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脚下生风呼呼心跳

　　一
　　二强的服装买卖是推到了的墙，彻底赔了。
　　葛优德迫于家庭压力和专利产品的实施所需，几次上门找二强要钱未果，彼此间心里堵上了不愉快。今天是个说好了要还钱的日子，但二强几经努力没有弄到钱。姜红梅在气头上说过“不行把货拉过来”的话他记着，于是他拉了满满一三轮车积压货来到葛优德家的楼门前，仰起脑袋叫了一声：“大哥，下来吧。”
　　葛优德为此懊恼不已，与姜红梅大吵过一次。听到二强的呼叫声，他急忙走下楼来带着满脸的尴尬，歉疚不堪地说：“你看你二强，咋还能当真呢，你嫂子女人家一句没用的闲话嘛。”
　　二强脸上不停地淌着汗水，喃喃地低声说：“大哥，今儿是我说好还你钱的日子，可我暂时还不上；只好，只好把东西拉来……”
　　“咳——快别这样。你嫂子女人家态度不冷静，我也说话有问题。你原谅我们吧，只当我们什么都没说。”
　　二强瞅着地皮痛苦地说：“你们是对的，只是我……”
　　葛优德走到他近前难为情地说：“你把这东西全拉来，那我们家就该搬到马路上去住？做人都不能这样，你大哥我向来是厚道的；只是，唉！”
　　二强羞愧难言，窘迫地说：“那你给嫂子解释解释，容我再缓缓。我理解你们现在的难处。”
　　葛优德的性情向来是心好面软抹不开，事情走到这种地步他比二强都不好受：“没事的。唉，你把这么多东西拉来，让我说什么好呢，快拉回去吧，别往心上放这事啊。”
　　二强原地站着凝然不动，脑子里在胡乱翻腾着什么，突然间神情坚定地说：“谢谢你了。你放心，钱我一定会还上。”
　　葛优德皱眉闭眼缓减了一下心头潮起的尴尬滞涩，说：“快走吧，改天我还要请你喝酒呢。”
　　二强登着三轮车走了，葛优德原地站着蔫了。
　　
　　二
　　姚文国从矿上凯旋而归。长途客车到了圪遛村附近的公路边停下。车门一开，五十大几的姚文国一个箭步跳下车，他精神抖擞脚下生风，满面荣光地向圪遛村走去。
　　肩上没有了毛豆角和大红枣更显一身轻。他嘴里哼着小调，手里拎着空篮子还上下绕圈儿。
　　心中有好事，精神状态不一般。姚文国不觉就走到了自家院门前，刚好碰了个玩耍的小男孩跑过这边，他一招手把孩子叫到跟前：“来来来，二兔你过来。”
　　跑着追蝴蝶的二兔，小脏脸上流下的汗线清晰可见，憨憨地笑着颠跑过来。
　　姚文国摸着孩子的脑袋，一副慈祥的笑脸挤眯了眼睛，说：“二兔,你跑上去到那个喜旺大叔家一趟，就说姚爷爷叫他到家里来。”
　　小家伙高高兴兴地“啊”了一声就跑了。
　　姚文国开了街门走进院子，瞬间感觉自己高大了，房子、院子矮小了，他原地站在那里没动，浑身都感觉精力充沛,有股呼呼的劲儿直往上冲。今天办成这两件大事，那种成就感使他产生了某种大人物的感觉，好像他现在就是矿办公室主任，甚至比那都大。
　　他俩嘴角向下一撇拉，大大地瞪起眼睛，脚底摆迈着四方步走到窗户前，稳稳地转过身来，享受了一把“官僚做派”后才在小凳子上拔直胸脯坐下来。
　　这时候本来已经口渴了需要喝水，但兴奋得意的成就感使他能忍住干渴；来喜旺马上就要走进这个院子，要对自己持续着惊喜的面孔千恩万谢感动不已，而自己简直就成了救苦救难普度众生的活菩萨，需要正襟危坐接受他人叩拜。他忍着干渴坚持坐着，享受那种自我酿成的悠悠然的得意感。就那样飘飘然感觉了没一会儿，实在是口渴难忍，罢了，喝水要紧，中午在矿食堂吃咸了。
　　
　　三
　　困在家里分分秒秒等消息的来喜旺，这个时间正处于焦灼不安的状态中，像笼子里圈着的猴。
　　早上送姚文国走的时候，他俩就说好了今天要回来，但他不知姚文国具体是下午什么时间回来。这一天是他有生以来最为躁动不宁忧心难耐的一天。
　　早晨天色初显麻麻亮，外面的麻雀还没叫一声,两口子已经眼珠子“呼啦呼啦”看着顶棚，实在躺不住了，就“嘁嘁歘歘”起来，头没梳脸没洗便走进了自家的豆子地。露水打湿了衣裤沾上了泥土，俩人认认真真，双眼瞪得溜圆给各窝豆角“相面”，在一大块地里百里挑一拔豆秧子，背回家后又摘下叶子剪开枝条，码放整齐捆扎牢实。
　　来喜旺准备好了毛豆角和一篮子大红枣，自从送走了姚文国,他心里就响起了“鼓点声”，一直担心怕这事办不成。除了干活擦汽车，就在炕上躺下坐起来坐起来又躺下；在家里院子里走过来走过去，心里呼呼乱动，怎么都安定不下来。中午饭也吃不在心上，边吃边想，‘姚医生是不是这会儿也在吃饭呢，是他外甥请他呢，还是一个人在外面吃；今儿他外甥在不在矿上呢，会不会出差到了外地呢？’种种可能不可能的假想不停地在脑子里穿插叠涌，虚幻不定。
　　老婆看着他不安的样子心里也替他着急，都忘了自己也是那样。中午各吃了一碗饭放下碗筷不吃了，没食欲。
　　他透过窗户看着院子里干净如新的车，又想到了一个环节，如果姚文国没见上他外甥，下午肯定早早就回来了；今下午要是不回来，那一定是他外甥留他住下了.
