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执事师爷引着张华进来。
　　“卑职参见凤大人。”张华深深下拜。
　　“哦，张县令不必多礼。”凤雏摆了摆手，“为张县令看座。”
　　“是，多谢凤大人体恤！”张华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后，便小心地侧身在下首坐了。这是他十日之内第三次来参见州牧大人，只有这一次，他终于见到了州牧大人。
　　“张县令似乎来府衙几次了，奈何本府事多，都没见着，不知，张县令有何事啊？”凤雏淡淡地看着他。
　　张华连忙站了起来，向上拜道：“回大人，下官的两名属下现正关在府衙大牢里，下官，是特来向大人请罪的！”
　　“哦？你有何罪？你的属下为何会关在州府大牢里？”凤雏略作诧异地。
　　“回大人，下官之罪乃管教不严之罪！万宁县差役若犯了律法，下官都有管教不严之罪。下官请大人责罚！”说着，张华便拜倒在地。
　　凤雏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并不喜欢这种动不动就摆出一副要承担一切的模样，似乎很大义，但是却故意不提具体事情（实际上此人一定心中很清楚其下属之事只是小事而已），只是想在州牧大人面前充个勇于担当的好名声罢了。
　　凤雏摆了摆手，说道：“起来吧，本府面前，一切看事实说话，无需动不动就请罪。”
　　“是，大人。”张华微微有点不安。他参加朝廷春试后中了举人，前几年在岳州州牧府中做执事师爷，勤勤恳恳，得到州牧大人的赏识。今年，他受岳州州牧举荐，补了梧州万宁县县令之职，总算可以在嫌贫爱富的岳父面前扬眉吐气了。赴任前，张华特地携妻子徐小莲一起回凉州省亲，也顺便到岳家拜访一番。岳丈总算亲自陪他们吃了一顿饭，席间还说了很多客气话。这可是他们成亲之后的头一次优待啊！以前岳父岳母根本不可能会亲自招呼他这个穷女婿，张华深感不忿，好在妻子徐氏贤慧体贴，总是温柔劝解。如今，他终于在徐家算是有点面子的人了。他才刚刚开始，他可不能有任何闪失。张华慢慢地站了起来。
　　“嗯，张县令，你刚才说，万宁县的两名属下被关在州府衙门里了？你可知道是何事吗？”
　　“回大人，下官听其他属下说，似乎是，万宁县的两名差役到白水镇办差，不知为何，张都尉与他们有了一些误会，因此就把他们带回了府衙，一起的，似乎还有一个民妇。”
　　“哦？张都尉？哪个张都尉？”
　　“回大人，那位张都尉就是大人麾下的张志和张都尉。”
　　“哦——来人，传张志和前来问话。”
　　随从很快去了。
　　张华更是忐忑不安了，他不知道那个张志和过来后会说些什么，但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等着。
　　其实张志和早就候在外面等着了，一听传便马上走了进来。
　　“属下参见大人。”
　　“志和，这位是万宁县县令。”凤雏指了指一直站在一旁的张华。
　　张华忙拱手道：“下官张华见过张都尉。”
　　张志和回了一礼：“张县令。”
　　“志和，刚才张县令说，你前几日把万宁县的两名差役带回了府衙，可有此事？”
　　“回大人，确有此事。”
　　“哦？速把详情报上来。”
　　“是，大人。”于是，张志和便把他所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当然不包括他看到阎素素母子然后跟踪到豆腐店的事。
　　凤雏微微皱眉：“张县令，可有此事？”
　　张华连忙拱手道：“回大人，此事，下官有隐情上禀。”
　　“隐情？什么隐情？”
