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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月光下的金柳 作者:邹满文 发布时间:2020-08-17 11:38:25 字数:56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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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到目的地,感觉双腿酸麻,脚也不舒服。但是,这个地方特别豁亮,几面都是碧绿的稻田,水轻轻地浮在上面,使有些禾苗软弱地摇动着。他奇怪这时怎么会有水稻,才长这么高,近前一看,才知不是水稻,如同家乡的冰草,是绿化带。
有些不知名的小鸟,边喝水边偷看着人,有的直扑进去,在水里扑楞几下便飞走。他回到场上,看着一堆堆人和汽车,觉得场上太空旷。三三两两的人来回游动,有的聚集在一块玩牌。边上有好多的自行车、三轮车,这儿一伙那儿一堆。如果有汽车开进来,人们便扑上去,似乎在讨价还价,有的却不屑一顾。
金锁在这里转悠了半天,没有人过问,他也不去问人。就这样,一天的时间便悄悄地沉落在这里,抬头看了一下天,天特别好看,五彩祥云簇拥着太阳西斜,那些光一下子扑进旁边的水草上。他抬脚向外边走去,想寻一家附近的旅馆。
他来到一家不大的旅馆里,看了好多房间,最后选中双人间。他嫌单间太贵,大众间里的人太多,自己身上带着钱,为了安全合算才来到双人间。这个双人间墙壁很白,两张床和一台电视机,简单明了。他抬脚走到床边,看见对面睡着一个老头,看上去有五十多岁,脸面白净而红润,一副精神饱满的样子。看见他进来起身坐在床上,目光上下打量着金锁。金锁看见老头慈祥的神态笑了一下,并向他点了头,掏出烟给他一支。
老汉很客气地双手接住说:“小伙子,那边有两壶热水,要洗要喝随你便,是我才提上来的。”
金锁向他笑着说:“谢谢!”
“不用客气,出门靠朋友,在家靠父母。再说能住在一起都是缘份。”
金锁看到这个老头心里一下子踏实了,从言行到举止不像歹人,顺手把衣服和包摔到床上,去买烟、上厕所、洗脚。然后,躺在床上边看电视边和老汉聊了起来。他问金锁从那里来,到那里去。金锁说:“我是来打工的,没找到活整天在这里转悠。”
他还说了家里的情况和遭遇,几乎一字不漏地把马进喜如何骗他干活,又不给工钱,只是没提入狱。说到气愤时,鼻子里的气很粗,牙也响。老汉听过后长叹一声,很气愤地骂了一声杂种。时间过的很快,他们一边聊一边看电视。那个老头好一会没说话了,出现鼾声后,金锁看见电视停台了,换了台之后,疲乏瞌睡全都出现,关了灯准备睡觉。
这时,老汉却醒了,叫金锁别关灯。金锁拉亮灯坐起来看着那个老汉。这个老头早就觉察到他的神色,也看出他的困境,诚心想帮他。他觉得金锁眉宇间有股英气,人也不错,丝毫没有粘染恶习,也没有老于世故的味道,所以和他聊了好大一会,没注意睡着了。
他说:“你刚出于社会,多少夹杂着书生气和天真,也很太幼稚,非常相信人,如果能下苦就跟我走,别问干什么。”
金锁笑了笑说:“好!我不怕苦,也不怕累,只要工资利索,干什么都行。”
他说完看着老头。老头笑了笑甩过一支烟,俩人抽了起来。房间里本来就有烟雾,他俩点燃香烟之后,房间里烟雾缭绕,虚幻的让金锁想起牢房。
第二天,他随着老头来到砖场,金所看见一个好大的砖瓦厂。这砖场在市郊外,四周全是广阔的沙滩,好些地方似乎正在治沙,那些草绳把大地分成方块,里面是人工种植的草。这些草失去生命力,枯黄而瘦弱地爬在地上,像是怕被风沙卷走。
