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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河往事(一)

作品名称:北河往事      作者:心静即佛      发布时间:2012-08-15 06:44:49      字数:3900

  一
  冬天。
  在我的记忆里,那时候的冬天特别的冷。我们都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胶皮乌拉鞋。可是在外面站一会,脚就冻得象猫咬似的,我们就拼命的跺脚。我和赵三,孬三,王三还有爱淌大鼻涕的香芹,穿着花衣服的纪兰一起在冰雪的地面上跺脚。我们看谁跳的高。我们双脚一起离开地面,呼地窜起来,好像一下子就窜进黑色的夜空里面去。天黑的连星星都没有。我们互相都看到了我们一窜一窜的样子,嘴里呼出热气。我们的棉袄棉裤里面是光溜溜的身体,每次跳起来落下去的时候,冷风就钻进去,冻凉了我们的瘪瘪的肚子和细细的两条腿。虽然屋子里飘出的热气里面裹着香味,我们知道我们和那香味无关。我们是等着看热闹的。
  纪兰的哥哥从关里娶的嫂子就要来了。
  本来是下午到的,可是到了晚上还没有到。我们怕错过新娘子到来的那一刻,谁都没有回家吃饭。王三家离的近,他回家拿了一个玉米饼子,自己啃起来。我们故意的连续的跳,想影响王三吃饼子。可是王三很有办法,他咬一口饼子,在跳的过程中,嚼碎咽下去,落地的时候再咬一口饼子,再跳。
  我的伙伴里叫三的多。因为一个家庭里都是四个以上的孩子。只有三和我的年龄差不多,三以上都比我大,三以下都比我小。纪兰比我的年龄大,她上面有三个哥哥,三个哥哥都过了上学的年龄,在渔业队里上班了。纪兰下面还有两个弟弟。纪兰是家里唯一的姑娘。她和我们一起上学。她穿着蓝底白碎花的棉袄,脸也白净,我们都愿意和她在一起玩。今天娶媳妇的是她大哥纪奎。
  她大哥纪奎和她长的不一样。长脸,尖下巴,两腮上都是坑或者包。眼睛也小。说话也不会说几句。张嘴就会骂人。急眼脸就红的发黑,见什么踢什么。我们要是看纪兰去,碰上他急眼,就会踢我们的屁股,还会骂着:小吊孩,滚回家去。我们就会吓的跑。纪兰上学的时候就对我们说,她哥都三十了,还没有媳妇,上火呢。让我们别理他。我看着纪奎驮着背,披着棉袄的样子,六十岁也有。
  今天来的这媳妇,是纪奎的妈托人在关里找的。他们还没有见面。纪兰对我们说,她嫂子可漂亮了。要不是家穷,吃不上饭,也不会嫁给她哥。回去相亲的时候,她大哥不敢去,怕媳妇看不上,就说他评上了好职工,去北京见毛主席去了。把媳妇家吓的溜溜的忙把姑娘送来了。
  这时候,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车来了。我们往东面的大道上看,还是黑呼呼的一片。孬三说,趴在地上就能听到车的声音。说着,孬三第一个趴在了地上,我们也趴在了地上。冰冷的地面,我们把耳朵贴在上面,耳朵都要冻掉了。我正听着,纪兰趴在我身上,问,听到了吗。我说正听呢。我说,你好沉,压死我了。她说,我的棉袄是新的,不敢沾地。我说你就趴着吧,好暖和。纪兰把耳朵贴在我的后脑勺上,说,你听到就告诉我。
  我说好像听到了。
  二
  我们听到的并不是渴望已久的热特的声音,而是冰塘里的爆裂声。
