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悼念

　　雷波回到小房间，心情一时难以平静下来，是因为刚刚提到周总理去世的缘故。就在前几天，学校在大礼堂召开悼念大会，师生们的悲痛场面使他印像太深刻了，那些同学痛哭流涕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
　　那天晚上，大礼堂里的电灯似乎变得惨淡，几千师生默哀肃立，久久不肯坐下，人们都低下头来，鸦雀无声。十多分钟过后，悼念仪式开始了，校革委主任宣读了中共中央的通告，接着就放了哀乐，向周总理遗像三鞠躬。哀乐连续重放着，在哀乐声中，人们悲痛欲绝，有的泪如雨下；有的哽咽；有的抽泣；有的痛哭流涕；有的嚎啕大哭。
　　政治系有个女同学，哭得几乎昏了过去，她坐地起不来了，会议已散，她不想回宿舍去，后来有几个女同学连背带扶，把她带到教学大楼那边去了。干训部也有个女学员，也哭的泪人一般，被同学扶了去，她还一路痛哭着。
　　男人们虽不失声痛哭，但在灯光照射下，可以看到他们睫毛上挂着晶滢的泪珠，有的是喘着粗气，喉咙不时呜呜作响。
　　那晚，在大礼堂里，与雷波相邻站着的，刚好是几天前在大礼堂花园照相，雷波向她们询问照相价格的那两位女同学，因为有过一面之交，雷波对她们有较深的印像。
　　这两位女同学，一位好胖，另一位却好瘦，雷波知道她们是物理七五级的，什么名字不知道。雷波平时总见她们俩形影不离，比亲姐妹还要亲呢，真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这样。那晚在大礼堂悼念周总理，那位瘦的哭的最为哀伤了。她刚进入大礼堂，一切都还没有开始，她就开始抹眼泪了，待领导一讲话，她便泪如泉涌，哀乐一起，就听到她的抽泣声，继而便失声痛哭，后来就哭得满襟是泪了。雷波见到如此情形，渐渐的感觉喉咙堵得慌，几乎透不过气来，同时眼睛热热的，眼泪好似温水一般浸泡着眼珠子，忽然鼻子一酸，泪水就脱眶而出。
　　那天的第二天晚上，在数理化教学大楼边的大草坪上，学校播放中央悼念周总理的录相电视，数理化系全体师生都去观看。说也奇怪，七五级那一胖一瘦两位女同学又恰好站在雷波的身后，雷波听她们讲话，知道她们是柳州人。雷波因为有前两次的巧遇，对她们俩便好奇起来，他不时假装回头看别的，其实是为了看一看她们。
　　电视上开始播放节目了，出现了周总理的遗像，同时响起了哀乐。这时候雷波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瞄了一下她们，想看看她们是如何的表情。只见那位瘦的，两眼通红，两只眼珠眨眨乱动，刹那间两行眼泪沿着鼻梁的两侧流到嘴边，然后又顺着下巴滴到她的胸襟，她那红格子衣服都变得点点斑斑了。雷波不好意思再看下去，回过头来看电视。不到两分钟，雷波就听到她抽泣起来，随后便听到她嘤嘤地哭声。
　　雷波忍不住又转过头去，这时的雷波再也不是出于好奇和一般的观察，而是出于同情和关注了。
　　因为雷波的几次转头窥视，引起了那位胖的女同学的反感，她杏眼圆睁，一眨一眨地射出刺人的寒光，怒视着雷波。雷波顿时觉得尴尬起来，他立即低下头去，移视地面并缓缓将头回正。这一切，那位瘦的都没有发觉，她只顾低着头哭，眼睛一片模糊，如在无人之境。
　　雷波回过头来之后，耳朵渐渐的红了，他开始自责，觉得自己太唐突、太随便、太失礼了。这时电视里的群众，哭成一片，可能是由于条件反射，那位瘦的女同学也跟着呜呜大哭起来。雷波听到她的哭声，心中自觉疼痛，心想她身体那么单薄，哪经得起这样的悲痛呢。雷波心中深埋着对她的同情和怜惜，但他再也不敢转过头去看了。
　　那女的哭得越来越厉害了，只听得她的胖女友说：“我们回去吧，我们离开这儿吧。”雷波感觉到她们俩真的离开了，这才敢转过头去望了望，只见那位胖的搀扶着瘦的，缓缓地离开会场去了。
　　雷波两次亲眼目睹那位女同学痛哭流涕的真实情景，他忽想到一句成语——“如丧考妣”，于是便产生一个想法：这位女同学如此的消瘦，又与那位同学如此的相依，而那位同学又如此真诚地给她予体贴和关爱，这其中一定是有原因的，也许她是刚失去了亲人或家中发生了什么不幸的变故，这才导致她感情如此的脆弱，以至于一遇到哀伤的事儿，眼泪就无法控制了。
