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遇难得救 1

　　老孙身心疲惫，拖着沉重的双腿往明仓家有一步没一步地走去，一路想着，虽然迢迢千里给大妈治病，发小乌一个大岔子真的失落到地底下了，要是明仓也像小乌一样翻脸不认人就完结了，难道诚实的心就那么不值钱吗？小乌，坑别人你别高兴，早晚犯咒神遭雷劈的，今生劈不着你，来生一定雷劈电打你！你个死小乌，比蝎子蚰蜒还毒，简直不是人！陈明仓你一定不像她，你是信佛的，佛菩萨大慈大悲悯众生的。
　　老孙一边埋怨着小乌，一边想着明仓，一边直头风雨浇着，生出一丝恐惧。
　　世界里变化无常的就是人心。
　　小乌发誓赌咒就变得穷凶极恶，明仓就没有发一句誓言难道就不会变？唉，算了！不变更好，变了也没啥可怕的，当不着数数腾冲多少道街。想到这里，无所畏惧加快脚步，听着大松树呼呼吼叫，来到了明仓家门前。
　　大门拴得实落落的，喊也喊不应，拍也拍不开。
　　他仰脸看天，啥也看不见，只觉雨在脸上无情抽打，狂风咒骂。又拍了一阵，老样子。心里一阵哆嗦，顺着胡同往大道走去。
　　忽然一条树杈般的闪电在夜空闪烁，硕大无边的雨帘不见腾冲的镇容，白茫茫的一片。
　　随着一个炸雷，他吓得乱跑乱跳，生怕炸雷劈了自己。难道小乌对自己的刻虐是应该的？怨恨小乌是大逆不道？天公啊，你别给无知的小人一样，给我留条生路吧！
　　又一条闪电，发现雨帘里水淋淋地和自己一样乱跑乱跳着一个东西，那东西还在唧咛唧咛地发着声音——狗——可怜的狗狗——你怎么学我呀？不对，狗也比我聪明，绝不会给小乌当医生按摩的，小乌不会不给你工钱——妖精——妖精变的狗狗——雷电追打的就是你——损人利己的东西！
　　雷电啊赶快把它击毙！可别捎带了我，因为我是损己利人的。记得来的时候在大理曾把钱送给乞丐，现在自己没有分文，谁能送给自己一毛钱呢？
　　不知道往哪儿躲雨，在这万般无奈之时，想到雷雨里大树下那阴电阳电的撞击引发的天火把大树烧成灰烬，自己这会子也想变成灰烬。
　　听着呼呼的吼叫，知道大树的威风，就跑到树下等待雷电的恩赐。
　　雷电还在不停地肆虐着黑夜，抽打着风雨。
　　街道不知为什么多熄灭了路灯，浪浪的流水在黑夜的雷雨里自由豪迈地放歌，像是对大自然的吟诵。
　　他靠着大树的身子，树身子没有温度。南国的夜雨原来是冷的，冷得他身心哆嗦。雷电却不光顾苦命的人，手里没铁，产生不了寻死的作用。庞大的树冠拼命怒吼，树身听而不闻，纹丝不动，好像思考着一桩心事。
　　此时的老孙，像碰到了遮蔽风雨的港湾，身心和树身固定在一起，进入到好似禅定的世界，好像抛开了时间的左右，在没有感觉寂然不动，仿佛是在完成一次自我超越。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天上的雨下完了，风也没劲了，雷电打不动了，夜幕一团乱糟，破碎的黑暗飘然而去，东方的鱼肚白燃亮了启明星，照着湛然的黎明、蔚蓝如洗的穹苍。
　　一声喇叭，震破了他好像没有知觉自我禁锢，睁开没神的双眼，模糊不清地见一辆白色的轿车停在面前。
　　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揉揉眼睛，真的是轿车，难道是挨浇一夜的感应，请自己去豪华饭店用膳的？用不用不要紧，要紧的能把小乌欠的工钱和存款都给了我就阿弥陀佛了！
　　车门开处，下来一个身穿公安制服的人，身段高挑，棱角分明的脸膛透着一股威严之气，原来是公安局副局长李彤。因为局里有个紧要会议，所以提前上班了。
　　早晨空气十分清新，他摇开车窗，吸吮着鲜活的阳光，一转脸就发现了大树身边靠着的老孙，湿淋淋的衣服裹着身子，看样子很冷的。
　　老孙在小乌的按摩诊所干得好好的，怎么会是这样的？
　　李彤来到老孙跟前问：“你这是为什么？”
　　老孙听了心说：你李局给小乌一个鼻窟窿子出气，说出来你也不会管，再给我扣个毁谤罪就糟糕透了，道：“为了一夜挨浇！”