　　“回大人，下官娶妻徐氏，乃家老为下官自幼订下的娃娃亲。下官六年前与徐氏成亲，夫妻一直恩爱和睦。只是有一件憾事。徐氏为下官生了三个女儿，却无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下官是家中独子，徐氏一直为此而忧心，便为下官物色房中人，以为承继香火之事。而这陈家豆腐店的女儿，便是徐氏为下官物色到的，希望能聘来一起操持内务之事。此事由徐氏一手操办，依照礼仪风俗，正式请了媒人上门提亲。但是，下官绝无强行聘娶之事，请大人明鉴！”
　　凤雏慢慢地点了点头，这番说词听着也合情合理。
　　“只是，张县令，那个婆子还有那两名万宁县的差役却似乎不是那样想的，当时，本官亲眼所见，那店中本有一位小娘子和其小儿在吃豆腐，差点为那两名差役所伤。若不是本官马上出面制止了，只怕会出人命呢。”张志和慢慢说道。
　　“这，张大人，只怕其中还有其他误会吧？”张华说道。
　　“误会？嗯，既如此，凤大人，能否让属下把那两名差役及那婆子提出来，让张县令听一听他们的供词？”
　　凤雏点点头：“嗯，也好，当面说清楚了，若真是有误会，也好还张县令一位如夫人。”
　　张志和又说道：“凤大人，那么，是否也一并请当日那位小娘子前来，在一旁听着以作人证？”
　　“那位小娘子？”凤雏微微皱眉。
　　“是的，大人，当日那位小娘子对此事颇有些意见，还说要亲自面见大人，请大人主持公道呢。”
　　“既是如此，那就连豆腐店的那对父女也一并请来吧。”
　　“是，大人，请稍候片刻。”
　　当阎素素随着张志和出现在堂上，凤雏连忙让侍从在旁看座。阎素素也不客气，拱了拱手，便坐下了。一直站着的张县令却愕然了，这个蒙着面纱的女子是什么来头？看样子只是一介民女，居然敢在州牧大人面前落座，而且，州牧大人对她却是甚为客气，当她坐下之后，又吩咐上茶。
　　阎素素说道：“凤大人不必客气，小女子不敢受。”
　　凤雏说道：“小娘子不必客气，本府因要处理一件公事，劳烦小娘子亲自前来，实在抱歉！”
　　“若大人是因为前些日子在白水镇豆腐店的事情，小女子乃是当时在场的目击证人，自然应该到府衙为大人助力。况且，小女子也很在意小月姑娘的终身大事，若能在大人的主持之下，小月姑娘免受无端困扰便是最好了！”阎素素慢慢说道。
　　凤雏微微一笑：“小娘子请放心，这次请小娘子前来，就是为小月姑娘主持公道的。因此，本府还请了豆腐店的父女俩前来呢。”
　　正说着，去接阿月父女俩的衙役回报，不久，阿月和她的老爹便被引了进来。他们一进门便马上跪在地上磕头，紧张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凤雏令人扶他们起来，先候在一旁，等候回话。张志和已提了那两名万宁县的差役和那个媒婆在阶下等着了。张华看着这一切，更不敢坐了，只是心神不灵地站着。此时堂上便只有凤雏坐在中堂上首，而阎素素则坐在斜下方。
　　凤雏扫视堂下众人一遍，慢慢说道：“今日之事，只是为了澄清误会，把事情解决，并非正式的公堂审讯。志和，你来主持，让他们当着本府的面把事情说清楚吧。”
　　“是，大人。”张志和向上拱手后，便转身招呼手下先把那婆子带上来。
　　那婆子在府衙中关了几日，虽并没受什么苦，但早就吓破了胆，如今又第一次面见州牧大人，更是话也说不出来了，上来只是磕头。
　　凤雏看看阎素素。阎素素便慢慢说道：“你不必担心，只要把你知道的事情好好说一遍即可。凤大人一定会秉公处理的。”
　　那婆子忽然听到阎素素的声音，又是吓了一跳，她小心奕奕地向上偷偷看了一眼，发现那位小娘子竟真的就在堂上，而且还端坐着呢，她更是大吃一惊。她惊恐地想，那小娘子该不会是州牧大人的夫人吧？