  冬天的北河,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冰的上面是厚厚的积雪,积雪上面是黄色的芦苇。每当隆冬季节,北河的冰就开始爆裂了。爆裂的声音都是在夜晚响起,夜越深,爆裂的声音就越大。我睡在土屋里,爆裂声震得整个房子都晃动起来,墙上和棚上的泥土簌簌的落,象许多的虫子在纸上爬。我用被子裹住头,雷一样的声音依然的响。
  我不知道北河为什么会爆裂。下雪之前,光洁的冰面上就开始出现纵横交错的裂纹。蓝宝石一样的冰下面,可以看到水草和游动的鱼。深冬的时候,冰上的一条裂纹横跨整个北河,我以为冰面在断裂的时候就会产生巨大的响声。有的地方冰下面的水会渗漏下去,上面的冰脱离了水之后,就成了悬在上面的空盖子,一旦塌裂,石破天惊,就如地壳塌陷一般,轰隆隆的响声在空旷的天地间徘徊冲撞,搅得周天寒彻。
  正是这种轰鸣搅动了我们,我们以为是热特来了。我们的欢呼惊动了屋子里的人,第一个跑出来的就是纪兰娘。她一身黑色的新棉袄棉裤,小脚上的鞋也是新的。头上梳着拳头大的髻子,脸上有几颗麻子。她到了院子里,就急急的往东面看。后面是纪兰的二哥三哥,畜牧队长,纪兰爹,最后是纪兰的大哥。他们都站在纪兰的娘的后面,一起往东看。邻居也都过来了,嘁嘁喳喳的说话,都很焦急和兴奋。
  渔业队就有二十几户人家,这些都是从关里拖家带口来的移民。再有就是住在大宿舍的单身。渔业队夏天以打渔为主,冬天以打苇子为主。每年冬天过年之前,也要打几次冬网。打冬网的时候纪兰的大哥纪奎就有了威风。纪奎是渔业队的鱼把头的大弟子,外号二把头。鱼把头来自河北的白洋淀,他嫌这里的冬天冷,把纪奎教会之后,冬天打冬网他就不去,让纪奎一个人主持。纪奎如鱼得水,俨然一个指挥官,连骂带吼,把个冰天雪地弄的热火朝天。有一会卡网,纪奎气急败坏,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动了。眼看着日落西山,天寒地冻的,大家都无计可施。纪奎能打胜仗不能打败仗。他恨不得一屁股把一尺厚的冰坐化了,也不动一下。千米大网扔在冰的下面,大家急的恨不得抓住太阳,不让它落山。
  正在这时,一个人骑着一匹白马奔驰而来。白雪在马蹄下飘出白烟,金红的夕阳把人和马都度成了金色。大家一看,就知道鱼把头来了。大家以为鱼把头会奔纪奎过来,告诉他什么,或者问一下情况。都没有。只见鱼把头骑着马,顺着广阔的冰面转了一圈,在一处停下,大喊一声,“拿冰钏来”。
  冰钏就是一个带尖的铁棍,用来打开厚厚的冰层的。纪奎一看师傅来了,马上抗着冰钏跑过来。鱼把头让纪奎把他指的地方的冰打开,纪奎挥起冰钏就干。打开一个冰窟窿,鱼把头把一个搅捞子往冰窟窿里转了几转,说,去吧,赶马,拉网。
  卡住的渔网开始了行走。纪奎把头低到裤裆里,再也不言语。
  今天主持婚礼的就是鱼把头。他坐在屋子里没有出来。本来他是要出去看看,但是他看到队长出去了,就没有出去。这个队虽然队长最大,但是他鱼把头功夫好,也不把队长放在眼里。只是这队长很有能力,也不把他放在眼里,所以两个人心里别着劲。他见队长和大家出去白出去一趟,心里很高兴。看到他们冻的嘶嘶哈哈的样子,就说急什么呀,早着呢。
  他的话音刚落地,就有人敲窗户,说来了。这回谁也没有动,都以为是孩子说谎。我推了一下纪兰,说,你去说他们才信。纪兰急忙拉开门,冲着屋里喊:
  这回真来了,都看到亮的灯了。
  三
  大家听说看到灯了,就急忙要出去。坐在炕沿上的胖老吕说,急啥,看到灯还早呢。胖老吕一说,大家欠起的屁股有回去了。纪兰娘知道胖老吕是个慢脾气,一身的懒肉,快四十的人了还是个盲流子,连个媳妇还没有呢,就说,别听这个胖子的,还是出去看看好。说着纪兰娘就出去了。