　　“老孙，就这样子还说笑！”李局板着脸说，“说真的，小乌你俩怎么了？我秉公不私，以理论事！你这落汤鸡的样儿，淋了一夜是不？不有病才怪呢！走，给你换了衣服，到饭店吃饭，等我开完会议，帮助你处理事情。几千里来容易吗？这小乌真是昏！”
　　到了局里，李局给他换了衣服，送到饭店吃饭，并对店掌柜说“饭钱自己一会儿回来算”就开会去了。
　　掌柜的看着老孙愁云满面，问：“老弟哪里来的？”
　　“花灯团按摩店里来的！”老孙臭掰掰地说，“怎么了？”
　　掌柜哈哈笑道：“北方人真爱开玩笑！”
　　老孙说：“我是北方石家庄来的，在花灯团小乌处打工几年了也没挣到钱，被撵了。昨晚在外头淋了一夜。李局我们认识，他碰见我，换了衣服，来你这里吃饭了。”
　　饭店不大，只有饵丝和米饭。
　　掌柜上了一碗饵丝笑道：“你肯定打人家小乌的主意，才被撵了吧？”
　　老孙把一碗饵丝突噜完了说：“再来一碗，放点辣子，昨夜冻得狠了。”
　　腾冲的辣子是朝天耸，辣得要命，老孙辣了一头汗，苦笑道：“你别磨叽人了，那事我真的不行，小乌曾在竹竿林里打我主意，我就吓跑了，碰也没碰过她。真的，我不说瞎话。”
　　掌柜笑道：“不吃腥的猫？好猫，给你加条鱼。 反正是老李掏腰包！”
　　老孙说：“自敢说不吃腥，你还要破我梵行啊？你是爱腥的老猫，留着自己享用吧！”
　　掌柜说：“开玩笑，开玩笑！唉，老弟，天涯海角，人地两生，小乌把你赶跑了，下一步往哪里？”
　　老孙苦笑：“讨饭呗，云南乡下走走，也未必是坏事儿。”
　　“你说错了，年轻轻讨饭吃，不怕羞，谁也不打发你！”老板一笑，银盆大脸泛着涟漪，呲着宽大的嘴巴，仄棱八坡黄牙齿挂着细肉丝笑道，“你也不是石家庄的，那里人说话尾声轻。你可能是河南的，河南的在外不好找活干，你知道不？”
　　“我咋不知道？河南人伟大光荣，谁也没有资格配用！”老孙说，“我正是河南人，小乌用着用着就不敢用了，她怕折寿！”
　　掌柜脸一沉道：“哎呀，牙又痛了……哎呀哎呀……”
　　老孙说：“该你牙好的，我是医生！”
　　掌柜摇着手吐字不清地道：“胡说，医生跑俺腾冲干啥？”
　　老孙从胶袋取出行医证。
　　掌柜吸力着嘴，看看证件，折服了，说：“快生法！”
　　“白色夹竹桃花七朵，煮水漱口，须臾吐掉，一辈子不牙痛，一试就知道！”
　　掌柜门前不远果真有白色的夹竹桃开得正旺，就采了几朵，泡了一杯水，倒嘴里咕嘟咕嘟漱了一阵。
　　老孙说：“快吐，吐得慢了牙掉完！”
　　掌柜大吃一惊，赶紧吐到了门外，牙齿果然不痛了。十分感谢，说：“老弟，我给你说个去处，腾冲南关玉雕厂，都是河南镇平的师傅，常年招学徒，只要任劳任怨，免费学习。我有个朋友在里面是个管事的，写个介绍信，想去你就去。另外，我这里有幸福粉，尝一口就很幸福的，啥时候想幸福了过来。哎，我给你算一卦看看你近来运气如何？”
　　老孙心说，这个大脸子百势摊，杂八调子不少，道：“好啊！”
　　掌柜的拿出签筒，晃郎晃郎摇了一阵，说：“闭着眼抽一支！”
　　老孙照办，平心静气拔出一支。
　　掌柜大悦道：“上上签，时来运转发大财！”
　　老孙信以为真，道：“好时运兑现时，我一定谢谢你！”
　　正说时，李局开着轿车来了。
　　李彤副局长一进屋，掌柜笑容可掬地说：“这位老弟是医生，牙痛给我治好了，神！”
　　李局开饭钱，掌柜不要，说：“免费免费。牙痛治好就不说钱，我也不说钱了！”一边说一边泡壶好茶，取出两个净杯，满了黄澄澄的茶水，笑说，“慢慢聊。我忙去。”
　　李局问：“小孙，实话实说，你和小乌之间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老孙叹道：“李局啊，说来话长。1982年春，我来给陈明仓的母亲送个羚羊角尖。我们路过花灯团，被小乌叫着了，知我会医，请我给她帮忙，还说亏不着，结果帮了一年多，走时一文钱也不给。不给算了，我有钱。隔了两年，小乌又打电话叫我来帮她搞按摩。我回她是捉白人的鬼子。她说，再那样天打雷劈！咒不是随便乱赌的。信以为真，我把诊所也打折了，来到小乌处帮忙。按营业额百分之四十抽取，后五个月我就挣了两万多元，她给我，我先叫她存着。自从药浴馆开起，挣的更多了。我想曾陪她去高黎贡山挪她父母的坟地，还有去十万大山给她采药，受的艰辛不必细说。药浴馆出事也不是我叫出的。就把我撵跑，一分钱也不给，反而问我要食宿费，她讲理吗？昨夜雷雨交加，我淋了一夜，天明时，幸亏碰见你李局才得以不饿肚子！”
