
　　“能！”路伟一口说出来。
　　“我怎么看不出来？得看什么？”远明追问。他的眼睛放光，脑袋此时又像个长乱了刺的刺猬。
　　“主要看她的眼睛。处女的眼神清纯、拘谨，就像一汪清水一样。如果你直视她的眼睛，她一般会躲闪，知道害羞。有的甚至会羞红了脸。”
　　“有道理！经典，经典！”王恒超沉着冷静地应了一声，他不知什么时候把他手里的烟点着了。他在男生中年龄比较大，又有社会经验，所以，说的话就很有分量。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怎么就不知道？”远明想刨根问底。
　　路伟深吸一口烟，深沉地看了远明一眼，好像没听见远明的话。
　　“这能告诉你？”南面的郭飞像在教训远明“太不懂事”，面对大师，这样的问题也敢问，太小儿科了吧！
　　“这是悟性！不教就会，自然而然就懂，我等小民岂能参到这一步？”王恒超有点讨好地对路伟说。看来，他也没有路伟那样深邃的悟性，但是，起码比远明要强。
　　陈思觉得，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经典，遥远而又亲切，一字一句都深深打动了他的心。朴素、有力、真实、实用，是在他所看过的书本上永远也找不到的。而且，他根本就没有王恒超所说的那种悟性，一点都没有，他深深地感到自己的浅陋与无知，他像一个野蛮而又粗俗的原始人，无意中来到了这一片文明而又先进的社会之中，惶恐而又自卑。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行，什么都需要学习。而且，自己无论怎么学，都远远跟不上，一个可悲而又可怜的落伍者……
　　他又觉得，他们都变成一只只活蹦乱跳的青蛙了，而他，还是一只小蝌蚪，正孤独地在水里，像一只笨拙的鱼，在费力地游来游去……
　　不过，听他们一说，他也想去“实践实践”，看班里哪些女生是处女，哪些，是已经失了身的人。他想进步，想提高能力，最重要的，他知道，他需要女人，他喜欢女孩，自己再傻再愣，也不想孤零零地过一辈子。所以，他需要了解女人，了解这个世界，这样，他才有可能追上一个女孩，并且，得到她。想到此，李雨欣美丽的脸庞、苗条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她是处女吗？陈思用路伟的“真理”去验证她的眼神，一个一个地试，认认真真，一丝不苟，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李雨欣绝对是一个处女，毫无疑问。像是一名小学生，在老师的讲解的例题的帮助下，干净利索地解出了一道难题。他高高兴兴，很欣慰。他也替李雨欣高兴，她应该在他的心里，得到这些的，她是个好女孩，很纯洁，他不应该亵渎她的。
　　李雨欣现在正在她的宿舍里干什么呢？是不是已经在她的小床上睡着了呢？她如果能听到刚才这些对女人的讨论一定会大吃一惊，羞得满脸通红吧！男人们聚在一起，最感兴趣的话题，永远都是女人。可女生们聚在一起，会不会讨论男生呢？陈思真想变成一只很小很小的蚂蚁，爬到女生宿舍里面，自由自在地窃听她们的私密谈话——要多过瘾有多过瘾！
　　李雨欣是不是偶尔也会想起他？李雨欣对她有感觉吗？她有可能会爱上他吗？陈思多么想知道。如果这个女生最终会和他牵手，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成为他的老婆，那该有多好啊，他一生就满足了，简直要什么有什么，想怎样便怎样……
　　唉，想到此，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该怎么追她，该怎么让她知道他喜欢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从来没有追过女生，没有任何经验，课本上没有，课外书上也没有，谁能帮助他？
　　“今天下午，老子就用你教给我们的方法去鉴别我们的女生，看一个就鉴别一个，看谁能逃脱我的法眼！”远明发狠似的说。
　　这时，路伟很感慨地说：“你们不知道，有的女生实在太纯了，你如果吻她的嘴，只轻轻的一下，她就会晕倒在你的怀里！”
　　一说到这里，宿舍里刹那间很静，大家都被这种纯净的女孩深深地震撼了，把这种女孩抱在怀里是什么感觉？吻她是什么感觉？她在怀里晕倒又是什么感觉……实在太美妙了！这时，陈思突然看见路伟的上铺上的远明，痴痴呆呆地，张大了嘴巴，口水从他的嘴里流了出来，越流越长，很快地，就流到了地上，而他毫无察觉，好像进入一种幻觉状态……
　　郭飞也发现了，马上激动起来，高声叫道：“大家快来看远明的口水，浩浩荡荡的，都流到地上了！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想女人都快想疯了！”
　　大家急忙转头去看。
　　远明脸一红，赶忙擦了一下嘴角，口水便断了，剩下的大半截落到了地上——没有了源头活水，只好断流了。远明又缩回脑袋，躺在架子床上，很不好意思地闭上眼睛，又把嘴角擦了好几下，这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