　　第二天，雷波觉得这几天是个非常时期，周总理去世了，举国哀悼，自己一人独住一间小房，脱离群众，总觉得不太合适。他决意要到大宿舍去跟同学们聊聊，交流交流思想。于是他便到大宿舍去，找好友罗飞腾聊天。雷波将他看到的七五级那两个女同学的情况说给飞腾听，并将他对那位瘦的女同学过度悲哀的看法也对罗飞腾说了，并问罗飞腾是否同意他的看法。罗飞腾道，“这谁都说不准的，也许人家真的对总理有着深厚的无产阶级革命感情呢?从这几天的悼念活动情况来看，广大人民群众对周总理的感情是真挚的和深厚的。”雷波道，“这个我确信无疑，我只是对那位女同学的过分悲痛有一点猜测而已。”飞腾道，“不说这些了，我们男的虽然没有哭出声来，有的也不一定流泪，但心中同样是很悲痛的。”雷波道，“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不能说不落泪就没有感情。男人天生就有与女人不同的秉性，是流血流汗不流泪的。”
　　雷波从大宿舍回来后，躺在小房的床上胡思乱想起来。他想，我这个人一无班干之权；二无名气；三无先进事迹；四无令人注目的仪表；五无整齐像样的衣着，但总是与一些女同学有过似缘非缘的际遇，在高中时代、在乡村当民办教师的那些时候的那些旧事且不提了，就在上大学的当初，在高岭派出所办户口转移时就与覃支文的相识，后来与她又有多次邂逅；在大礼堂花园、在大礼堂悼念总理、在芳草地看电视，就偏偏与那两位女同学在一起；前个月的五一节去动物园参加活动，又有与数学七五级樊丽芳同学的同行之雅。难道说我“命犯桃花的吗”?人们都说算命是迷信，不可信，可小时候爷爷给弄侯屯韦德成老先生批的那本“八字”，是不犯“桃花煞”的呀！这是怎么回事呢?
　　想到与樊丽芳同学的公园之行，雷波立即产生了漫长而美好的回忆。
　　今年的“五一节”，一大早班长陆光印就找到雷波，对他说：“雷波，今天市委在西郊动物园举行“庆祝五一”文艺汇演大会，在邕各高校都有代表去观看，我们学校分得30多个代表名额。我们班委经过讨论，这一次让你去参加活动。”
　　雷波听了却漫不经心地答道：“我不去，我不喜欢游园活动，也不喜欢看热闹，谁爱去就让他去吧。”
　　陆光印一听雷波这句话，立刻就有些恼火了，他不好气地说：“这是经过班委会决定的，以前都是我们班干去的多，这回给你去，你却不知道机会难得，你以为是非你去不可的吗?”
　　雷波想不到班长竟然为此小事发火了，他一脸茫然，用不解的目光看着他，不知再怎样说才好。
　　陆光印后悔不该用这样生硬的口气对雷波说话，为了挽回窘局，他改变态度，用缓和的口气耐心细致地解释说：“这两年来，每逢元旦、五一、五四、七一、国庆、中秋等节日，校外都有各种活动安排的，如文艺晚会、音乐会、体育表演、球赛、焰火晚会等等，一般都在人民公园、南湖公园、动物园、七三广场、人民剧场、邕江剧场、等地方举行大型活动的，每次我校分得的名额都不多，一般三五十人，每个班只得一两个名额而已。过去去的都是我们班干，你是本班团支书，又是第一组组长，这一回就给你去了。去参加社会活动，见见世面、开开眼界，这有什么不好呢?”
　　雷波见班长态度和蔼了，说话贴心，于是微笑着说：“谢谢了！那我就去哦，但不知什么时间、在哪集中、是有车送去还是自己去?”
　　“今天上午8点准时在校大门集合，学校开车送去，统一进场，要求一律穿白衬衣，不准带帽和挂包。”陆光印说。
　　“哟！那我还真的去不了了！”雷波突然为难地说。
　　“那又为什么呢?”陆光印有些诧异。
　　“我没有白衬衣啊。”雷波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雷波家在都安农村，都安是穷困县；雷波家6个弟妹，母亲经常生病，在生产队挣的工分就少，年年队里年终结算他家都是“超支”的。他父亲虽然是大队干部，但国家政策是大队统筹制，而且各生产队经常拖欠统筹钱粮。全家人生活都很拮据，每学期家里只给他3、5块钱，好在国家给工农兵学员免费吃饭，每月还给3块钱助学金，生活上是没什么问题了，但他在穿着上是很朴素的。每学期家里给的那几块钱，他全花在买书和买电子零件上了。他从不肯乱花一分钱在吃喝上面。他只有一件浅蓝色的衬衣。
　　陆光印一听此话，先是一愣，后来一想，是的，他没见雷波穿过白衬衣。稍作思索，然后说：“没有就穿我的去，我借给你，你马上跟我到宿舍去拿，快到时间了。”
　　雷波穿上班长借给他的白衬衣，道了声“谢谢”就向学院的东大门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