他来到砖场后,才知道这老头叫徐志鸣,专门负责场地上的小工,从内到外一共一百多人全是他的手下。砖场是本地人办的,电工、机械设备、车辆及以发砖全是老板本家人,报酬是按数来记算的,垒砖坯,拉砖坯、装窑、出坯,都是流水线作业,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只要砖机一动,人都忙呼起来,从推土机开始,搅拌,砖机口切砖、拉砖坯……
拖拉机冒着烟,死命地吼着出去,空车跳跃着进来开始装砖,让这里有点车水马龙的景象。砖机、皮带运输机、推土机和砖窑里的风机凝聚成很强的噪音,混合在砖窑上空的煤烟里,显得即噪杂也缭绕。有时,还有乌烟瘴气的感觉。干活的人非常有序,流水线上的作业更是井然有条,全都忘我而忙碌地干自己的事。金锁看完这一切,一种新奇的感觉油然而生,心里不时地冒出一些幻想来,如同孩子正玩积木,又看见小汽车一样。
金锁选择了最苦又能挣钱的出砖。轮窑里红透了的砖刚被风机吹得凉下来,管理人员就崔着让你进去,砖还是很烫的,只能用砖夹子,每次四块,提起放在平板车上,装满拉出去。又一辆车子跑进来,拉车人飞跑着出去,里面站不住,太热,一分钟保证你汗流浃背,别说干活。
汗水从头到脚灌下来,使很薄很短的衣裤能拧出水来,却依然向外涌着。头和脸落满灰尘,在汗水的拌合下成为糊状。汗水时不时地闯进眼睛,酸楚地睁不开,金锁用袖子擦了擦依然在干活。脚被烫的受不了,时时都要换地方。风机死命地吹着,却怎么也降下不温度来,两眼直盯着砖和手中的夹子,不停地往复一个动作,如同机器。
大约出到十五至二十车之间,跑出来透口气,爬在保温桶上喝些水,又跑进去。他们出一块砖一分钱,手脚利索的每天能出上万块,不行的也能出五六千。这样,他们每天止少能挣五六十元钱。丰厚的收入吸引着这些人死命地干活,紧怕落到同行的后边,都暗暗地为自己鼓劲。金锁开始不太适应,汗水常常袭击眼睛,要不了半小时就得出去透气,过了十多天慢慢地适应了,也学着别人的样子,跑到风机不远的地方,迎风干活。这样,一下子凉快许多,不像刚来,老觉得自己被蒸透、蒸熟,如同烤熟的地瓜。
他还学会选择拉运的人,相互配合。如果两个人配合的应手,干起活来轻松,数量也突飞猛进。
砖瓦窑里的日子特快,似乎时间像砖一样被拉走,像灰尘一样悄然落下,一点痕迹也没有。来回飞奔的车轮每回都能带来希望,带来寄托。他没有功夫去问时间和日期,也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事,匆忙地连自己都忘了,没有注意一天就沉落在风机的吼声里。
他们像在重新讨论阿拉数字,和时间比赛,看谁出的最多,第一名月底还有奖励。这活实在太累,能使人脱水。收工后全身的骨头都散架,只要扑上铺,眼皮很快合上,那怕院子里有金条也不愿起身。
金锁咬着牙暗暗地给自己鼓劲,努力地去超越身边的人,让自己的数量不断上升。开始,徐志鸣每天傍晚问寒问暖,能行吗?不行就吭声,年轻轻地不能有啥闪失。后来看他干得起劲,笑着拍拍他的肩,满意地起身走了,感觉自己在路上捡到个能干活的机器,即不怕脏也不怕累,像挖掘机一样没命地为自己挖宝藏。
这个砖场的砖,快得让人无法想象,如同含金的矿石一样,从窑里出去就被拉走,后边还排成好长的队。好多建筑工地是预定了的,却依然在排成的队里,等待着车一点一点向前移。场地上的工人经常加班,厂部规定每周最多能加班两次,各个管事的人都在巡回检查,不能疲劳,更不能存留隐患,特别是危险作业,更得小心而安全。但是,他们还是偷着加班,从许志明到员工,他们都愿意干。
灶上的火食相当好,每餐见肉,工人借钱也比较容易,只要你借的钱不超过你所得的工资。遇到伤或残,厂部领导总是跑前跑后,妥善处理。这样,就形成一种氛围,把人的思想集中到整体的工作效率上来,让想离开的人总留恋着那份顾盼,那份洋洋喜气的工资。