  胖老吕被纪兰娘一说,心里还有些不得劲,就拼命的把嘴里的旱烟吸净,嚷着:走走,都出去。要是真耽误了,还不骂我呀。我也快娶媳妇了。
  队长说,你媳妇还在老丈母娘的腿肚里转筋呢。
  胖老吕说,队长,你看不起我。我明天就把媳妇给你领回来,让你看看,我老吕说话算话。
  纪兰的爹说,老吕有媳妇,就和我儿子的婚事一起办吧。
  胖老吕把嘴一列说,纪奎可是我大侄子,你可不要跟我捡便宜。再说,我的媳妇那能和纪奎比呀。
  大家说着就往外走。纪兰娘从外面进来,说,灯在东岗子上转呢,
  东岗子离队里还有三里多地,大家就都放了心。但是谁也不想回到里屋去等了。反正都出来了,就到外面去等吧。外屋地的锅灶都放满了东西。一口大锅里炖的酸菜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一大块肥猪肉在锅里飘出香味来。邻居的妇女们还在忙着切菜,生锈的刀面上沾着菜叶。地面是柴禾和水,有些泥泞。胖老吕脚下滑了一下,他就势搂住身边的一个妇女的腰,那妇女正弯腰往灶膛里填柴禾,圆大的屁股撅起来,胖老吕看在眼里。他没有想到搂出个麻烦。妇女一火叉子就打在胖老吕的大腿根上。胖老吕一看是鱼把头的老婆春妮子,虽然打的很疼,也没有敢吱声。跟在胖老吕后面的鱼把头都看在眼里,嘿嘿一笑。胖老吕也不示弱,说道,看我哪天收拾你。春妮子呼地站起来,抓住胖老吕的脖领子,说,来吧,试试。走在后面的队长就喊,快走,闹啥呢。胖老吕回头就要说话,看见队长耳朵正被香芹妈的手拽着,知道队长也和自己一样,受到攻击了。就情不自禁的哈哈了两声。
  队长生的个小,干瘦,他的头长的很有模样。嘴大而薄,蛤蟆一样伸出去,眼睛非常的小。两个猪八戒的耳朵,走起来搧风。香芹妈正在切肉,队长在暗处就摸了一下香芹妈的胸脯。香芹妈早有准备,一把就抓住队长的耳朵。香芹妈的手上沾了猪油,队长一争就争脱了。队长怕香芹妈再动手,就喊了一声。香芹妈回复道,看我不把你给剁下来的。菜刀就在案板上咚得一声响。
  队长的老婆正在择菜,没看见队长的动作,但是听声音就是奔队长来的,所以就心直口快的说了一句:剁谁呀。剁那呀。
  香芹妈说,剁猪头小队长。
  外屋地的厨房里就有了笑声。队长老婆说,我看你剁。香芹妈说,我也舍不得呀。于是就都笑了。
  队长虽然生的丑,但是老婆却非常的好看。他们俩的孩子除了孬三和他爸一样不好看外,其他孩子都生的如花似玉的。队长曾经是国民党兵,后来当了解放军,复员转业的时候是正连级。因为渔业队小,就只有队长一个领导,党支部设在场部。
  我在外面看到的灯光越来越近,我和纪兰说,车都快到了,他们还不出来。我正说着,他们就出来了。屋里的热气也随着他们一起涌出来,在屋檐下滚动着,就被寒冷和黑夜吞没了。鱼把头刚一露面,就说,还早着呢。其实那灯光都快照到我的脸上了。天气很冷,站在外面几秒钟,就会被冻透。大家站在外面一会儿,就象过了一年。也真象鱼把头说的那样,我们等了很久,车才到跟前。
  浑身温暖的苏制热特通通通的贴着我的身边停下,浓烈的柴油味立刻灌了我一肚子。开车的是队长的大儿子,孬三的大哥,长的铁塔样的身体,系着带的狗皮帽子上都是霜,他高喊着,在车上呢。霜花就飘落下来。
  大家都奔后面的拖车上去,只见车上有两个穿着大衣的人,不知道那一个是纪兰的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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