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所有的一切都为狗

　　郭冬宝所在的工厂连续四个月没发工资，其主要原因是产品与市场脱节，加上管理不善所致。靠固定工资吃饭的职工出现了人心浮动言谈不宁的局面。
　　红光满面、发型讲究、衣着合体，腆着啤酒肚的厂领导讲什么安慰性的话人们都不信，失去了话语权。一把手只是忙着外租房屋，保持自己的收入和额外收入以及厂里的必要的水电支出。整个儿厂里形成一种畸形发展状况——上班比不上班还亏，付出的时间和劳动得不到收入，只能带着一身疲劳一肚子怨气回家蔫着，看啥都不顺心。
　　郭冬宝由于兴起了养狗的念头，干脆不上班了，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策划成立养狗公司这件头等大事上。今天他又是独自己呆在家里，这会儿正给他家里养的那只爱犬梳理皮毛。
　　姜红菊拎着两个手提袋兴冲冲开门进屋，进门就激动地说：“郭冬宝，让你高兴一下，我今天给你买衣服了。”
　　郭冬宝一听买衣服了，顿时产生了抵触情绪，随之怨声怨气地问：“买什么衣服呀？”
　　姜红菊满是高兴地坐下就要从袋子里拿出给他看：“我的大衣，你的皮衣。”
　　“啪啦！”郭冬宝把手里攥着的狗缰绳往茶几上一摔，怒气冲在脸上，龇牙瞪眼地说：“疯了！这是什么时候？你花了多少钱呢？”
　　兴冲冲的热情迎来一盆凉水，热脸贴了凉屁股。愣怔而不解的姜红菊疑惑着什么：“不贵呀，外贸的，出口转内销，都是好衣服，两件加起来才四百多。怎么了你是？”
　　郭冬宝忍着怒气长叹一声：“唉——你太让我生气了，你太不理解我了。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咱家现在要停止一切不必要的开销，眼下最急的事是狗；我连狗都顾不上还能顾人？混蛋！”
　　满腔热情美滋滋的好心情顿时灰败不堪。姜红菊感觉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好心不得好报还换来混蛋二字，继而奋起语击：“看你那德性，啥本事没有还冲我拍桌子瞪眼翻狗脸。好心好意给你买件衣服，反过来咬我一口，啥样儿。”
　　郭冬宝正在火头上，出口冒出几个毫无理由和说服力的字：“我就是这人！”
　　姜红菊的脾气也不是好惹的，虽然得理让人，但也要把理讲透，讲出上风来：“丢人！看看人家大姐夫，日子过得比你滋润；二姐夫就不用说了；就你，成天养狗养狗，你把自己都快变成狗了；我不想让你当狗才给你买人穿的衣服，知道吗？”
　　树怕剥了外皮，人怕戳到痛处。姜红菊几句不该说的话刺痛了郭冬宝的软肋。他咬牙切齿地发狠说：“好哇，专挑我不爱听的说。你是个小人，趁人之危！”
　　“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姜红菊寸步不让，“只有你才是小人。你就是不如大姐夫二姐夫，人家们都干正经事，就你不务正业家里坐，成天狗狗狗狗狗，你够了！”
　　双方激烈的口水战打到这个程度，郭冬宝就是郭冬宝，表现出了男子汉的气度与涵养，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平缓了语气，说：“你好伤我心呀。你现在拿大姐夫二姐夫和我比，这是在毁灭我。说吧，我接受你的毁灭。”
　　姜红菊虽然泄了半口气，仍不甘示弱地说：“好心当成驴肝肺，给你个热的吃还说烫了嘴。蹬鼻子上脸忘恩负义不识抬举的混账东西。”
