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柳暗花明

　　沈家所有在家的人都欢天喜地地迎了出去，从过年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三四个月的时间，沈家的人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没有亲戚，也没有乡亲，除了村口那铜钟履行着职责，喊他们家的劳动力按时出工以外，再没有任何外人踏足沈家篱笆门十米以内的区域，就连沈母娘家也没人来。周书记是村里支书，他其实对沈冲并没有太多的成见，不过周木匠是他儿女亲家，而周木匠在周姓祠堂里有很重要的位置，他上次受辱后发誓一定和沈冲时代为敌，他并不好出面调解这两家的矛盾。周木匠家有钱有势，沈家则不但家徒四壁，沈兴霸也是老实憨厚，被人欺负惯了的性子，他曾试着去周木匠家里求饶，谁知道人家不但不理会他，反而放出了畜养的几只土狗，沈兴霸也和当初的沈冲一样抱头鼠窜，身后传来冷然的嘲笑声。
　　都说农民憨厚，却不知在某些人性的阴暗面上，看热闹的多，真正能站出来拉理，也就是说公道话的人很少。就算大家都知道是非里表，也往往有明哲保身的态度，相对而言，得罪一家穷得当当响的沈家没什么害处，而得罪了周木匠以及他亲家周书记，那就跟找死差不多了。大家都喜欢看热闹，讲大年初一沈冲如青龙附体般收拾高调的周木匠，但只不过是来看戏，是旁观者，戏中人的悲欢喜乐和利益得失，自然与看戏的没有什么关系的。而且看热闹的不怕事大，那天如果是周木匠被一锄头砸死，或者沈冲被彻底打得残疾啊，会有好多人报之以同情，可结局是没有多少戏剧性的两败俱伤，那未免让看热闹的有点失望或者说失意。也许出自这种阴暗面吧，大家自觉的和沈家拉开了距离。
　　这次韩德草的到来，给寺后刘村一种颠覆思维的振动。这个女子有着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举手投足之间若仙女下凡一般，当初在公社开会，几乎所有的宣传员都惊为天人。其实不但是在公社里，就是在古城县城范围内，乃至现在的凤凰城中，韩德草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女子习惯穿一身草绿色军装，从不描眉画眼，一副清水出芙蓉的妩媚姿态加上军装特有的英武气质，让她在所有人眼里都叹为观止。从她骑着自行车进村，已经有好几组人因为看他而撞到了墙上，更有一个放羊娃，原本牵着一群羊去十字坡，谁知道一眼看到韩德草，放羊娃就好像被摄了魂魄，再不管他手下七八十头羊，屁颠屁颠跟着韩德草往前走去，那群失了主人的羊群，冲进了村子的麦地开始大吃特吃。有过路村民原本想把羊群撵出麦地，哪料到这群失去主人的家伙们毫不客气的用羊角和多管闲事的村民打成一团，以往人们都说羊是温顺动物，哪知道它们发起疯来也是所向披靡，好几个村民直接被羊给赶进了河里。一通兵荒马乱的场景。
　　韩德草也算是见多了类似的场面吧，她不慌不忙打听着沈冲的家，到了门口后把自行车一锁，边喊着沈冲名字，边推篱笆门走了进去。
　　沈冲跑在最前面，见到韩德草就眼圈发红，喊一声：“韩老师！”就哭了起来，这是个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哭的样子也并不好看，他身后是沈冲大姐和沈兴霸，以及三妹搀扶着的沈母，众人并不知道韩德草是谁，但看她的穿戴和气质，就知道不是乡下人。
　　韩德草看沈冲哭，眼圈也有点红，他俩做同事的时间有四五个月，她很了解也很喜欢这个男孩。春节过后，韩德草父亲调到了聊城地区，任地区行署副专员，随即她和母亲也被地区安排了新工作，整整几个月忙着搬家、就职等等事情，现在的韩德草已经在聊城师范学院担任了学生科副科长的职务，也算是提拔成了干部。
