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情感

　　雷波独自在实验室的小房间里，相对自由得多了，他有机会进行各种各样的小制作、小实验，不会受到任何干扰。有时他搞到入迷处，半夜三更也收不了手，有时甚至弄到拂晓才胡乱睡了一下就起来上课。由于长期这样熬夜，休息不足和无规律生活，导至他食欲不振、精力不足，身体变得消瘦，性格还有些偏激起来。人们说的，生活环境决定人的性格，这话不无道理。
　　雷波自觉得他的脑子里装的问题太多了，有专业的、有业余的、有家乡的、有父母兄弟的、有社会的、有同学关系的、有个人情感的等等，脑子里乱烘烘的，有时还会失眠，他自知得了轻度神经衰弱症。
　　这一天是星期日，雷波一大早就要出西乡塘去玩玩。他向学校东门慢慢走去。校路两边有看不尽的奇花异草，蜻蜓蝴蝶，更有那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般的人物，这些着实让他心情愉悦不少。他有个习惯，每当心情愉快时，他就在心中默念那些他最喜爱的古诗，比如乾隆皇的《游庐山》、贾宝玉的《四时即事诗》、林黛玉的《题帕诗》等等。
　　学校东门外是一片开阔地，约两个足球场大，这里就叫“西乡塘”。西乡塘既不是圩，更不是镇，叫它商业区倒是可以的。西乡塘的东边是广西农校，南边是广西机校，西边就是他就读的广西民族学院。西乡塘可以说是三校的公共商业区，那儿有菜市场，有百货商店、新华书店、日用五金杂货店、食品店、米粉店、裁缝店、理发店和公共汽车站。
　　雷波在西乡塘百货店和杂货店那里买了些东西之后，时间还早着呢，于是又进书店去看看有什么新书。时间还是早着呢，他好久不出校门了，想到处走走，看看有什么新鲜的事儿。于是，他按顺序将所有的商店都走过一遍，连与他毫无关系的菜市场和肉店，他也要过去瞧一瞧。他要看看当地农民群众是怎样卖菜的；看看他们讲什么语言；看看买卖双方怎样叫价和讨价还价。这些社会上的事儿，他也是很感兴趣的，这是社会生活的自觉体验。
　　时间已近10点了，他也逛的够了。西乡塘地盘本来就很小，也没什么地方可逛了，他进入东门，沿旧路回去。
　　当他走到大礼堂前的大花园边上的时候，他看见大花园里，一位中年男子在给两位女同学照相，他仔细一瞧，那两位女同学他认识，她们是物理75级的，不过她们叫什么名字他不知道。
　　他想，今儿是星期天，一定是外头某照相馆的人来这里巡游照相的，我从来没有在风景中拍过照，何不趁此机会也照一张“风景照”，若以那雄伟壮丽的大礼堂作背景，那就更有意思了。想到此，他心里非常激动，飞奔到他的小房间，快快的更换衣服、梳头洗脸，稍作打扮了一番，带上一元钱就冲出门去。
　　雷波跳跃般的急下实验楼的楼梯，刚到地面就几乎与从外面归来的柳重生撞个满怀。
　　“嘿嘿！雷波！小心点儿啊！风急火燎的，干什么去呀?”柳重生吓了一跳，问他。
　　“有点事啊！”雷波一边答一边正要跑掉。
　　“等等！我问你，今儿个是怎么啦?穿的那么整齐，头发梳得那么霸道的?莫不是去——嘿嘿，不说了。”
　　“没什么事哦，别乱猜哦，你平时不是天天都衣冠楚楚的吗?一身尼子衣服，直像个大领导！难道你每天都有什么说头吗?”雷波反驳似地笑着说，“不扯了，我要出去一下。”
　　“好好好！出去一下就出去一下，不说了，呵呵。”柳重生调皮地微笑说，“赶快去吧！别迟到了哦！”
　　雷波不管他了，拔腿就往礼堂花园跑去。
　　雷波到了礼堂花园边上，那三个人还在那里。那位摄影者正在手把手地教两位女同学怎样怎样地摆各种姿势，这样的情景雷波是第一次看到的，那些扭捏做作的假姿态雷波觉得看不惯，但不管怎样，他觉得新鲜，这种行为艺术对于雷波来说，那真是开了眼界了。
　　雷波心中盘算，待她们照完了，我就过去跟摄影师说明来意。雷波很有耐心地站在一边等候着，可是那三个人磨磨蹭蹭，依依不舍，粘粘乎乎，没完没了。雷波等了半个多钟头就开始不耐烦了，他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趁那摄影师专注拨弄照相机的当儿，他靠近那两位女同学，红着脸羞怯怯的细声细气地小声问道：“请问二位同学，你们让他照相，多少钱一张呢?”