　　郭冬宝的心情整个儿被压蔫儿了，他低沉地说：“我这会儿不配任何人抬举，理解我吧。这是我不挣钱无业在家最难熬的日子呀！”
　　几句话说得姜红菊深深得感到自己错了，不该用不该说的话刺痛不该刺痛的丈夫，虽然嘴上一时痛快了怨气出去了，但这明摆着是踹了“拐子”一脚，趁人之危，虽胜不武。这上风占出了空虚，虚了。
　　什么叫好夫妻，简单地说，懂得疼对方就叫好夫妻。她自责言辞过激、悔意隐含在心里，反击的大棒落在了自己身上，坐在沙发上不说话了。
　　郭冬宝心里多次慨叹自己几近荒废的前半生，但苦处不能挂在嘴上，只有从现在好好做起才对得起这个家，对得起自己。他仍是低沉地说：“人活一辈子，总得干件大事吧；我，我没文化没技术，干那些文雅活儿什么都不会，我就想着养狗过家，尽我最大的能量；你要是连我养狗都看不起，那就只能你养我了，那不是个事啊！”
　　姜红菊心痛了，出口伤害至亲的亲人我太愚昧了。她放缓了口气颤声说：“我是不能听你说话横三竖四的，甭管啥事情，只要讲道理怎么都好办。你说话别那么口气冲，咱又不是外人。”
　　好夫妻必须得俩人都好。郭冬宝刚才的生气、伤心都被自己的宽怀和姜红菊的软话一扫而光了。他本身爱说爱笑，喜欢家里有欢乐氛围，这是任何他人不能给的，只有俩人营造。这时候他拿起狗缰绳套在脖子上，嬉笑着说：“给，牵上我走吧。”
　　姜红菊笑了，竟有些腼腆地说：“以后再翻狗脸，自己拴在暖气上。”
　　郭冬宝疲惫地仰身靠在沙发上，艰涩地说：“红菊，你要懂我的心，不是我想跟你耍厉害，我也知道你是好心才给我买衣服；其实我也喜欢穿好衣服，只是我想把咱这个家变个样，穿好衣服的日子长着呢。”
　　姜红菊歉意地抱怨，又像是在认错：“那你还冲我发脾气？咱有话好好说么，何必白生气。”
　　郭冬宝茫然看着四处皆白的墙壁大叹一口气，有意消融郁结在心里的不爽生活给他带来的种种压力，积极地以耐心面对现实而道出心声：“我知道你想让我到外面体体面面像个人样儿，理解你的好心肠；但咱家现在仅有的钱，眼下有大用场，我想买狗呀！我自己不算什么，我更操心的是咱这个家。”
　　姜红菊后悔自己的不当言辞戳伤了自己的丈夫，又为他的爱家之心所感动。她很是歉意地说：“以后我好好说话，咱俩谁也别伤害谁，好吧？原谅我。”
　　郭冬宝感受到了妻子的心贴近了自己的心，他呵呵一乐，说：“对，一言为定。从今天开始咱们都变个样儿，要相互尊重，客客气气的。”
　　姜红菊与他击掌言欢，爽言快语地说：“好。相互尊重一辈子，你疼我我疼你一辈子。你看那舞台上一男一女演戏，‘夫君——’”
　　郭冬宝也学着回对了答句：“‘娘子——’”说罢他龇牙挤眼晃脑袋，“哎呀不能这样说话，我受不了。”
　　二人酸酸甜甜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郭冬宝心里装满了幸福充满了信心，融融的爱意在滋养着碰撞后的心灵。他信心坚定地说：“红菊，你相信我，只要咱俩人一条心，就没有过不好的日子。你看现在的咱俩，除了你在团里上班还有固定收入，我那个半死不活的厂子已经四个月了发不出工资。我咋看那个厂门也像缺了水的花一样，蔫布塌的。要是等靠厂里活命的话，准有彻底断顿儿的一天。这你清楚，怎么办？活人总不能傻勒吧唧干等死呀。”
　　姜红菊艰涩地想着，想着以后的路该往哪儿走，她悠悠地说：“眼下虽能过得去，但再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是得想办法。人家国家开放了，咱们是应该加入那个行列。”
