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回归

　　今天是1976年6月15号。下午，全系教职工集中开会，5点会议结束后，又召开全系党员会议。
　　系总支书记在党员会议上作了党务工作安排，其中的一个主要工作是党组织的“纳新”、“吸收新鲜血液”，也就是发展新党员。
　　总支书记说：“各班党支部回去后，要对入党积极分子进行一次考查和摸底，广泛征求群众意见，然后支部大会讨论，具备条件的要启动发展程序，吸收入党。学院党委指示，在“七.一”之前，要发展一批，七月一日庆祝党的生日大会上，要举行新党员宣誓仪式。各基层党支部要切实抓紧这项工作。”
　　在系总支大会之后的当天晚上，物理七四级党支部就召开了支部大会，研究组织发展工作。物理七四级有9个党员，只有一男一女两个“入党积极分子”，男的就是雷波，女的叫荣薇芹。支委决定，这两天之内，本支部每个党员分别联系几个党外群众，针对本班两个“入党积极分子”平时的表现情况进行调查了解，并征求他们对这两位“发展对像”的意见。
　　雷波是到民院上大学的第二个星期就向班党支部递交入党申请书的，将近两年过去了，班党支部对于他的入党问题到底讨没讨论、讨论了几次，他是无法知道的。入党是个非常严肃、非常重要的问题，他是不便打听的，组织也不会向他透露任何情况的。
　　但雷波知道，荣薇芹是到民院后的第二个学期才递交的申请书。
　　过了两天，班党支部组织委员找雷波谈话，在说了一些客套话之后，她说道：“同学们对你的团支部工作、小组长工作、班级宣传报导组工作等都给予充分的肯定，认为你工作积极肯干，认真负责，工作能力强，工作效果好。但是同学们也给你提了不少意见，其中最主要的是严重脱离众的问题。因为你不经过班委或支部的同意、批准，擅自从大宿舍搬到实验楼去住，这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表现；这是主动脱离群众的表现；这是回避群众考察监督的表现。据反映，你到那里住下之后，集体活动参加就少了，你经常半夜半夜地搞个人实验，这必然分散了政治学习的精力，这不符合‘又红又专’的精神。虽说实验楼那边确实需要一个人去看守，但谁去是要经过班委讨论和安排才行啊。虽说是钟老师同意你去住的那小房，但你也没有向班委任何人报告过，更没有请示过，你就自己行动了。作为要求入党的同志，应该时时刻刻严格要求自己，与群众打成一片。你连这种组织观念和意识都没有，这是不应该的，你知道吗?”
　　雷波听了这番话，犹如头顶上炸了个响雷，诚惶诚恐，他想不到这是个错误。这下子自知错了，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意识到这个事情竟然如此的严重。他低头聆听，面红耳赤，无地自容，根本没有勇气作出任何的辩解。
　　那位组织委员又说：“另外，同学们还提了别的一些意见，一是你工作作风上有时犯主观主义，个人说了算；二是不能正确对待群众的意见；三是不太乐意接受群众的批评。相对来说，群众对荣薇芹同学的意见就比较少，比你少。你还须要努力克服这些缺点和错误，更进一步努力创造条件，争取早日加入党组织。”
　　雷波历来自尊心就比较强，他听了这些很难为情的话，脸上发烧，喉咙干哑，眼中噙泪，他感到有些委屈，但他还是不说话。组织委员道：“怎么样?雷波?对于群众提出的这些意见，你总得表个态呀！”
　　雷波逼不得已，只好用粗哑的声音说道：“群众的意见都是正确的，我都接受，我接受批评，今后一定努力改正。”
　　“这就对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有了缺点错误，改了就好。”组织委员最后是这样说的。
　　雷波点头称是，那位组织委员带着顺利的微笑回去了。
　　组织委员刚走，就响起了午餐的铃声。这一天的午餐，雷波味同嚼蜡。他心中极不平静，心想，我住的这间小房，像个房子吗?要说有多简陋就多简陋：冬天三面透过寒风；没有像样的床和写字桌；空间不足6平方；楼内又没有厕所，解手要去百米之外的公厕。这条件比起那边大宿舍来差得远了，在这样的小房住着是为了享受吗?当初我搬过来时，只是想到这是老师对我的信任，我来住是为了守楼的。为了整个实验室的安全，我没少操心。我负有责任，也曾有过令我担惊受怕的事发生。如今我不但无功，反而成了过错，真是有点冤枉了。罢了，我从七五年二月搬来到今天，也有一年零四五个月了，风雨独宿无依，晨昏形影相吊，也够寂寞的了。虽说也习惯了这里的简朴，但无论如何决不能再住下去了。我“脱离群众”这么长时间，群众都提意见了，我岂能知错不改呢?