　　从中午吃过饭到下午四点钟，他到村口去看了两回，上房顶向远方瞭望了三回。
　　隔壁邻居院里的男人两次看见他在房顶上手搭凉棚向远处张望，就放大嗓门向他喊：“喜旺你看啥了？”
　　来喜旺决不能把看姚文国回来没有的事告诉他，心里一瞀乱，顺嘴溜达出一句：“我看这天会不会下雨。”
　　邻居男人心里不高兴了，心说，‘你也真能胡说，下雨不下雨站在院子里就能看，大热天太阳晒得树叶都蔫了，非得爬到房顶上去看下雨不下？哼，这小子自从买上车学得鬼眉溜眼没人话。’
　　这会儿来喜旺正焦灼不安地坐在窗檐儿底下受煎熬，忽见叫他来的小男孩二兔跑进大门又跑到他跟前说：“大叔大叔，俺姚爷爷叫你了。”
　　“嗯！”来喜旺“噌”一下从小凳子上站起来，说：“好好好，知道了！”
　　他大跨步进屋拿上东西，唰唰唰走向院门，老婆从家里出来追问他干啥去，他都来不及说，后摆手连甩了七八下急匆匆出了街门。
　　
　　四
　　姚文国盘腿坐在炕上沏了一壶酽茶，刚喝了头一杯拿起暖壶要加水，又扭头向窗外一看，见来喜旺一闪身就迈进了大门，他人还没进门在院子里就大嗓门儿问上了：“姚医生，弄成了没？”
　　来喜旺呼哧带喘进屋后一看，姚文国那笑眯眯的样子使他提在嗓子眼儿的心放下了一大半。虽然片刻间看出大事已成，仍不免脱口追问：“事成了没？”
　　只见姚文国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皱纹越来越收缩，从鼻子里发出喜滋滋的声音：“嗯——你看我的脸，你说成了没？”
　　“哎呀——”来喜旺惊喜过后都僵硬了身子，直耿耿地冒出一句话，“太好了！”
　　姚文国那柔和的脸色被内心的成就感润色出阳光般的暖意：“嘿……来，先坐下喝点茶。我这个茶是三连襟送给我的，上等碧螺春，他自己不舍得喝，给我了，确实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言谈话语不一般。来喜旺抠掉脚上的鞋壳似有轻功般得上了炕，慢动作盘腿坐好。他急着想听听这事是怎么谈成的。
　　姚文国对他把上午与外甥谈话的大致经过选重点另加工，全是编造好了的情节和细节。他给来喜旺倒好茶，首先要进行一项关键性的程序——签协议。
　　按照先前说好的那样，挣下的钱三分之一归姚文国。他拿来纸笔一式两份写好，又拿来印泥各自按上手印。
　　姚文国十分满意地点点头，一口气喝干杯中茶，说：“这就好了。俗话说，官凭文书私凭印。有了这张白纸黑字红手印，这就和法院里的那，那什么书一样，生效了。”
　　“是是是，一样一样。”
　　“咱俩要不这样做，不把这张纸压在箱子里，怕是说不清，免得到时候谁出现了不君子行为。这叫千年的文墨会说话。”
　　“是是是，这对咱俩都有好处。”
　　“是啊，万一出现我不让你拉煤，你说我不义气；你不给我份子钱，我说你小人。这种口水仗可是打不清。”
　　来喜旺的笑容还是保持着惊喜过后的模样，他感到脸上的肌肉有点酸困酸困的。
　　两人说到签协议的事，来喜旺摇摇头憨声大气地说：“其实那些不高兴的事就不可能发生，说说而已。”
　　姚文国则蛮认真地说：“嗳——现在说是不可能，万一到了那个不高兴的时候，咱俩就跟两只公鸡鹐嘴打架一样，那可叫村里人围着看笑话了。”
　　来喜旺嬉笑着顺着姚文国说：“对对对，你想得周到。”说罢他竖起大拇指，完全彻底佩服姚文国了，“姚医生呀，我可算是彻底服了你了！你这人干啥都行，人才。”
　　姚文国谦虚地摆摆手享受着他的美言美语，笑眯着眼示意他喝茶。
　　来喜旺美滋滋甜蜜蜜激情难抑地继续夸他说：“现在的人办事哪有你这么痛快的，总是拉拉扯扯吃吃喝喝办不成事。姚医生我真羡慕你，你跟你那外甥咋走得那么近呢？”
　　来喜旺问到这儿，姚文国脸上的喜乐僵住了，咽下了上午认外甥那阵子的尴尬和用尽心思的周折，倒换了准备好的另一种说词，说的全是往自己脸上贴金闪光的舒心好词儿：“其实这些事也不难理解，我跟我外甥走得近，都是我平时为人处事做得好，我点点滴滴关心他，他对我有感情。当舅舅的给他提出个事，他还巴不得想办。”
　　来喜旺深信不疑姚文国说的这一点：“对对对，人心换半斤，啊不对，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嘛。”
　　“哈……”姚文国仰起脑袋感觉是坐上缆车升高一样笑了笑，满脸装出的得意表情十分逼真，“嗯——虽然他是我外甥，再说他当官也是个年年轻轻的晚辈，小晚辈。当然我做的事也像个舅舅了。”
　　“是的，你的为人处世没说的。”
　　姚文国更加得意地笑了，说：“那是一方面。再就是我说话能挠到他的‘痒痒处’，他就爱听。人到了外面办事，只要对方把脸换过来事情就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