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饭局

　　罗小飞第一次见到邹楠，是在华盛酒店的大厅，那份惊艳，让他心弦一颤！
　　那天饭局的档次不低，喝的是自备的53度飞天茅台，主菜则上了条两斤重、从澳洲空运来的龙虾，还有一份大兴安岭的鹿唇。
　　鹿唇是招牌菜，美其名曰“冰雪之吻”：六副鹿唇烹饪好后，切得薄如蝉翼，不变唇型，浇上野生蜂蜜调和的汁液，两两相对地摆放在晶莹剔透的冰块之上，间以草莓、葡萄、哈密瓜丁等鲜果，饰以绿蔬，活色生香，宛如生唇！
　　这道菜令人垂涎欲“吻”的同时，又难免生出一丝悲悯。
　　饭局的发起人是“兴运”物流公司的老总王卫东，宴请的对象是市工商局的副局长沈志新，两人战友，交情甚笃。
　　饭局的由头是王卫东的侄子王睿开了家牙科诊所，办证遇阻，王卫东便找到了这位战友，后者当场给卫生局的领导打了通电话，轻松搞定。
　　关系铁，又帮人办成了事，沈局长便没客气，呼朋唤友喊了一大帮人凑局，罗小飞便在其中。
　　酒过三巡，菜经五味，两位主角开始互诉战友情深，畅谈那段激情燃烧的青春岁月……四十多岁的男人，竟泪光隐隐。
　　罗小飞没当过兵，体会不了，借口上洗手间，去抽根清静烟，出包厢发现烟盒空了，遂下到一楼，在吧台买了包软中，翘腿坐在大厅西侧休闲区的真皮沙发上，吞云吐雾。
　　没一会，感应门开启，一个身材纤弱、穿蓝底蔷薇印花连衣裙的女孩迈着轻盈的步子进来，略一张望，朝大厅中部的旋梯走去。
　　几步之遥，罗小飞看得真切：那是张未经世俗熏染的纯洁面孔，清新如旷野的微风；五官精致如画，似经妙手雕琢，却又浑然天成；一颗薏米粒大小的肉痣缀于右上唇，本是瑕疵，却令整副容颜真实而灵动起来……
　　途中，女孩俯身拾起一只蓝色烟盒，丢进散尾葵旁的垃圾箱----那烟盒正是几分钟前罗小飞随手一掷，没掷进去的那枚空盒！
　　这一幕，让罗小飞颇感惊讶。
　　女孩拾级而上，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小伙子匆忙迎了下来，两人在旋梯中部会合后，小伙子亲密地捋了捋对方的刘海，两人便携手上了楼。
　　罗小飞自然认出了那个小伙子，饭局上，对方的眼镜片晃得他头疼。
　　罗小飞对其印象深刻的另一个原因是：虽初入社会，青春痘犹在，但并不怯场，说话圆通得体，算个人才。
　　小伙子不是别人，正是王总的侄子王睿、那个开牙科诊所的年轻人……
　　不知为何，看见这对小情侣“接头”时的那股亲密劲儿，罗小飞竟然有些嫉妒！
　　透风的时间一长，沈局长该念叨了，罗小飞将烟头碾灭在茶色玻璃缸里，起身返回饭局。
　　一进包厢，明显感觉气氛不同，毫无疑问，是因为刚入席的女孩。
　　“小飞，你他娘的……掉……粪坑啦？这要是搁战场上，就是逃兵，老子……枪毙你！”
　　众人哄笑，沈局长酒后的粗言秽语，虽难听，却很能活跃气氛。
　　“吹牛逼，部队那会，你不就是个副班长嘛，还枪毙这个枪毙那个！”王总调侃。
　　“扯淡，要是……在部队熬……熬到这会，你说……老子有没有，”沈局长打了个酒嗝，“这个权利？”
　　“有、有、有，瞧把你能的，那要是搁宫里混，你现在都能翻牌子！”王总打趣。
　　“放屁……你小子诓我……那宫里熬的……是没卵的太监！”
　　笑声更欢了。
　　罗小飞附和着笑，偷偷看向王睿身边的女孩，对方面色绯红，微蹙眉头。
　　荤段子说给风尘女子听，跟说给良家女子听的效果是截然不同的，说给后者听，更有味道。
　　“闲话少说……你小子得……罚……一杯！”沈局长微红的眼，重又看着罗小飞。