　　张志和说道：“张县令也在这里呢，你就说一说县令夫人是如何找你说媒的吧。”
　　那婆子刚定了定神，忽然又听说张县令就在眼前，又慌了，只是在那里发抖。
　　阎素素有点不耐烦了，说道：“看来，此事都是这个婆子自己自作主张的，只怕县令夫人根本没有找她说媒，便是她故意打着县令夫人的旗子逼迫良人为妾吧？凤大人，不必问了，此人必定是一个拐骗人口之罪！”
　　凤雏一愣，这算什么？太任性了吧？他不禁暗暗摇头，果然是被那个人宠坏了！
　　那婆子一听，急了，忙忙地叫道：“大夫人啊，大夫人，奴家冤枉呀！”
　　阎素素冷冷道：“你怎么冤枉了？”
　　那婆子急急把县令夫人如何找她说媒，她又如何找阿月爸说道，等等，一五一十，啰啰嗦嗦，说了一通。
　　凤雏心中不禁好笑，好吧，她的方法倒是挺有效的。
　　张志和又命手下把那两名差役提上来，说道：“好了，如今你们可以当着你们县令的面，向凤大人好好说一说那天是怎么回事。从实招来，如有半句虚话，本官绝不轻饶。”
　　那两名差役眼看着自己的上司在场，又当着州牧大人的面，哪里敢说什么，只说是听了那婆子的调唆，才到那豆腐店去的，冲撞了张都尉，请张都尉饶恕，云云。
　　张志和看着张华，说道：“张县令，你看要如何处置他们？”
　　张华一直默默站在一旁，此时忽然听到张志和的话，愣了愣，缓缓说道：“他们这扰民之罪已实，但凭大人发落。”
　　那两名差役急忙磕头求道：“张大人，卑职知错了，请张大人求求凤大人，饶恕了卑职吧！”
　　张华转过身去，不理。
　　凤雏说道：“此二人，便由张县令带回万宁县处置吧。”
　　那两名差役急忙磕头道：“多谢凤大人！多谢凤大人！”
　　凤雏又看看阎素素：“小娘子以为呢？”其实这两个差役真正冲撞了的是阎素素母子，如果阎素素不肯轻饶他们，那么，凤雏也该给她一点面子的。
　　阎素素却打量着站在对面的张县令，忽然说道：“不知张县令是何方人氏？”
　　张华一愣，说道：“下官乃凉州人氏。”
　　“原来如此。”阎素素冷冷一笑，淡淡说道，“小女子在数年前曾到过凉州，见识了一件风雅之事，据说当时还轰动了整个凉州呢。不知道张县令可曾听说过么？”
　　“下官不知，这位夫人说的是何事？”张华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位神秘的女子。虽然刚才听那个婆子及两名差役的说法，她只不过是一个独自带着小儿到一间小豆腐店里吃豆腐的民妇，但是，单是从州牧大人对她的态度就不难看出，她绝不会仅仅是一个普通民妇。
　　“当年，据说，有一对青梅竹马的小情侣，自小便由家里老人订下了娃娃亲，但是，因为岳家嫌贫爱富，要与女婿退婚。那位小姐知道了，便与未婚夫相约私奔。两人并未走出凉州城，便被岳家发现了，要把那未婚夫告到州衙，以拐带良家妇女之名入罪。幸得当时的凉州牧体察民情，成全了这对小夫妻，还亲自为他们主婚呢。”阎素素慢慢地说道。她越看眼前之人越象当年那个小书生，只不知，当年那位痴心小姐如今又是否依然？
　　张华呆了半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夫人所说的那对小夫妻，正是下官夫妇。只是，夫人如何得知下官当年的事情？”
　　“那么说来，张夫人就是当年的徐小姐了？”
　　“下官的内人正是徐氏。”
　　“那么，如今张大人的屋里有几位侍候的人呢？”
　　“这……”张华默然了，他的屋里侍候的小妾不宜在公堂上随便谈论吧？
　　“张夫人果然是个极贤良的好内助啊！还亲自为张大人物色屋里人呢！”阎素素冷笑道，“想当年，我本以为那对小夫妻从此以后定会恩爱无比，白头偕老，永不相弃的！”
　　“夫人，下官与内人仍是恩爱夫妻，从未改变！”张华连忙正色道。