　　直到最近，韩德草才听说了关于沈冲的事，这让很有点正义感的她为这个男孩打抱不平。他特意给王书记打了电话，王书记早就知道了韩专员职务变动的事，对自认是自己手下一兵的韩德草更是客气，他把所有的事都毫不犹豫推卸给了公社宣传股的股长，说当时沈冲一个“仇人”来公社闹事，说要是不开除沈冲就吊死在公社门口，这种带点威胁的事件原本并不是基层一级政府害怕的方式。其实这件事情根源出在周书记身上，因为儿子要推荐工农兵大学生的事，他特意找了王书记，自然花费了不少礼物，这中间很多都是亲家周木匠友情赞助，话时也就顺便提了沈冲的事，话里话外自然也就提到沈冲和周木匠的矛盾，周书记没提什么，王书记则心中有数，后来也就顺水推舟放了沈冲的学。
　　王书记态度很是诚恳，不过言外之意也很清晰，既然已经撤并了这个部门，也就不好再添上。以后有类似的事情一定想着那个小伙子。韩德草听出了他的推诿，不过也不好太过于无礼，县官不如现管，看样子只好自己再给沈冲想想办法了。
　　说来也巧，韩德草所在的单位最近有点变化，正好需要人过来帮忙，于是她就想到了沈冲。
　　聊城师范学院的前身原本是山东师范大学，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一九零二年山东大学堂内设的师范馆。文革期间，由于政治原因一九七零年山东师范学院迁至聊城办学，后来随着文革后期政治环境趋于稳定，从一九七四年开始，山东师范大学机关及大部分系部又重新迁回了济南，留下的人员开始称呼为山东师范学院聊城分院，同时又称为聊城师范学院。韩德草之所以过去后能有职位空缺，提拔为副科长，就是因为人员调回济南后，后勤部门、招生就业科都几乎一扫而空。
　　韩德草所在的学生科主要面向的学生就是去年招收的工农兵大学生，一九七六年十月十二日，也就是沈冲去到公社培训的第一天，七六级工农兵学员入学。本届共招收工农兵学员近三百名，英语、数学、物理、化学四个专业都是首次普通班招生。学生科里现在只有四名员工，科长虽然挂名，可已经在济南工作，身为副科长的韩德草就开始负责这些工农兵大学生的吃喝拉撒睡等等事项，她手下两个人虽然都是公职人员，可文化水平都是小学毕业，连个通知都写不了，韩德草想起那一手漂亮楷书的沈冲，下决心把他拉过来给自己效力，反正现在也都是临时工编制，一个月給二十元钱，也并不算低收入。
　　求贤若渴的韩德草一说出此事，大喜过望的沈冲和家里其他人，都毫不犹豫就同意了。沈冲问道：“姐，我现在就能去上班。要不我现在跟你走？”
　　韩德草笑了，她摇摇头：“这可不行！要政审的，需要你们村和公社都要出具意见，证明你家不是地主富农出身，也不是反革命分子。这就和参军差不多。还要体检！”
　　沈冲点点头：“行！姐，我现在就去办！”
　　沈兴霸在旁边则是哆嗦了一下，要去大队上出什么意见，那不是要周书记同意吗？现在两家人这种关系，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就给他盖章。这看起来不是事的事，才是大事！
　　事情果然如沈兴霸所料，并不是那么简单。
　　沈冲开证明的事情成了皮球，很完美地在村子几个干部之间你来我往地踢了起来。沈冲找过周书记三趟，每次都答应的很好，说这是好事，虽然临时工并不转移户口，更不是把农村户口转为非农业户口，但可以领工资和粮票，这在一九七七年，可是打着灯笼找不着的职位。周书记说这是寺后刘人的光荣，等收到政审函后马上给他盖章。
　　政审这件事在寺后刘村并不稀奇，无论是招工还是参军，都必须走这一关，例行规则就是有“好事”的人家请村委几位干部一起吃个饭，然后村支书或者村长趁着酒兴给按上俗称的“红戳”就万事大吉。寺后刘村沈冲之前的政审人员就是周书记的二儿子周晓庆，他被推荐为一九七七年“工农兵大学生”，按照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相结合的办法入学，周晓庆现在已经走完了前两步，在赵家寨公社被推荐去了县教委，按理说应该在九月份办理入学手续。
　　周晓庆的政审当然是一马平川，但到了沈冲这里却成了好事多磨，开始说是没有合适的表格，必须要等到学校里发过来相应表格才能办理。谁知道接连一两个月都没收到东西，沈冲沉不住气，徒步走了一天，到了聊城师范学院学生科找到了韩德草，才知道政审表早在一个半月前就寄了出来。因为按照政审要求，该表格不和本人见面，而是直接邮寄给寺后刘村委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