　　罗小飞知道，在这种场合，绝对不能驳对方的面子，所以佯装推辞，等沈局长再激便将满杯的酒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
　　酒是好酒，可足足三两猛然下肚，他还是有些抗不住，胃里翻江倒海，像有条火龙直往喉咙蹿，他赶紧吃了口菜压压。
　　那热烈的叫好声，在罗小飞听来却是幸灾乐祸的嘲笑。
　　“小睿，这位罗老板还没拿到名片！”王卫东提醒。
　　王睿闻言，立即起身绕了半张桌子，毕恭毕敬地将一张名片递给罗小飞。
　　那是张蓝底金边、制作精美的小小艺术品，释放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正中间两个字是大号娟秀的手书体----邹楠。
　　“罗哥，这是我女朋友开的诊所，有需要，尽管找我们，诊所的设备都是国内最先进的，技术更是一流！”王睿介绍。
　　罗小飞笑着点了下头，将名片揣入上衣口袋。
　　“小王，你们那诊所提供上门服务吗？”一个微微秃顶的男人滑了眼正襟危坐的女牙医，打趣道。
　　“这个嘛……关键是设备不太方便携带……”王睿显得有些窘迫。
　　“傻瓜，人家刘主任是看你女朋友漂亮，逗你玩嘞！”王总及时点醒侄子。
　　王睿这才醒悟过来，下意识地挠挠头，笑着归了座。
　　王卫东张罗这饭局，一是与沈志新联络感情，二是为诊所招徕生意，侄子虽没在诊所干，但入了股份。
　　人到中年，身体机能减弱，谁的牙没点小毛病，认识个专业牙医，有备无患。自己的圈子沈局长的圈子里都是高端人士，消费能力高，介绍认识后，对牙科诊所的生意肯定有益。
　　邹楠本来不愿意来这种场合，王睿把叔叔的这层意思一讲，她考量一番，硬着头皮来了。
　　“固美”牙科诊所走的是高端路线，环境优雅、装潢别致、设备先进，但价位高，洗一次牙就要三百，普通消费者不轻易上门。后来生意比别的老店好，看牙得预约，不得不归功于王睿的公关。
　　杯盘狼藉，酒足饭饱，女士们嚷嚷着去唱歌，沈局长心里想的是麻将，但又不想自己开口。
　　最后还是王总来了个折中方案，让侄子王睿陪沈局长、罗小飞还有那个秃顶的刘主任搓麻，自己则带着其他人去了歌厅。
　　
　　在茶楼的麻将房入座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从敞开的木楞窗望去，能看见倒映着辉煌灯火的嫣兰河，而附近水榭花都的歌声隐约可闻。
　　“小王医生，怎么不让女朋友来玩两把？”刘主任抛了张二条，扭头看王睿。
　　“唉，她不会。”王睿停下，想吃牌，犹豫了一会，还是摸了牌，转手打了张四万。
　　那张四万叫沈局长碰了去，罗小飞被晾了一手。
　　“我说老刘，你怎对人家小姑娘念念不忘呀？小王医生，别鸟他！”沈志新此时酒已经醒了，说话也利索起来。
　　沈局长碰完打了张五万，看似随意，但罗小飞知道出对方听牌了。
　　这话不好接，王睿机灵，干笑一声，赶忙转移话题：“大家还是别叫我医生了，医院的工作我早辞了，也没正紧干过几天……听着怪别扭。”
　　“这有什么，你正牌医大毕业，就算改了行，底子摆在那，当得起医生的称乎！”沈志新说。
　　“没错！”刘主任附和。
　　“行，你们爱怎么叫怎么叫吧！”
　　王睿说着，吃了刘主任的牌，打了张八筒，这时沈局长笑着把牌一推----胡了。
　　是把小胡，王睿丢了张五十的过去。
　　“不过别说，小王医生，你那女朋友还真标志。”沈局长赞叹。
　　“是呀，跟副画似得，艳福不浅啊！”刘主任眯着眼睛道。
　　“一般，一般吧……”王睿习惯性地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聊归聊，手都没停。