　　“他不要钱的，我们自己买来胶卷，叫他帮照的。他是我们校政治系的老师。”雷波一听此话，顿时感到羞愧万分，为摆脱窘境他解释说：“哦，我以为是市里照相馆来外拍的。”
　　“不是的。”那位女同学回应道。
　　雷波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唐突，也有些莽撞，继面感到无地自容起来，于是急忙说道：“对不起，打扰了。”说完后就低着头，无精打彩的离去。雷波要回宿舍去，一路上他很自责，他心里道，“我这一段时间是怎么搞的，为何净做出一些出丑、可笑、荒唐的事儿来呢?”
　　一天下午，雷波吃过晚餐就在实验楼走廊上洗衣服，忽听到对面教学楼上传来一群女同学嘹亮的歌声，他不由得放下桶中的衣服，站起身来，扶栏遥望，听她们在唱什么。
　　雷波看到，教学大楼的第三层走廊上站着五位女同学，她们其中一位手举一张字纸，其余四位，抬着头齐看纸面，他们正在练唱新歌。他们个个青春焕发，体态婀娜，声音园润甜美，唱出的歌，饱含真情，歌声充满活力和朝气。雷波细听得出，她们唱的是电影《红雨》的主歌。她们唱道：
　　赤脚医生向阳花，贫下中农人人夸；
　　一根银针治百病，一颗红心暖千家。
　　……
　　雷波一直扶着栏杆，静听她们的歌声，觉得她们的歌声悠扬婉转、优美动听，充满热情和青春的气息。他觉得她们的歌声感染了周围的一切：晚风微微地吹来，似乎要把这美妙的声音带走；夕阳在西边依依不舍，它那金色的目光穿过树林的缝隙，也来欣赏她们的美丽；楼前那片芳草地上的那几棵相思树也在晚风中，不时地向她们缓缓地鞠躬……
　　晚上，雷波思绪成千，满腹心事，想到将来的前途和命运，想到毕业后的成家立业等等。他一时心血来潮，正要提笔作诗，忽听得有几个人上楼的脚步声，他只当是柳重生和他的朋友们。他正在这样想，不料有人敲了他的小门，他便随声问道：“谁呀?这么晚啊！”
　　“哎！是我呀！快开门，迷迷摸摸的，老乡找你来了！”雷波听得出这是堂姐秋菊的声音，她现在就读于隔壁学校——广西机械学校。
　　“你在搞什么‘研究’啊！”秋菊调侃似地问。
　　雷波急忙收拾一下杂乱的工作台，然后迅速开门，只见一同来的有三个人。“对不起！对不起！我真想不到各位会来找我啊！你们看看，我这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雷波很抱歉地说，“就随便坐床沿吧。”
　　“哎，就别忙乎了”秋菊说，“都是老乡，随便点儿。”
　　雷波又惊又喜，笑问道：“菊姐，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呢?”
　　“我本去你们男生宿舍楼找你，你的同学说，你已经搬到物理实验楼去住了，我只好找到莫振高，振高又带我去找了覃保三，我们就一同找到这儿来了。”
　　莫振高见秋菊都说明了，只好转移了话题说：“雷波啊！你学物理的真好！我们四个一同是高岭公社来的，秋菊是学机械的，保三是学数学的，只有我是文科的。像雷波这样，自已一人住实验室，成天一心一意搞修理，搞实验，撑握了一门技术，有了铁饭碗，到哪里都有饭吃。俗话说的好，‘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好羡慕你们啊！”
　　雷波道：“快别这样说了，干什么都是干革命啊！革命工作只有分工的不同，没有贵贱之分啊！那句俗话也只是俗话了，时代不同了，那句俗话也就成了老观念，过时了！”
　　“哎，不管你们学什么都好，你们都是大学生，只有我一个是中专的，成什么了，毕业后只能当工人了，但也不知毕业后分配到哪去，也不知以后要搞些什么艰苦的工作了。”
　　雷波急忙接着道：“菊姐，快别这么说了，国家培养我们，我们就要听党的安排，党的需要就是我们的志愿。何况毛主席说的，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你看看，国家建设哪一项不都是工程师设计的，工人师傅施工的，当工人，那是最光荣的了！菊姐是学机械的，那是大有作为的！”
　　覃保三也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他立刻接腔道：“我学数学的，纯理论了，一点技术都没有，将来秋菊同学会当上技术员，工程师，像我这样的，最多也就是当个中学老师，什么头衔也没有。听说我们毕业后要实行‘社来社去’的分配方案呢，到时候，我就要回都安高岭去了。”
　　振高正待接着话题发言，雷波有意要扭转这个太严肃的话题，急忙接着道：“喂！菊姐，听说你们要到桂林电机厂开门办学去是吗?大概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回的呢?”