　　想到此，他心中似有不快，连午觉也不睡，立即收拾自己的东西，卷好铺盖，并装成了一大担子。
　　他刚好忙完，就响起了午休结束的铃声。今天下午刚好没课，大家自习，雷波便去与西头的柳重生告辞。
　　柳重生感到很诧异：“什么什么?再说一遍。”
　　“我今天下午就搬回大宿舍去，从此就不住这里了。”
　　“喂喂！发什么神经啊！好端端的，干吗要搬回去呢?”
　　“不是我不愿住这，我已经严重脱离群众一年多了，当初我只是听了你的话就搬了过来，我没有向班里请示和报告，就擅自搬过来了。这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表现啊！”雷波略带情绪地学说了一番。
　　“胡扯！谁说的?脱离群众?哪一天不在一起工作学习、上课劳动，从何谈起嘛！只是睡觉不在一起罢了，这能算脱离吗?小题大作！”
　　“柳兄啊！你也是知道的，对我来说，是需要严格要求的。”
　　“哦！真的马上就搬回去?要不要我帮忙?”
　　“马上就搬回去。不麻烦老兄了，就一挑东西，一趟过。多谢你老兄一年多来的关照哦，舍不得离开这里呢。”
　　“哎！什么话！关照不关照的，能讲得来就好嘛，如果一起住下去就好啦。那你小心点儿哦，不要路上丢了东西哦。”
　　“知道啦。”
　　“那你不去跟钟老师说一声。”
　　“要去的，她刚刚来上班，我马上就去她那里。”
　　雷波去到钟柳群老师的办公室，对她说：“我要搬回大宿舍去住了，今下午就搬走。”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干吗要搬走啊?”
　　“不为什么，是我想搬回去跟大伙儿一块住。”雷波喃喃地说。
　　“不搬不行吗?”钟老师细声细气地问。
　　“不行的，必须的。”雷波坚定地说。
　　“我们没说你什么啊?是不是听谁说了些什么话?”钟老师有些挽惜。
　　“没有谁说什么，我是感觉住的腻了，要换个环境而已。”
　　“那你何不早点说，我们也好找个替换的，你这么突然，一时也找不到人接上，这个岗哨就这样‘放空档’了呀！”钟柳群老师有些担心起来。
　　“不会有事的，这几天叫柳重生同学多注意点儿就行了，”雷波说。
　　这一天下午，大宿舍那边雷波原先住的那间房，他的七位同学正在一边自习一边互相搭讪着，忽见雷波挑着一担行李到了房间门口，大家都感到意外，都说，怎么回事?怎么又搬回来呢?！
　　罗飞腾幽默地说：“雷师兄取经回来了啊！哈哈！唐僧师徒四众西天取经十四个年头才回到长安，我们雷兄实验室取经十四个月回到原宿舍，莫非度月如年，思恋故土了?哈哈！”
　　“罗兄啊！一言难尽啊！妖魔太厉害了，咱斗不过他，只好分了行李回来了！哈哈！”雷波又笑笑道：“你们哪一位占了我的花果山，请把东西撤了去，我要复位了。”经雷波这么一提示，有三四位同学纷纷行动，把他们放在雷波床上的饭碗，雨伞，皮箱，纸盒等等杂物搬走干净。雷波这才卸了担，打开铺盖铺陈妥当，安顿了下来。
　　大家见雷波回来不免各有想法，有的可能觉得不适应，因为空间又变小了；有的可能觉得以后不能随便吹牛了，因为雷波喜欢批驳各种廖论。其中的盘华五可能是不愿意雷波回来的，因为一年前在乡下开门办学的时候，他与雷波曾闹过一回别扭。
　　为了活跃气氛，雷波的好友罗飞腾说：“欢迎我们的文学家和重归故里。”雷波的老乡班国强也跟随道：“欢迎我们的诗人室友重来相聚！”雷波听了很受感动。别的室友也许不愿意他的回归，也许根本就无所谓。但雷波丝毫没有愧疚之心，因为他本来就住在这里，这是他的家。这是学校安排的，谁都无可非议，搬回来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他底气十足。
　　另外，这室中有他的罗、班、崔三位好朋友，早晚也能互相照应。同时，既可以纠正脱离群众的错误，又可以与同学们经常聊天开玩笑；既可以消除独居的心理压力，又可以共享大宿舍的各种见闻；既摆脱了保卫实验室的潜在责任，又能与同学一样轻松快活的过集体生活。雷波想到《雷锋日记》里有一句话：“一滴水只有放进大海里才能永不干涸。”他自知，他就是一滴水。
　　雷波越发觉得他的回来是非常正确的，他有一种重归正轨的感觉。从这一天起，他好像开辟了生活的新天地，他心情陡然开朗，精神面貌也大为改观。从此，他的心灵世界充满了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