　　沈局长紧接着又连胡了几把，然后是刘主任杠开了一把，表面上谈笑风生，牌打得都精细。
　　打牌的时间过得飞快，看看快十二点了，罗小飞提议最后一把。
　　牌过中场，王睿扶了扶眼镜，手微微颤抖地丢了张红中，罗小飞摸牌，沉思了许久，最后从中间抽了张七索，捏在手里半天，被沈局长一催，“啪”地一声丢了出去。
　　一张牌激起千层浪。
　　“哈哈，”王睿兴奋地蹦了起来，屁股下的太师椅都被碰倒了，“清一色双龙七对，飞了两个宝……一千……一千二百八！”
　　“这打的什么牌，河里没条子看不出来吗？我早弃胡了！”刘主任幸灾乐祸，却假装摇头惋惜。
　　“小飞，你这水平怎么总也不长进！”沈局长翻开后面的牌，不由啧啧，“你看，老子的牌全来了，你憋一圈，他胡个屁啊！”
　　罗小飞苦笑摇头：“就这水平，该！”
　　这晚就罗小飞一个人输，输了五千，罗小飞打牌经常输，牌品又非常好，这正是沈志新喜欢约他的原因。
　　看着王睿点钱的样子，罗小飞想到一个极生动的词，就是“贪婪”。
　　
　　罗小飞来到嫣兰河畔的御龙湾公寓时，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小区里林木葱郁，古色古香的格子灯散射出柔和的光，营造出静谧幽雅的氛围。
　　本来不至于这么晚，牌局散后，沈局长非拉着他去戴家弄吃小面，说是整个景安只有那家的地道、巴适。
　　路上，罗小飞给尹艳萍发微信，说太晚就不去她那了，没想到对方秒回：不行！
　　“小子，够神秘，从没见你带出来过！”沈志新瞥了罗小飞一眼，笑道。
　　“麻烦。”
　　“就欣赏你这点----凡事够清爽！”
　　罗小飞笑而不语，想到微信里那个愤怒可爱的表情包，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温暖。
　　罗小飞去过重庆，在沙坪坝生活了半年之久，他不得不承认陪沈局长吃的那碗面，值。
　　送沈局长回家后，罗小飞才匆匆赶往尹艳萍的住处。
　　刚一进门，罗小飞便被一个穿鹅黄色丝绸睡衣的年轻女人拦腰抱住了。对方身材适中，略显丰满，这一抱让他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怎么，不会是撞人了吧？”
　　“呸呸呸……是绿化带！”
　　“受伤没？”
　　“瘪了一大块！”
　　“真的假的，哪呢？快让我看看。”罗小飞徒然变声，一只手却在对方丰腴的臀部，拧了一把。
　　“讨厌，人家说的是车，心疼死了！”尹艳萍扭臀甩开那只手，却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些。
　　“人没事就好，修车的钱我出。”
　　“真的呀？”尹艳萍抬头，甩了下浓密的栗色卷发，凝视着罗小飞，“照片我发给车行的小李，说是最少得八千块！”
　　“没关系，花你身上，多少都行。”罗小飞弹出手指，在对方鼻尖蜻蜓点水般刮了一下，“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尹艳萍不情愿地松开手，伫立原地，温柔注视着罗小飞进入卫生间，嘴角漾起微笑，眼里满是柔情。
　　罗小飞享受着温暖的沐浴，白日应酬的疲惫随着流水、泡沫被冲走，他甚至哼起了一首歌曲。
　　浴室外面的女人倾听着歌声，欣赏着磨砂玻璃后面男人的浴姿，一脸的幸福沉醉。但她并不知道，此刻对方的脑子里全是另外一个女孩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