　　秋菊答道：“可能再过半个月我们就要动身了，要去两个月时间，桂林一回来，我们也就毕业了。”
　　振高听了，似乎有点惊讶道：“怎么?就毕业了呀！那么快！”秋菊道：“是啊，是要毕业了，我们是两年制的呀！”
　　振高转为调侃似的说：“这么说，再过两个多月，我们就可以与秋菊合影留念了！哈哈！”
　　雷波怕菊姐尴尬，急忙接着道：“现在言之过早，到时候再说吧。”雷波紧接着问振高：“振高，你们不也是去开门办学刚回来不久吗?说说你们开门办学的情况、谈谈你个人对这次开门办学的收获体会好吗?”
　　振高正想在这几位老乡的面前，一展他的口才呢?这个机会来了，他打开了话闸，那话儿就像滔滔的河水奔腾不息。“我这一回去开门办学，可谓是见多识广、大开眼界了！我觉得开门办学很有意思，比成天呆在学校里强多了，因为我们能接触到许多实际问题和新鲜事物。我们这回走了好多地方，到过河池、宜山、天峨，最后又到都安，在都安呆的时间是最久的。我们驻扎在都安县委招待所，县委很重视我们，给我们予很大的关怀和照顾。我是通讯报导组的，我们中文系也不是吃干饭的，我们写的那些文章都得到县委的高度评价。我们有三篇够力的文章，一篇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都播送了，另外两篇广西人民广播电台也播送了。我们班有几个同学文笔真够力，他们跟着我一道写这些文章。这两篇文章的题目分别是《我的两个十年》和《瑶山人民的社会主义事业蓬勃发展》，你们也许也听到播音了。”
　　雷波听得有些不耐烦了，故意打岔插话道：“哟！真了不得啊！搞不好很快的就成为文学家了哦！”
　　振高觉得雷波这话有些不对味道，转了话头说：“我们的周总理确实是个天才，听说他能懂得十几个国家的语言，他不但办事稳重，说话也很有口才。他在年轻的时候就已表现出高超的办事才干，办了许许多多的大事情。他真正是为革命、为党、为国家、为人民贡献了毕生的精力。我这一次在开门办学中听到一个秘密，是秘密哦，大家听了都不要再传了。说的是周总理还在世时，毛主席写一首题为《诉衷肠》的词赠给周总理，全文是：‘父母忠贞为国酬，何曾怕断头？如今天下红遍，江山靠谁守？业未就，身躯倦，鬓已秋；你我之辈，忍将夙愿，付与东流！’也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雷波平素好诗，一听振高有此话头，就拿出纸笔，叫振高一句一句地念，他一句一句地记录下来。写完后，这几个老乡，又重读了几遍，大家都在想这首词里面，到底有哪些秘密呢?
　　雷波自个儿琢磨着，觉得这首词最凄宛的是“如今天下红遍，江山靠谁守”这一句。他心里说，“周总理啊！周总理！您为革命为国家为人民，‘俯首甘为孺子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您与毛主席一道，为千千万万劳苦大众打下红色江山，开辟了新中国，让工人阶级和贫下中农掌权，又将一个满目疮痍的旧中国建设成为繁荣昌盛的社会主义国家。然而您一生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连一个亲生子女都没有，您从来就没有过什么特殊的享受，您真是一个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您今年6月8日就辞世而去了，我深深的怀念您啊！敬爱的周总理！毛主席这首词一定是说，您是人民江山的守卫者，是红色政权的中流砥柱，如果少了您，那可怎么办啊！
　　由于四个人同时观词沉思，一时无语，两三分钟过去了都没有觉醒过来。忽然，秋菊说：“雷波，夜已深了，我们要回去了。”雷波道：“也好，时候不早了，我们日后再会哦。菊姐，太夜了点，我送你到你校大门吧。”
　　“不用的，出了民院东大门，再走几步就到我校大门了。”秋菊说。
　　振高道：“雷波，你就不用专程去送了，反正我和保三也要回去的，我们就顺便送她出东门去好了。”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了，你们到了东门再回来，不是又要走好长的回头路吗?都是校园，能有什么事呢?”
　　“那好！”雷波送他们三人到了楼下，就与他们招手，互道“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