　　郭冬宝心里仿佛注入一股清新剂扩散到大脑且明朗起来：“对呀！我要是让你养活一辈子，咱家就是这样了，而且到时候这样也不是了。我在这家里呆着还有什么意义？这辈子决不能这样活！”
　　姜红菊肯定地说：“你的总体想法是对的。可是要干一件事的话……”
　　郭冬宝这会儿才显出受人释怨后的委屈，大张了嘴巴说：“肯定是那样嘛。你说我是什么人，长得又高又壮，怎么能窝窝囊囊活一辈子呢？怎么能对得住我身边的亲人呢！”
　　姜红菊以坚决维护丈夫尊严的态度说：“不能那样！”
　　俩人交心的话语刚响起几声铿锵的音节，郭冬宝的情绪却又流落缓坡般降下来，唉声叹气地说：“唉，咱俩结婚这些年了，这是关起门来说，咱连个孩子都不敢要，搁外人眼里看，指不定怀疑咱俩谁有毛病。”
　　触及到这个难言之隐，姜红菊伤感地点点头说：“肯定是。人家们一定怀疑有问题。”
　　郭冬宝神情为之愤然一振，说：“咱活人就不能含糊，必须得拔起腰杆儿来！”
　　“好！”姜红菊很佩服郭冬宝的决心、意志，立刻为他鼓气，“你的底火挺足的，是得想想办法了。”
　　“你看啊，从去年起我就想上养狗了，想得我这心上呀，刚开始是痒痒得想挠，现在就像在火上烤着，这会儿都快烤焦了。”
　　姜红菊看着尽心尽责拼力持家的丈夫，那颗柔软的心受到了自责，侧过脸歉意地说：“对不起，冬宝，我想得没你多，我也不够关心你。以后我再也不说伤你心的话了，我要全心全意地关心你爱你，做个好妻子。”
　　郭冬宝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嬉笑着说：“这就对了。男人的命是好是坏，是女人养出来的；女人一生的安稳幸福是男人给的。女人有旺夫相才行。”
　　姜红菊头一回听这样的话，她当真地问：“哦——还有这说法儿？”
　　“那当然。二姐夫说的，女人是水，男人是鱼，鱼在水里养着嘛，怎么不是？”
　　姜红菊认真地点点头，暗自庆幸眼前这个看似粗鲁的男人长着一颗菩萨心。
　　郭冬宝继而又想到了钱的问题上，很慎重地说：“咱现在不能乱花钱要多攒钱，没钱什么也干不成。二姐夫看起来要发大财，是能问他借；可他现在还没发呀，等他发财谁知道是何年何月呢；万一等到猪脑袋长出犄角来，那就完了。”
　　“是的，靠自己踏实。”
　　“我这人干别的肯定不行，铁板上钉钉了，就这么块料。我想的就是在狗身上做点文章，总觉得和狗靠近，我一定要发狗财！”
　　姜红菊皱着眉头纠正说：“不是发狗财，是在狗身上挣钱。”
　　“对，一个意思。等咱有了钱，咱俩好好生个孩子，一家三口多高兴，那是啥光景。”他歪着脑袋眯起眼，陷入
　　了未来幸福的憧憬之中。
　　倏然间，姜红菊那母爱的慈心焕发出本能，感觉到很对不起那个本该出世的孩子，像是歉意地说：“我早就盼着那天了，好好干吧，肯定有那么高兴的一天。来，试试衣服。这么好的东西，说真心话，不过季我还舍不得给你买。”
　　郭冬宝穿起皮衣到镜子前一照，嘿！的确，人是衣衫马是鞍，佛靠金装树靠绿叶儿，精神多了。他拔起胸脯拍了一把，底气足足地说：“嗯，太合适了。你的眼力不错。”
　　姜红菊嗔怪而矫情地说：“不知好歹。这多好，到了冬天穿上也像个人样，咱俩走出去也般配。不了解的人一看，‘嗯——小伙子行啊，看来日子过得不错’，看那媳妇多漂亮。”
　　两口子都软软地虚虚地乐了。
　　郭冬宝于幸福中带着喟叹说：“亏你想得出来。红菊，我郭冬宝要是报不了你对我的好，那就太不像话了，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