　　李局听了之后，没说一句话，心想人的心都是肉长的，小乌的心是铁打的！人一旦丧失了道德良心，禽兽不如！沉吟良久，说：“老孙，问她要钱去！”一声喇叭，车子在晨曦里奔跑。
　　来到花灯团街，药浴馆的招牌重新闪亮了，还是老样子，物是人非。小芳、小朱、小董都不知去向了，只有叶家兄弟姐妹们忙乎。
　　李局问：“以前的老板呢？”
　　叶伟停了活儿，笑嘻嘻地掏出香烟，老李不抽。
　　叶伟说：“你说的是我的表姑小乌？”
　　老李点点头说：“找她有事！”
　　叶伟说：“掂着撵云彩日大雾去了！”
　　老孙听着好笑，走下车来，拽着叶伟的胳臂笑道：“是你表姑就好那样说？”
　　叶伟笑道：“啥表姑呀，你知道药浴馆兑我们多少钱不？真狠，敲骨吸髓！不说她了，小乌在北关宾馆当老板的。有事儿到那去吧！”
　　老孙指李局对叶伟道：“你知道他是谁不？”
　　叶伟摇摇头表示不认识。
　　老孙说：“腾冲公安局李彤副局长！”
　　叶伟“啊哟”道：“有眼不识泰山，慢待了！李局长，屋里坐，屋里坐。我给您按摩按摩，再药浴一回，只当孝敬您了。以后给药浴馆的平安保驾护航！”
　　老李哈哈大笑道：“按摩药浴我该咋掏钱咋掏钱，只要遵纪守法保驾护航必须的。不说了，还有急事呢！”说着上车往北关去了。
　　很快到了北关，一座在腾冲鹤立鸡群的现代化楼房银辉闪闪，腾越宾馆雄立一方，霸气十足。
　　小乌穿着粉红色的连衣裙，发髻高耸，别着金簪，两耳戴着金耳环，脸上涂着脂粉，嘴巴刷着浓浓的口红，飘飘欲仙的样子，坐在台吧里品着咖啡，听着歌曲，美哉乐哉。
　　小朱、小芳变成了服务员，小董打扫卫生。还有一些穿着时尚的姑娘忙上忙下，顾客不少，生意不错。
　　小乌眼尖，见李局领着老孙来了，马上明白了其中的缘故，起身走出台吧，迎了出去，柔声细语：“吆，李哥，走时太忙没给哥哥言声，见谅见谅！”
　　老李脸也不放，面色冰冷地说：“小乌，老孙你俩的事究竟怎么说的？”
　　小乌心想，老孙给你非亲非故，你虽然是干部，又是何必呢？连个妹妹也不称呼了！曾经的情谊哪里去了？变得真快！
　　是的，人变得就快。有的人当干部，犯了错误，立刻认识到对不起党和国家，立即改正；有的人犯了错误越滑越深；有的人犯了错误上来就是致命的，下牢房、枪毙的都有。
　　老李总以国法党纪为重，彻底摒除财色名利，成了弘扬正气的公安领导。
　　小乌见到昔日关系不错的李哥正气凛然的样子，心里一哆嗦，道：“李哥，您也别气，这个老孙太犟，不等我把话说完就冒着雨跑了！”
　　老李说：“别说没用的！你到底欠老孙钱没欠老孙钱？”
　　小乌说：“是我请他来不假，但是报酬上也没签订合同，更没法律公正，说欠也算欠，说不欠一分钱也不欠！”
　　老孙说：“当初你赌咒发誓，再不给我钱天打雷劈，天也没打你雷也不劈你，上苍也不主持公道！算了。李局长，不讲良心的人没法说！我认命了！”
　　李局说：“乌妹，当初你吸毒犯毒瘾的时候，是人家老孙配鹊丹拯救了你，就在这一方面你还有啥理由说合同法律公正？当然有些问题必须履行法律手续！”
　　小乌一听老李揭开自己吸毒的事儿，心里害怕，怕戒毒所知道了扭去戒毒就糟糕了，拉低了架子说：“李哥，看您的面子，老孙的工资如数给他。”说着扳着指头算了一会儿道，“配存款一共三万六千元整！”
　　小乌“噔噔”楼上取钱如数给了老孙。老孙还称赞小乌为人不错，怪不得不天打雷劈！
　　李局说：“办个银行卡，赶紧回北方行医去吧！”
　　老孙唯唯诺诺说着“谢谢李局长”往长途汽车站去了。欲知后来，下节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