　　“原来，无论张大人纳了几位小妾，与贤夫人仍是恩爱夫妻呀！难得！难得！”阎素素冷笑道，“不知张大人以后还要纳几位小妾呢？”
　　“这……只要生下了儿子，让张家有后，自然不会再纳了。”
　　“哦，这样说来，所谓小妾，只是为了生儿子的，与夫妻之情无关，对吧？生下儿子，就可以了结了吧？”
　　“这……夫人何出此言？”张华有点怒了，他毕竟也是堂堂的一县之长官。
　　凤雏却一下子明白了，他忍不住脱口说道：“王上绝不是那样的人，上次那道诏书，他也是迫于无奈的。”
　　除了张志和稍有点了解之外，其余众人都不知道凤大人为何突然提起王上，还说什么“迫于无奈”？
　　阎素素冷笑道：“是啊，为了‘子嗣’之故，多么冠冕堂皇！普通的朝廷命官都是如此，更何况是一国之君？凤大人说的极是。”
　　凤雏刚一出口便已后悔了，不知道会否引起她的疑心，正在想应该怎么圆这个场才好，这时便忙说道：“小娘子，为臣者不应论君非！是本府错了！”
　　凤大人居然与一位民间小妇人认错！堂上之人更是愕然了，而张志和心里更是疑惑了。
　　“对了，小娘子，你怎么会知道张县令夫妇的佳话的？”凤雏又马上问道。
　　“哦，当时小女子刚好遇上了那场盛大的婚礼，便也扰了一杯，所以知道。”阎素素苦笑，她当年万万没有想到，那对痴情的小夫妻，有一天也会三妻四妾的！不知道那位徐小姐是以什么心情来为她深爱的夫君物色小妾的？而阎素素她自己真是太天真了！这样说起来，那位高高在上的楚王可是真的一点也不过分啊！只不过，她阎素素侍候不起罢了。
　　张华小心地打量着这位神秘的小娘子，但只看到她戴着有纱罩的围帽，完全看不到面容，除了听到的声音十分悦耳动听之外。他实在想不起，当年的婚礼宴席上居然有着这样的一位神秘贵宾？
　　“张县令，阿月姑娘并不想给你作小妾，请你莫要再派人去豆腐店提亲了，可以吧？”阎素素说道。
　　“请，请夫人放心，下官绝不会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了。”张华自然一口答允，不过是为了一名小妾罢了，不要这一个，还可以要另一个嘛，何必自寻烦恼？
　　“还有……”阎素素想说：无论张夫人给你找了多少个小妾，请不要忘记你当年是如何爱她的！但是，现在说这些话又有什么意义？于是，她便停住了。
　　众人都在等着她说下去，等了半晌，却又没了下文。
　　张志和忍不住问道：“小娘子，还有什么吩咐？”
　　阎素素想了想，便说道：“那豆腐店，被那婆子扰了多日，都没什么客人上门，这些天都没有赚到什么钱。请张县令和张都尉平日里帮忙宣传一下，让认识的人到那豆腐店里吃豆腐，帮衬一下豆腐店的生意吧。再说了，那里的豆腐真的很好吃的。”
　　“是是是，下官回去一定让人过来买豆腐。”
　　“只是买豆腐哦，可不要故意扰了他们的生意哦。”
　　“小娘子放心，有我张志和在，看谁敢捣乱。”
　　“嗯，那就好。”阎素素终于微笑了。不管怎么样，这件事算是有个了结了。
　　当他们在府衙中讨论着豆腐店的豆腐的时候，罗大志推着一车的上好木炭进了阎家的小院，并在李忠的指引下，帮忙一筐一筐地把木炭从车上搬下来，在棚架下一一码放整齐。他又帮忙把两只特制的炭炉架好，试着燃了一些木炭，只有一道淡淡的青烟飘起。李忠非常满意，心头大石终于放了下来。以前在永州的时候，他从来不用操心这些事情，因为大将军府里有的是上好的木炭。而在湖州时，有表少爷的照顾，自然也一一安排好了，无需他操心。如今在这梧州，他的公子就全靠他照顾了。李忠十分感激罗大志，让胡秀娘炒了两个小菜，他们一起喝了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