金锁也感觉到这一点,如同走进一个大家庭里,平等友爱。特别是砖坯场上的姑娘媳妇,是年轻人的活性剂,时不时地有目光飘来飘去,就连喝水上厕所都会去望一圈。到了傍晚,总盼那排平房里会出来一个姑娘、媳妇倒水,或者去上厕所。身心和目光都累了,身子也乏极了,这份盼望总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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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雪把北方大地装扮的洁白无暇,天气也随之寒冷起来,站在外边,能觉得大地向一块收缩,也能听见电线绷紧铮铮声。砖机停了,砖坯场上的姑娘媳妇也陆续回家,只有这两窑砖要出,还有拖拉机依然等着,像没有完成使命似地。太阳出来了,阳光把寒风里的雪折射成箭,飞也似地射出去,让好多人戴上眼镜。风即强劲又凶猛,如同刀子一样刮着干瘦而无力的大地。在地上,好多地方积起雪,污渍斑斑,像是地球身上的牛皮癣。
这时的砖瓦窑不那么凶暴了,更没有那么不可一世,连风机也没用,只是拆开所有的门,风会钻进去,到处乱窜。原有的计划失败了,随着降雪,任务也小产了,只余下那点东西,也不急于冒火出砖。金锁觉得这时的砖窑最可爱,如同春天一般地舒服,连拉车人也老向里钻,出去时奔跑着,回来时更快。
金锁领到几个月工资,这些钱像美丽的姑娘一样让他爱恋,让他着迷。不知最近咋了,老想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老在脑海中徘徊,像个甩不掉的死狗……他又想起柳儿来,那双眼睛,那身材,那淡淡的笑,还有温柔而腼腆的神态。不知她在干什么?几年不见了,长高了吗?思维顺着过去的路延伸,突然停住了,娜娜向他走来,身边跟着甜甜,还有远去的父母以及爷爷奶奶。
他们一个个离他而去,不知这是为什么?想到这里,心里总不是滋味,一会会地发紧,像冻坏了的大地。他觉得该回家看看了,不要说那地方需要他,不要说姨和姨父想看看他,是良心和牵挂告知他,该给父母、爷爷和奶奶烧张纸。他们一辈子不容易,自己连父母的面目都没看清,就匆忙地走了,如同去赶早市。
爷爷奶奶像羊一样在山里生活了一辈子,别说见什么世面,就连起码的生活条件也没达到过。他们都走了,留下一个孤伶伶的我,漫无目的地在世上转悠,艰难地生活着。他想,既然留下我金锁,我就得活出个人样来,要世世代代传下去,让我金家发扬广大。一阵风带着雪从顶上灌下来,弄得金锁满头雪花。他抬手把领口的雪弄掉,冰的他打了个冷颤,抬头朝上望去,阳光从窑顶上的洞口透进来,想偷看这里的世界。这个世界里快一无所有了,空旷的能让三辆汽车并排转圈,所剩无几的、红红的砖看着他,姿态和摆放是那样地匀称而有条不紊。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天地里如同一个外星人,刚从飞谍上下来,起飞的飞谍就是那只圆洞口,旋转着在改变阳光的足迹。
柳儿自从三原县回来,心情一直不好,如同丢了什么似地,想起李清溪心就有痛感。她非常爱李清溪,说不清是他的学问还是气质,朦朦胧胧地说不清,反正爱他,连他放的屁都觉得好听入耳,也与众不同。共同生活的那段日子,那简直是在天堂里。她是天堂里的极乐鸟,李清溪是天堂里的丹顶鹤,虽然不是一个层次,却双栖双飞,相互爱戴,彼此相敬如宾。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也能听得出脉搏涌动的声音,如同浪涛一样汹涌澎湃。她常常被他热情奔放的浪打倒,被他爱的旋涡吞没……
她知道李清溪爱她,这爱不同寻常,有山蹦地裂之势,也有天摇地动之感。可是,现在只有一条看不见的细线连接,这线看不见,摸不着,只有相互通话时才能感觉到存在。她常常为梦所累,也有西风吹断细线之困,梦中醒来,眼睛像十五瓦灯泡一样,残淡地明、亮到天明,感觉李清溪起床就打电话,弄得她啼笑皆非。
开始每天能打好几个电话,后来一周一次,似乎电话也累了,不想听两头倾诉,两头伤心。这种伤心如同单相思一样,有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之感。然而,就在这时,常永峰骑摩托车出事了,这事把柳儿家原有的生活打乱,如同炸弹一样爆炸在柳儿家里。
常永峰三年来一直处于低迷状态,似乎一生中最为辉煌的时代已过去,逐渐地在走下坡路。自从老厂长死后,就如同刘备死了一样,整个西川在刘禅的指挥下逐渐走向衰亡,多亏还有诸葛亮在位,才延长寿命。而常永锋的厂子没有诸葛亮,就是有也没有那么大的资本和厂长讨价还价。
在这样的情况下,工作量饱一顿饥一顿,基本工资也拖欠,多亏财政部门的补贴,才使他们拿到基本工资。他烦透了,随着年龄的增长,脾气也有点古怪,想自己辉煌了半辈子,到了这时,处处不如意,也不如人。这口气一直睹在心口上,像一块石头一样压得他透不过气来。虽然,多半时间在家里,也常常出去,以过去的样子去上班,以过去的姿态回来,让左邻右舍知道自己是个工人,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
有时,他在县城转上一圈,在饭馆里吃碗炒面,在象棋摊看到黄昏才回来。若到冬天,就到工人俱乐部打上半天麻将,赢了,吃过后买点东西回家,心情即快乐又高兴。似乎,摩托也比平时轻快。如果输了,饭也不吃,一路赶回来,上床就睡,弄的老伴秀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像哄孩子似地连拉带推,他才起来吃饭。
就在柳儿回来两个月后的一天,常永峰在家里呆得无聊了,老想骑摩托车出去,秀秀几次把他挡了回去,这次没有挡住,也想让他去县城买些过年的东西。她怕下场雪再也没有机会出去,更想让丈夫散散心,老在麻将桌上,和那些死狗烂娃聚在一块,连习性也改变了。
前几天落过一场雪,雪很薄,经不住阳光的照射,几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按照惯例,干冬就会出现湿年,年前一定有场不小的雪。所以,在这些好天气里,人们就急着办年货。
农村人有农村人的活法,也有自己的生活之道。就象金锁姨父,他盼冬天。冬天就意味着吃了逛、逛了吃,还能玩美。他买盒火柴都搞价,是否能便宜一二分钱,老在街上或村里溜达。对于有些人是永远也闲不了的,养牛专业户、养猪专业户,大棚蔬菜也慢慢地漫延在这里,挖空心思地挣钱致富,这就形成忙人永远都忙,闲人一生都闲。
这天早上,常永峰吃过饭骑摩托车一路向县城而去,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如同当年上班一样。沿途虽然没有风景,感觉路两边的一切都是那样地清新、好看。似乎,几个月里,大地都变了颜色,金灿灿地。好多地方盖起新房,如同雨后春笋,一夜之间冒出那么多,还有脚下的路不断加宽,看来要铺油了。不知谁家在娶新娘,十几辆车排成队过来,他慢了下来看着……
他来到县城时,这里也变样了,好多宾馆饭店才开起来,还有一些开发的楼盘正在宣传。他骑着摩托车沿街走的很慢,目光不停地看着。新建的商场、广场,还有中外合资的元件厂,这些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前几次下来怎么没发现呢?他悄悄地问自己,也在问这些建筑物。当他来到自己厂子门前时,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那种亲切、那种熟悉、就像自家的灶房。他慢慢向前驶去,紧怕惊动脚下的路,或者,怕惊动厂子的甜梦,小心地边走边看。
当他把摩托停下来,办公室里出来十多个人,他们喊着老常迎了上来,一个个向他说发钱的事。他走进去才听明白每人发五千元,是政府补贴和厂里处理设备而来的。他们全部下岗了,所以处理了设备,从今往后各回各家,既不像工人,也不是农民,被挂在空中。他没有考虑就将这笔钱领到手,坐下来和朋友们攀谈起来,相互问近来的情况以及今后的打算。他们相互说了好长时间的话,询问好多有关厂事,摇头叹息着。有的还在探讨政府的意见和建议,政策的方向、还有,咱们这些下岗工人的将来……